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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离人泪
居然被这么不现实的承诺困住了二十年吗?
金钱草看向女子的表情多了几分同情。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齐绩问。
“我不记得了……”女子的神情有些落寞,“我只记得他是这里最厉害的书生。”
鬼魂留世时间过长,确实会逐渐失去无关紧要的记忆。
可既然是她等了二十年的人,对方的名字不该刻骨铭心吗?
齐绩有些疑惑,继续问:“你的名字是商黎,对吗?”
“名字?我……不记得了……”
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看来已经被阳气侵蚀得很严重了,记不得书生的名字倒也合理。
怨气越大的鬼记忆越残缺,商黎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却能心气平和地和他们交流,真是奇迹。
商黎像是回忆起什么,带着点幸福的意味,突然道:“我记得……书生叫我‘小梨花’。”
“你什么时候死的,还记得吗?”
商黎摇摇头。
“一问三不知啊……这下难办了。”莉莉丝道,“那茶里有毒吗?”
“没有。”商黎信誓旦旦,舒缓地笑了,“那是书生喜欢的茶。”
三人不得不重新回镇上找有关书生的信息。
“你们真的觉得……我们能找到那个书生吗?”金钱草嘀咕。
“找到他倒不是最难的问题,最难的在于……”齐绩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在于什么?”
“在于那个书生很可能骗了她。”莉莉丝回答。
“被自己信了二十年的人欺骗……”齐绩的声音很低,几近自言自语,“她肯定很难过吧。”
“她难过的话……是不是会像杀远山伯一家一样,把我们也杀了呀!”
“不好说哦。”莉莉丝把手搭在金钱草肩上,懒洋洋地说,“神挡杀神,鬼挡杀鬼,杀不了的话,那就只好认命了呢。”
“不要这么轻易就认下这种可怕的命啊!”
他们重新找小二打听“书生”相关的故事。
“书生?这放以前可是不能谈的禁忌!不过现在嘛……”小二故作神秘,“我们镇上以前真出过一个状元!”
“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齐绩赶忙追问。
“他?他叫贺星。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和常夫人私通!伯爷发现后气疯了!然后那状元在回乡的路上失足淹死了。要我说……谁知道怎么死的呢?碰了不该碰的人,这种结局倒不值得惊叹。”
“和……和常夫人私通?!”金钱草咽了口唾沫,这状元和常夫人私通,常夫人又偏偏让商黎给伯爷配阴婚……这怎么想都不是巧合吧?
常夫人恐怕是知道商黎和状元的事,才会这样报复商黎。
而商黎不知道她等的状元金榜题名回来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也不知道状元的死讯,更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状元什么时候死的?”莉莉丝突然问。
“死的……有三四十年了吧?之前远山伯还在的时候,这件事是不让提的。”
齐绩接着追问:“这整件事,有没有任何地方和商黎有关?”
“还真有!那状元的妈,就是收养商黎的老寡妇。儿子死后她整天浑浑噩噩的,到处要饭。后来收养了商黎,才算有个人样。”
金钱草惊叫:“商黎跟那个状元压根没见过面?!”
“没啊。状元死的时候,商黎还没出生呢!”
商黎要找的书生不可能是贺星。
“你们镇里还有其他读书人吗?”
“老爷,您有所不知,商黎自己就是读书人啊!”
“老寡妇的状元儿子死了,她收养商黎,可不就是寄托着对她儿子的念想,想让商黎也考状元吗?”
“您有所不知……”小二把声音压得更低,“当初常夫人找商黎配阴婚的时候,可没人知道远山伯死了!都只道是给远山伯找个陪房丫头,不说享荣华富贵,至少能衣食无忧了。那几年都穷,大家都吃不饱饭,好多姑娘都羡慕商黎呢!”
“这么好的事,那老寡妇和商黎死不同意,就是因为她们盼着商黎考状元呐!”
