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断

　　纪书漾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
　　他没有接。
　　手机很快又固执地亮起，再次震动。
　　他依旧没接。
　　第三次震动响起时，他终于像是被吵烦了，动作僵硬地掏出手机，直接按了关机键。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脑子里嗡嗡的轰鸣和心口那团冰冷的绝望。
　　他打开那个冰冷的塑料袋，拿出一个包子。面皮已经冷硬，他机械地咬了一口，味同嚼蜡。
　　胃里空空荡荡，却翻搅着一股强烈的恶心感。
　　他强迫自己咽下去，又咬了一口。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熟悉、带着迟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书漾？”
　　纪书漾动作一顿，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几步开外，站着他的物理老师王老师。老王手里拎着一个水果篮，显然是来探视病人的。
　　他看到纪书漾额角那块显眼的紫青色淤伤，以及他那副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的样子，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快步走了过来。
　　“书漾？你这是怎么了？”老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和严肃，“头怎么伤的？脸色这么难看？生病了？”
　　纪书漾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烫到了，下意识地想低头躲开老师的视线，慌乱中手里的包子差点掉在地上。
　　“王……王老师……”他声打招呼，想站起来。
　　“坐着坐着！”老王按住他的肩膀，顺势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额角的伤，“跟人打架了？还是摔的？伤得重不重？看过医生没有？”
　　一连串的追问让纪书漾更加慌乱，他眼神躲闪，含糊地应着：“没……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
　　“撞了一下能撞成这样？”老王显然不信，语气更重了，“纪书漾！高三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的头有多金贵你不知道吗？竞赛班选拔刚失利，下个月的模拟考名额还没定！你现在把自己弄伤了，还想不想考了？还想不想冲顶尖大学了？！”
　　“竞赛班选拔”和“模拟考名额”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纪书漾本就紧绷的神经。
　　哥哥那句冰冷的“前五名”要求瞬间在耳边炸响，混合着老王此刻严厉的质问，将他最后一点强撑的镇定彻底击碎。
　　“考……考什么……”纪书漾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那里面不再是平时的倔强或不安，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绝望的崩溃和茫然，“王老师……考不上了……都完了……哥他……哥他快被我害死了……我还考什么……”
　　他哽咽着，语无伦次，眼泪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连日积压的恐惧、愧疚、巨大的压力和对未来的绝望，在这一刻，在这个严厉却也关心他的老师面前，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控制。
　　老王被他这副模样惊呆了。印象中的纪书漾，虽然家境突变后变得沉默敏感，但眼神里总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学习上更是拼了命地要强。
　　他从未见过这个少年如此失魂落魄、濒临崩溃的样子。
　　“书漾！你冷静点！慢慢说！”老王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哥怎么了？什么叫被你害死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他在楼上病房……”纪书漾指着住院大楼的方向，声音破碎不堪，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胃溃疡……差点……差点穿孔……休克……都是我……都是我逼的……我接家教……我成绩掉下来……我跟他吵架……我害他生气……我……”
　　他捂着脸，泣不成声，后面的话被淹没在压抑不住的痛哭里。
　　老王看着眼前崩溃痛哭的学生，再联想到他额角的伤，还有他口中的哥哥。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严厉的神色被深沉的担忧取代。
　　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纪书漾剧烈耸动的肩膀。
　　“好了……好了……先别哭了……”老王的声音带着一种长辈的无奈和沉重，“天塌不下来！你哥……吉人自有天相，医生会治好他的。你现在这样哭，除了让自己更难受，有什么用？”
　　纪书漾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肩膀依旧控制不住地耸动。
　　老王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头紧锁。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他语重心长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书漾，我知道你家里情况特殊，你压力很大，想帮你哥分担。这没错。但是，”他加重了语气，“分担，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更不是用这种……！”
　　他看着纪书漾额角的淤青和红肿绝望的眼睛：“你看看你自己！头伤了，魂也丢了！你哥躺在病床上，最需要的是什么？是你把自己也折腾进医院吗？是他醒来看到一个同样垮掉的弟弟吗？”
　　老王的话像重锤，敲在纪书漾混沌的脑海里。
　　他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老师。
　　“你现在要做的，”老王的声音沉缓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是冷静下来！照顾好你自己！该处理的伤处理掉，该吃饭吃饭！然后，守着你哥，配合医生！等他好起来，你们兄弟俩，再好好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是继续这样互相折磨着往下沉，还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纪书漾，“……一起，咬着牙，爬上去！”
　　“互相折磨着往下沉”……“咬着牙爬上去”……
　　老王的话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光，穿透了纪书漾心中厚重的绝望迷雾。
　　他呆呆地看着老师，红肿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茫然的、却不再是全然死寂的微光。
　　老王站起身，把带来的水果篮塞到纪书漾怀里：“这个，给你哥。告诉他，我来看过他，让他好好养病。”他拍了拍纪书漾的肩膀，力道带着一种安抚的沉重，“记住我的话，书漾。路还长。别让眼前的坎，把你们俩都埋了。”
　　说完，他深深看了纪书漾一眼，转身离开了小花园。
　　纪书漾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水果篮，呆呆地坐在冰冷的石凳上。
　　老王最后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他低头看着怀里鲜艳的水果，又抬头望向住院大楼纪时泽病房的方向。
　　许久，他像是终于积蓄了一点力气，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抹了一把脸上冰凉的泪痕，抱着水果篮，一步一步，朝着那栋白色的大楼，走了回去。
　　脚步依旧沉重，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完全失去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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