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心安处

　　他皱了皱眉，心道这人虽然看着像学会实话实说了，其实估计也就只说十分之三，因此还是不太放心，便默默去浴室门口守着。

　　里面的人洗的倒是挺快，只是出来后水珠未干的脸上还是没能被蒸汽熏出一点血色：“怎么觉得水还是不是很热……”

　　李奉心把人扶到卧室的手稳得可怕，腹部触诊却轻得像抚过羽毛：“水温没骗人。”他覆上痉挛的胃区，“是你体温传导功能失调——好好躺一会儿就暖和了，要是还没有缓解记得叫我。”

　　床头暖黄光晕下，谢时予看见李奉心白大褂前襟洇开深色水痕。防滑垫不知何时被踢到墙角，李奉心扯过充电式暖水袋按在他胃部时，电子屏显示温度是精确的42℃。

　　不知是因为确实身体不适，还是默认了李奉心的话是对的，谢时予对他在地暖房里还拿暖宝宝的行为也没什么抵触。柔软的枕头和覆盖在胃部的暖贴，带着些独属于李奉心的味道，谢时予自己都没想到，几乎几分钟内就睡着了。李奉心轻轻帮他盖了被子关上门，声音轻的如同鸿羽落地：“好好休息，逞强的典型案例。”

　　智能家居的「睡眠模式」启动，整间公寓的灯光渐次暗下，只有主卧门缝下透着一线暖黄。他背靠门板站了几秒，忽然从自己的睡衣口袋摸出谢时予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的一枚纽扣，映着他自己微微发红的眼眶。

　　被窗帘遮挡住的窗外，附院的灯光彻夜未熄。而公寓门禁系统默默记录着：李奉心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又轻手轻脚地回主卧查看了一次。

　　次日清晨，李奉心一如既往起床洗漱——苦逼的医学院研究生永远在赶场子的路上。他把发出的声音特地放到最小，生怕打扰到主卧的谢时予。他把昨天留的山药小米粥盛出来，却在厨房前怔愣住：“嘶……要不要给他弄个鸡蛋什么的？”

　　李奉心盯着冰箱里的鸡蛋犹豫了五秒，指尖无意识敲着灶台。“科学决策……”他小声嘀咕着摸出平底锅，却在磕鸡蛋时手一抖——蛋壳“噗”地掉进粥碗，捞壳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并不觉得是自己的技术有问题，反而非常玄学地将其归罪为“谢时予今天和鸡蛋没有缘分”，然后把那枚磕坏的鸡蛋放在平底锅煎好自己吃了。

　　他做完这一切，主卧竟然仍然没有动静。谢时予平时算是个非常有时间观念的人，但是这么静悄悄……想必还是因为昨天晚上的身体状况影响了他的睡眠和时间性。

　　于是最终出现在保温垫上的是一碗撒着枸杞的山药粥，旁边并排摆着两样东西：胃药压着张便签纸，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多休息，少操心”。他满意地看看摆的秩序井然的物件，蹑手蹑脚拿东西出门，玄关传来电子锁闭合的轻响。

　　谢时予倒是也没有睡得太久，几乎在人出去十几分钟后就起了。他从主卧门缝悄悄往外看了一眼——没人，于是慢吞吞地拐进浴室洗漱。出来时，指尖掠过李奉心留的便签纸，突然发现粥碗底下还压着张附院食堂饭卡，卡套新换了防菌膜。

　　他会心一笑，把饭卡妥帖放在书桌一角，坐到桌边后，犹豫一下又把那张独属于李奉心的纸条偷偷塞到背包的夹层里，这才开始慢慢吃那碗撒了枸杞子的粥。他其实并不太喜欢粥这种东西，但这胃病深深浅浅发作跟了他快十年，很多时候粥却是唯一吃得下去的东西。

　　谢时予吃了一半，又开始无聊地拿勺子给粥打圈时，突然进来个微信语音邀请，显示是宋微然。他立即接了起来：“喂？微然，有什么事吗？”

　　宋微然声音清亮：“师兄早上好啊！导儿昨天说要问你毕业论文初稿的事，还想发框架给我们几个讨论，结果没打通你电话，你咋啦？”

　　宋微然声音清亮：“师兄早上好啊！导儿昨天说要问你毕业论文初稿的事，还想发框架给我们几个讨论，结果没打通你电话，你咋啦？”

　　被她这一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谢时予有些慌神。他道了声“稍等”。挂着微信通话退出页面，才发现确实有好多消息和陈杨的一个电话。还没想好编个什么理由，向来活泛的宋微然已经给了台阶：“没事，就是跟你说一声，你忙完了去给他回个信吧？”