金钱草一愣一愣地说:“我们回去问问那个小梨花……”
齐绩摇摇头,他严肃地看向小二,问道:“配阴婚究竟是哪一年?”
“老爷……这我真不记得……”小二有些苦恼的样子,突然,他眼睛一转,笑眯眯地说,“当时的阴媒是吴亮,他应该有记录,知道是哪一年。”
齐绩丢下一些钱,带着莉莉丝和金钱草紧赶慢赶去找吴亮。
吴亮脾气很差,齐绩给了钱后才算好说话,他把账本翻出来,一条条记录都是都是一场场惊心动魄的阴婚。
“真是什么钱都挣……”金钱草不忍心看,朝莉莉丝小声嘀咕了一句。
“找到了。”吴亮叼着烟,吊儿郎当地指着记录,“远山伯赵明岩和商黎……”
”正正好,二十年。”
齐绩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凝重。
他们从吴亮家出来,齐绩道:“二十年前,华安好多地方闹饥荒,那年根本没举办科考。”
“如果商黎根本没见过贺星,那她找的书生究竟是……”
莉莉丝看向金钱草:“有没有可能,是我们先入为主了?”
齐绩点点头:“小梨花可能根本不是商黎,她要找的书生才是真正的商黎。”
“替死鬼……”金钱草愣住了,“商黎那年没参加科考,也没回来见小梨花……”
“还有一个问题。”齐绩继续道,“小梨花究竟是谁?她冒名顶替了商黎,为什么镇里人没发现?”
金钱草突然想起来了风间葵和风间由美,她豁然开朗:“小梨花根本不是人类,她是只狐狸!”
他们跑向小梨花的茶摊,金钱草赶紧问:“你找的书生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是不是?”
小梨花点点头。
“这么大的事你不早说?!”
小梨花一脸茫然:“你们没问这个啊。”
齐绩郑重其事地问:“我们可以帮你找到那个书生的相关信息,但我们不能保证她会遵守你们之间的诺言。如果你想得到她的消息,你要保证不会因为她迁怒于我们,并且会信守承诺,给我玉簪。”
“是,要是不信任我,可以和我签生死契,如若违约,我甘愿被超度,不做反抗。”
齐绩让金钱草给小梨花签了契,三人开始了对商黎的寻找。
“这怎么找?商黎的死亡证明都开了二十年了,她现在肯定用的是假身份。”
齐绩朝金钱草自信地笑了笑:“重金之下,必有勇士。”
事实胜于雄辩,重金之下,勇士又多又快。
他们在华安北方的另一个城市找到了商黎。
商黎满头花白,双目迷离,拿着个破碗坐在街边乞讨。刀刻般的皱纹里,裹挟着岁月沧桑。
与年轻艳丽的小梨花不同,商黎俨然已成为饱经沧桑的老妇人。
“你是商黎?”齐绩蹲下来看着商黎。
“不不不……我不是……我……我不认识商黎……我……”商黎一边摆头一边转身要逃,被莉莉丝一把拉住。
齐绩继续说:“小梨花委托我们找你,无论如何,我们要带回你的消息。”
“小梨花……”商黎念到这个名字微微颤抖,她的眼里噙满泪水,慢慢朝齐绩跪下,断断续续地说,“不要……不要告诉她我的消息……老爷……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为什么?告诉我原因,不然我现在就要把你抓回去复命。”齐绩恐吓道。
“因为……因为……”商黎情难自抑地哭起来,“因为我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那年……小梨花替我去了远山伯爵府,等着我中状元了带她走……”
“等我出省赶考时,因为没有人权契,不能乘魔法锚点。有个老乡说可以给我办个假身份,要我给他大半的盘缠……结果他骗了我!他没给我办假身份,单带我偷渡了,他没送我去往京城,而是……来了这……”
“来了这儿我才知道,饥荒,科考取消了……我没有身份,盘缠也不够……我去当了绣女,勉强维生……本想第二年就去科考,就带小梨花走……但才一年,我就熬瞎了眼睛……”
“我……我辜负了奶奶的期望……我辜负了小梨花……我不想让她担心我,我不想让她知道,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我娘死的早……我小时候……是小梨花带大的……奶奶说……她能让我出息,能让我出人头地,能让我像她儿子一样考状元……小梨花才……才把我交给奶奶……现在……我却……一事无成……我……我真的没脸见她……”
“我不想让她知道……被她当宝贝看的我……变成了这幅见不得人的样子……我真的……”
商黎像要把这二十年的苦难全都哭诉出来,字字血泪、步步难行的人生,全都化作哭喊。
她平复了很久,才呜咽着问:“小梨花怎么样?远山伯温良,常夫人宽容……她的日子总也不至于太糟……”
齐绩和莉莉丝都沉默了,他们怀疑小梨花的死讯会成为压垮商黎的最后一根稻草,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死了。”金钱草的声音很平静。
“什么?”商黎完全愣住了,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无神的双目空洞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她死了?”
