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雨渐慢

　　这天风和日丽，与之相对的是向清欢不太美妙的心情。
　　她人缩在自家沙发一角，身上穿着假两件衬衫连衣裙，手边挤着一团外套，正出神地盯茶几上的零星污渍。那表情活像马上就要去蹲监狱。

　　手机嗡嗡振动，季骁发来简短的消息。
　　【我到了。】
　　向清欢看过之后没回，慢悠悠从沙发上拱起来，把外套往身上一搭，拽着挎包出了门。

　　季骁的黑色SUV就停在小区门口，透过半开的车窗，她能看到季骁斜靠在车座，视线落在她身上。
　　向清欢拉开车门，两条腿先后迈入，坐稳后不太规律地呼吸。

　　季骁声音带着随性的安抚：“不想去的话何必强求自己。”
　　“话都说到那份上了。”向清欢合上眼给自己充电。

　　前些天向志文又开始对她消息轰炸，说是母亲出门买菜碰上了季万川夫妇，于是他就想约上他们家一起吃个饭。

　　向清欢当即没忍住冷笑出声。家里的人际关系向来只有母亲重视，向志文什么时候在意过人情往来。
　　突然搞这出，能憋什么好？

　　心思一转，就知道是向志文迫不及待想同她拉近关系，不料上次她吃饭途中愤然离席后就再无声息，这才借着聚餐的由头让她出现罢了。

　　她当然拒绝，奈何季万川夫妇想着毕竟多年好友，已经答应，再有林惠茹对她万般劝解，甚至说出“你爸爸现在好不容易想跟你亲近，算妈妈求你了”这样的话。

　　向清欢怒蹬了几下床，思虑再三，又想着有季骁一家在，这饭局应当不会让她那么不舒服。
　　这才有她此刻坐在季骁车上，向着未知的刑场去。

　　“后面那个，给你和阿姨的。”季骁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向清欢向后座看去，麂皮绒面料的车座上齐整地立有两束花，一束洋桔梗，一束康乃馨。

　　嘴角情不自禁翘了翘，向清欢手绕后，将那束洋桔梗捞上前来。
　　是绿色的洋桔梗，清新的颜色看上去很有生命力。

　　“喜欢么？”季骁语调平平，听着漫不经心。
　　她嗯了一声，指腹轻轻触碰花瓣：“怎么突然送花？”
　　“你们组的饭局，总要有点表示。”季骁笑笑，“给两位女士送花很奇怪么？”

　　向清欢摇头，也不知道专注开车的他有没有看到。
　　说起来，这竟是她二十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收到花。
　　嗯，她很喜欢。

　　包装花束的石纹纸因她逐渐收紧的手臂发出刷刷声响。
　　季骁余光照过，连眼角都带笑。

　　两人从小生活在这，对城里的路基本都熟，连车上导航都没开，就一气呵成驶到目的地。
　　向志文这回也算是下了血本，在本地知名的酒店订了包厢。

　　站在传统几何体外观的酒店外，向清欢扯平外套下摆，做了个深呼吸，像是哄着自己进去似的。
　　季骁眉目带上了几分无奈和心疼。

　　包厢里，季万川和白珍还没到。
　　看见他们进来，林惠茹先迎了上来：“女儿来了啊，快来快来。”边说边拉起她的手捏了捏。
　　随后将视线放在季骁身上，笑得和善：“阿骁啊，阿姨又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

　　季骁把从车上带下来的康乃馨递给林惠茹，礼貌打了声招呼。
　　林惠茹有些惊喜，看向向清欢，只见她点点头，说：“他不好意思空手来。”

　　“哎呀，阿骁这么长时间没见，真是大小伙子了，越来越像你父亲年轻的时候，一表人才。”向志文走过来拍拍他的肩。
　　季骁浅笑着说了句“哪里”。

　　向清欢从进门就只抬眼看了看向志文，自始至终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你爸爸挑酒店和菜单挑了好几天呢……”林惠茹笑着对她道。
　　向清欢目光从母亲眼睛掠过，本就不热切的表情更淡了些。

　　林惠茹嘴边的笑变得僵硬，还想再说什么，被一旁的向志文打断。
　　“女儿啊，来，坐爸爸旁边。”他对向清欢勾勾手，嘴边堆着笑，但那副模样怎么看都隐藏一种作为父亲对女儿理所当然的“要求”。

　　向清欢扫过那令人不适的嘴脸，正打算随便找个位置坐，忽然手腕被隔着衣袖握住，她转头看去，只看见季骁的侧脸。
　　他对着向志文轻轻一笑：“清欢跟我坐吧，我们年轻人话多。”
　　话落，季骁拉着她在林惠茹身边坐下，自己坐在她身侧。

　　向志文不好说什么，但脸色也不是太好看。
　　“对对，你们年轻人有话聊。”林惠茹连忙附和。

　　他们这头刚坐下，季万川和白珍正巧到门口。被林惠茹一眼瞧见，哎哟两声，甩开大步迎过去。
　　白珍赶上来同她拉着手，季万川将带来的烟酒和补品递给向志文，各自熟络地聊起来，像他们搬家离开前一样。

