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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
楚安陵不理会门外的兵荒马乱,他的余生,要在独属于一人的注视中落幕。
转了又转的酒杯塞到颇黎手中,杯中的酒水晃出惊涛骇浪。
“拿稳了,一滴都不要浪费。”
一杯酒,经颇黎的手,喂到了楚安陵的口中。
“这毒好,入口没有异味,回味中带着甘甜,给朕再倒一杯。”
颇黎端起酒壶,斟满第二杯酒,眼睁睁看着楚安陵一饮而下。
她没有害过人,更没有杀过人,好端端的人闭上眼睛倒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怎么也掰不开。
预备强攻的城门从里面打开,林丹赤和林衷一同勒马,急刹车的马扬起前蹄。
有诈吗?
“姑母,等我前去探探虚实。”
“回来!你是一军主帅,要学会三思而后行!列阵,等我信号!”
林丹赤领着一队人马飞驰而去,义无反顾地冲进北梁天都的城门。
紫色的烟花在黑夜中炸出第二轮明月,林衷不再等待,率军冲进天都。
冲锋的号角声,演绎着不真实。
收复北梁的几场大战,她们胜得太轻松。阳城、东阳、天都三处重城的大门,没有一座是武力打开的。
莫非是天佑大梁?
疑云一朵接着一朵。
梁正枫闯进琉璃宫,眼前的一幕令他彻底疯魔。
母妃七窍流血而死,垂在桌下的手还牵着他对抗一生的敌人。
国破了,家亡了,最疼她的母妃和别人手牵手共赴黄泉,他还剩下了什么?
咣当——
梁正枫扔掉手中宝剑,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一怨父皇昏庸无度,二怨母妃爱子切切,三怨孤苦无依。
林丹赤没有心情揣度北梁皇室的爱恨纠葛,明天一早,她就要送梁息尘回去。
连夜,林丹赤和林衷兵分两路,安抚城中百姓,封锁皇城宫门。
辗转奔波到天亮,一口水都没有喝。
见到刚起床的梁息尘,林丹赤一句废话都没有。
“息尘公主,我们胜利了,你和林衷现在就出发,回去复命。”
战争的胜利唤醒梁息尘的精神头,但她无法接受林丹赤赶她走的无情。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急?
林丹赤早就想好了说辞,“丹青她不放心你留在北梁,说白了,是让阿衷押送你回南梁。”
林衷站在营帐的帘子边,垂着头,没有一点儿打了胜仗的喜悦。
这副神色,恰恰坐实了林丹赤的话,她们是皇权之争的对立者。
并肩作战的情谊轰然倒塌,如师似友的照顾化作伪装,肩负的使命、手中的权利成了囚徒的笑话。
梁息尘再无留恋的理由,她要离开这个无情吃人的地方,幸好她还有最后一块儿栖息地。
出发的时候乘坐马车,回去的时候还是坐着马车。
十八岁的梁息尘过早地领略“世态炎凉”。
马车飞速转动,梁息尘硬撑着虚弱的身体,不喊一句难受。
“息尘,你再撑一撑,我带你回兰城。”
第一次,林衷没有称呼公主。
“父皇夺了我的封号吗?”
“没有。”
“你该叫我息尘公主。”
“是,公主。”
梁息尘笑自己幼稚无能,摆出的无情都得借着怄气才能撑住。
马车跑了三天,换了十匹马,私自返回的林衷带着梁息尘抵达兰城外。
明日高悬,林衷吐露真相。
“息尘公主,祝将军她病故了。”
姑母说,以党争遣返的借口能降低息尘的期待,她才能以更小的落差接受事实。
“你再说一遍?灵伊她怎么了?”
“祝将军,她人已经不在了。”
梁息尘抢过林衷手里的马鞭,用尽全身力气抽在林衷身上,“你再咒她一句,我屠你林家满门!”
满目猩红,梁息尘瞪着仇人似的,推开林衷,飞身骑上没有马鞍的白首。
白首通晓主人心意,旋即朝着城门跑去。
青天白日,兰城大门紧闭,梁息尘不愿也不想感受着这座城的死寂。
“开城门!”
梁息尘的怒吼中泛着血丝。
“兰城疫病,任何人不得出入城门!”
城门后,守门的女兵拒绝打开城门。
“我是息尘公主,我让你开城门!”
梁息尘劫来的马鞭抽在城门上,白首和朝暮齐齐用身体撞击铸铁的城门。
“息尘公主,不能再撞了,你和马都会受伤的!”
追上来的林衷根本拦不住这发疯的一人二马。
梁息尘的怒火再次转移到林衷身上,“那里面是你的兵,让她给我开城门!”
马鞭又一次落在林衷身上,鞭尾扫过她的脸颊,已经发白的疤痕再一次被划开。
林衷蹭了蹭流出的血,这动作,她在梁息尘醉酒的帐外也做过。
那晚,息尘的笛子那么动听,就是没能吹完,她都没能听完一首完整的曲子。
梁息尘的鞭打没有停下,林衷的兵,林衷一定有办法打开这道城门。
“将军,我这就打开城门!”