莉莉丝赶快伸手想阻止金钱草继续说下去,金钱草甩开莉莉丝的手,处刑一般继续说:“逃避……你以为逃避有用吗?为了你那读书人可怜的骄傲与尊严,你对她不闻不问,你觉得这是她期望的吗?你已经害死了你奶奶和小梨花,现在连家都不敢回,连见她们一面都不敢,你还算什么人?你……”
“你别说了!”莉莉丝拉住金钱草。
“我能治好你的眼睛。”金钱草把商黎拉起来,“你必须跟我们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如果错过了……”金钱草的声音逐渐变小,“你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金钱草给商黎治了眼睛,全程冷着脸,没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找齐绩要钱。
坐在回乡的路上,商黎的眼泪总是止不住地流。
近乡情怯,当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点点映入眼帘,指尖先传来酥麻,再是心底发痒,心脏加快地跳。
镇子衰败了许多,物不是,人亦非。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商黎低低地吟诗,她许久不像这样吟诗、许久不舞文弄墨、许久没回家、许久没有家……
春寒料峭中,归乡的她像饮下了一杯苦酒,刺得喉咙发疼。
“小书生!”在茶摊眺望的小梨花带着狐狸们朝商黎飞奔而来,她那死时被红绳捆出血的双脚,此时却如此轻盈。
“我回来了……小梨花……”商黎流着泪笑了,她轻抚着小梨花的面庞,一时间,仿佛看见了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自己。
“我已经老去……而你还是那么年轻……”
“我们都好想你……小书生……”小梨花把商黎抱在怀里,“二十年对狐狸来说……真的好长好长呀……”
“我采了好多好多你喜欢的茶,还摘了很多很漂亮的花……我听说红色是喜庆的颜色,所以我穿了红衣服,一直一直在等你回来,等你金榜题名……”
“对不起……我没有金榜题名……我没有出人头地……我……”
小梨花轻拭着商黎的泪,笑着说:“不用向我道歉,你能回来就好,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我只是希望,我的小书生能过她想过的日子。无论是跟着老奶奶离开狐群,还是要走出镇子……只要你想,我都会陪你。”
“你留给我的玉簪,我给了他们寻你回来……”小梨花离开法器的护体开始渐渐消散,她看着商黎淡淡地笑,“能见你一面,我死而无憾了。”
“要是有下辈子……我不要再离开狐群……我要跟你……跟你们……”商黎伸手想留住消散的小梨花,但只是徒劳。
“别哭了,小书生。”小梨花在商黎的额头落下个冰冷的吻,“即使你没有金榜题名、即使没有人类认可你,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商黎的哭声混着狐狸们的哀嚎,吵得整个树林都为之落泪,树木哀哀地哭出一片片叶子,飘落着、传颂着狐狸与书生的悲歌。
狐狸机敏狡诈,而小梨花却愚笨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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