　　向清欢微微颔首打了招呼。
　　因为乔迁就见过，所以白珍还偷偷对她眨了眨眼。
　　她心里感慨了一刻——当下的场面，看上去还算称得上和谐而温馨。

　　慢慢上菜了，气氛也愈发好。
　　向清欢一看这桌菜的搭配，就知道是林惠茹把关过的，跟向志文基本没有半盘子关系。

　　不管怎样，菜色还不错。辜负美食可耻，她想着，手上便一下下送出筷子去，也不怎么理会他们聊什么话题。偶尔听上两句，才配合地哦啊几声。

　　今天这顿饭挺顺利，吃得差不多，向清欢放下筷子，盘算着他们什么时候说出散场。

　　“这么多年过去，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看我清欢，知名度现在那么高，要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栽培，她算什么……”向志文摇了摇头，又一杯酒下肚，已然有了醉意。
　　林惠茹心脏一缩，侧目看完他，又仓皇地瞄了一眼向清欢。
　　向清欢抽出纸巾的动作缓了下来，眼珠移了移。

　　白珍和季骁要开车，全桌也就只有季万川和向志文饮酒。但季万川不好酒，喝得不多，只推辞不得时才举杯。所以桌上的空酒罐基本上是向志文的杰作，甚至季万川刚带来的酒都见了底。

　　向清欢不耐烦地从鼻腔轻哼了一口气，林惠茹脊背都凉了。

　　向志文酒性不好，林惠茹怕他说出什么更不好听的话来，连忙拉拉他的手臂。
　　“差不多了，别喝了。”

　　他挣开林惠茹的手，瞪着眼睛凶道：“少管那么多！”
　　嗓音沙哑，词句磕绊，多了嗯嗯呃呃的缀词——他醉得厉害。

　　向清欢眉头不由自主地搅动。
　　除了厌恶，还有一丝不安，是她小时候因向志文耍酒疯留下的条件反射。
　　记忆很清晰，她瞬间沉浸在不好的感受中难以抽离。

　　耳边突然有液体的流动声，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她手边空了的玻璃杯又被倒满了橙汁。
　　清亮的液体沿着内壁转圈，橙子酸味在她这一小方空间漫开。

　　她视线缓缓上移，看到坐在她身边的季骁将扎壶放回转盘，转头与自己对视，眉目慵懒而柔和。

　　砰的一声，向清欢被吓了一跳，本能追着声音来源望去，只看见向志文又进一杯，酒杯搁在桌上十分用力，连残存的酒液都溅到他面前的菜里。

　　“别喝了！”林惠茹尴尬笑笑，拽着站起来的向志文，“你喝太多了。”
　　他不动，林惠茹只好起身，按住他肩膀让他坐下。

　　“关你屁事！喝点酒会死啊？”向志文用力甩开她，伸手又倒一杯。
　　林惠茹连忙抓他的手挡住他。

　　向志文动作停顿两秒，扔开酒杯，扬手。
　　啪——
　　他酒劲上头的一巴掌扇得林惠茹脑袋发懵。

　　没等她站稳，向志文又一把揪住女人的衣领将她从座位拉开，手上用了狠劲，将她丢在地上。
　　手肘膝盖重击地面发出闷响。

　　反应过来的众人慌忙起身，纷纷阻拦。

　　向志文被酒精支配的大脑混乱不堪，将对林惠茹母女的所有不满尽数带出，牵动他的神经。

　　他哆嗦着嘴唇将几个餐盘酒杯扫落在地，乒乒乓乓过后，暴喝一连串脏话。
　　“都是你个死女人！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眼里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

　　手臂被季万川父子拦住，他便趁人不防，猛踹正被向清欢和白珍扶起的女人两脚，连带着她们两人也踉跄几步。

　　“向志文！我忍你很久了！”
　　向清欢拉稳林惠茹后松了手，站在她身前，凌厉的目光直视这所谓的父亲，“我以为你当年出轨后，会对这个家有点愧疚，没想到人渣就是人渣，对自己老婆动手你有心吗？”

　　她这番话几乎把向志文的脸面踩在脚底。
　　向志文瞋目切齿，挥开右边拦着他的手，迅速甩了向清欢一个耳光。

　　身体的应激反应比痛觉来得快，她被打偏过头的瞬间，只觉得半边脸冒出细密的麻。
　　披散的头发被甩得糊在脸上，狼狈至极。

　　向清欢迟缓地回正脑袋。
　　她垂眸，睫毛在顶灯映射下投出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光。

　　恍惚中，有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她迅速泛红的脸。
　　她眼睫一抖，抬眼。

　　是错觉吗，她仿佛看到了季骁眸中藏在愤怒下的心疼。

　　叮咣声此起彼伏——季骁推了向志文一把，力度不小，本就醉醺醺的向志文东倒西歪，携着餐具椅子摔倒在地。
　　“阿骁！”白珍叫了一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