果然,城内女兵见不得林衷一动不动地被马鞭抽打,召集人一起打开城门。
兰城将军府,白幡、白灯笼挂满门头。
正厅设了灵堂,不见棺材,尚未描金的楠木牌位后,摆着口径一尺的白玉圆罐。
跪着的人被脚步声惊到,木头般的神色裂开一道光的缝隙。
“公主,碧梧无能,没有保护好祝将军!”
“碧梧只求以死谢罪!”
梁息尘端起那块牌位,一个字一个字摩挲着。
「妻祝氏灵伊将军之神位」
她认得出,这是灵伊的字。
她竟不知,灵伊的雕工已经好到这种程度,都能给自己刻牌位了。
好想摔了这个牌位!
摔碎了,灵伊是不是就会冒出来了?
“灵伊在哪?”
碧梧颤抖着指向白玉圆罐,哭到失声。
梁息尘猜到了,但她不愿相信,她养得白白胖胖的一个人,如今睡在那一个小小的圆罐里。
明明昨日,她还说爱她。
明明昨日,她还说想她。
明明昨日,她还承诺说要照顾好自己。
......
梁息尘喷出的血飞溅到贡品上,顺着下巴滴到楠木牌位上。
身体向后仰倒,双臂紧紧护着怀里的牌位,不省人事。
军营里发生的一幕再次上演,药洒得干净,白粥也喂不进去,不知是要把自己饿死还是病死。
“将军,您快想想办法,这样下去公主会撑不住的。”
碧梧的话,林衷怎么会不清楚,她早就无计可施了。
她没有,三径有,林衷照搬上次的办法。
“祝将军可有什么话或者东西留给公主的?”
“没有东西,祝将军染了疫病,衣物都被焚烧了,雪苑都封起来了,不能进去。”
这着实难倒了林衷,不吃不喝不治病,明摆着只有祝灵伊才能救得了她。
林衷上哪儿找来个骗得过梁息尘的祝灵伊!
啾啾——
窗外,落着一直羽毛还没长满的忘忧鸟,啾啾咪咪地吵着。
“奇怪,城里很久没有见过鸟了。”
碧梧捧起这只唯一吐露着生机的忘忧鸟,放到桌子上。
小忘忧还没站稳,扑棱着翅膀跌跌撞撞朝桌子上微凉的米粥滚过去。
“慢点儿,都给你。”
碧梧双手护着小忘忧,怕它一个不留神儿掉到桌子下。
小忘忧啄了一口米粥,疯狂扇动自己的翅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吃到喜欢的食物,小忘忧开心的模样丝毫没有改变卧房内的低沉压抑。
林衷见了甚至有些生气,“让它出去吃!”
担心林衷迁怒小忘忧,碧梧一手捧着它,一手端着公主没喝的米粥,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小忘忧刚到碧梧手上,立刻安静下来。见她往门口去,没有几根羽毛的翅膀又狂舞起来。
“嘘!自己乖乖在外面吃。”
或许一会儿鸟妈妈就来找寻找这个孩子,碧梧给它放到门外,转身走进屋内。
没人看到小忘忧是怎么翻越比她还高的门槛,就像没人知道它是怎么落到窗台上的。
废力挪着自己的两个小爪子,它哼哧哼哧地回到屋内。
“乖,在外面待着,不要进屋。”
小忘忧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和手段,精准躲过碧梧抓它的手,绕着弯朝着床边滚去。
床太高了,它上不去,只能昂着头远望。
“将军,它是想找公主吗?”
碧梧觉得是,但她拿不定主意。
林衷烦闷地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人都照顾不好,哪有心思管一只鸟想什么。
碧梧擅作主张,把小忘忧放到息尘公主的枕头上。
鸟嘴撑开梁息尘的上下唇,吐出了的一粒米。折腾了这么远,她的嘴里只剩下一粒,其他的都化了。
几不可见,梁息尘做出了吞咽的动作。
“将军,快看!公主吃了!”
小忘忧对着欢喜的碧梧,啾啾地要米粥。
碧梧三步并作两步,端回了门外的米粥,递到小忘忧的嘴边。
一口,又一口,小忘忧喂的每一口,梁息尘都吃了。
半个时辰,只喂完了半碗米粥,小忘忧累趴在枕头上。
“你别睡啊!起来接着喂!”
林衷急得快要给小忘忧跪下磕一个了。
“将军,它还小,估计到身体的极限了。”
啾~
无气无力的一声微弱鸟叫肯定了碧梧的猜想,它倒在枕头上,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刚一睁眼,温热的米粥摆在它眼前。
它没有犹豫,叨进米粥里,立即从米粥中弹出来,张着嘴,叫得异常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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