　　电话那边窸窸窣窣，好像有个男声问她对面是谁，说话的应该是她男朋友。宋微然停了一会道：“我和我对象准备去大理玩，要上车了，先挂了哈师兄！”

　　“好，我这就联系他，谢谢你。”

　　研一的文科生寒假生活总是极为丰富，不过宋微然上次也没有透露自己有男朋友的事……谢时予低声笑了笑，却发现自己并不羡慕——他想起来从昨天下午难受到给李奉心打电话求救开始，自己手机就没充过电，估计后面自动关机了。而现在满电状态，估计是李奉心帮他充过了。

　　粥被以正当理由丢在一边，谢时予马不停蹄给导师拨了过去：“老师不好意思，昨天出了点状况没接到电话，初稿我除夕之前能搞定，您看还有什么要调整的吗？”

　　电话那头的导师声音带着点无奈：“你上次交的框架部分，这两天我又做了点调整。第四章那个‘在地空间媒介化’的部分还需要往历史纵深层面去一去，你现在的重点应该还是在论述偏向现代的存在性？”

　　毕业论文这种东西，框架就算需要有一丝变动，也不可避免会牵动人的心。谢时予想问陈杨为什么不早说，他那天明明刚写完这一部分；但想了想觉得，在搞这种偏意识形态东西的时候，变数也不可避免会存在。他清了清嗓子：“嗯好的，我一会看下这部分，还有吗老师？”

　　那边陈杨的声音慢悠悠穿了过来：“其他没什么了，你先写着，修改完发邮箱就行。”半晌他又顿了顿，公事公办换成了关切的语气：“时予啊，昨天我打了两个电话你都没接，老师多句嘴，你一般只有不舒服的时候才会这样……快过年了，注意身体。”

　　谢时予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收紧，像是被陈杨突如其来的关心和潜移默化的关注击中了，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轻声回答：“嗯，谢谢老师关心。”他忽然觉得胃里暖融融的，连带着胸腔都泛起一阵酸涩的柔软。

　　电话挂断后，厨房的智能温控系统“滴”地响了一声，自动将保温垫温度调高到42℃。谢时予不再纵容自己，慢慢把剩下的粥吃完，回房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李奉心留下的饭卡——卡套边缘有个很小的凹陷，像是被人反复取放时留下的痕迹。

　　他拿起手机想给李奉心发消息，输入框里的“粥很好喝”打了又删，最后只发出去一句：“你晚上几点回来？”发完才意识到这句话有多像……某个他不曾拥有过的家的日常对话。

　　几乎是立刻，手机震动了一下，李奉心的电话回拨了过来。这人自从做了男友后，行事风格总是热烈地吓人，只要不在忙，基本都会打电话而非打字。那边传来声音：“醒了？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谢时予挠挠额角：“嗯，没事了。昨天还说今天早上再给你胳膊上次药来着，结果又没及时醒。你今天又自己处理过了吗，还疼不疼？”

　　李奉心笑道：“哟，这么暖心吗？放心，我比某个典型案例会照顾自己多了。”

　　对面声音立即变回那个冷静语气，骂他“拉踩可耻”，一会儿后却又问他：“你今天不忙？”

　　李奉心忙接了人递来的梯子：“今天不忙，而且就昨天的事情给方主任道歉了之后他表示很理解，托我慰问家属。”他着重强调了‘家属’二字，心满意足道：“晚上大概5点半回去，给你带附院食堂新出的南瓜羹。”

　　挂断电话后，谢时予在这间陌生又熟悉的房子里逛了逛，摆弄了一下李奉心收藏的拳击手套和他不认识的、且已经积灰了的动漫手办，最后回到了卧室里，细细观看这个房间的布局。

　　李奉心家的主卧空间很大，昨天虽然直接给他睡了，但他因为精力不济并没有仔细看配置。此刻才发现这屋居然有两个桌子，细看上面还写了便签——

　　左边那张写的是“这张归属谢时予”，右边那台配了专业的显示器和一摞他常看的毛姆汪曾祺，似是被刻意布置成了吸引他的样子，字条上写的则是“这张要收租。说一句喜欢我抵扣半小时。”

　　“蹬鼻子上脸，小心肝儿大夫。”谢时予对着桌子不满地啧了一声，非常有骨气地选择了左边那张，却堂而皇之地在右边的暑假上抽出了一本书，端端正正摆在了自己面前这张、光洁如新的木桌之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