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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哭峡
商队的驼铃在空旷的荒原上叮当作响,单调而冗长。沈清梧混在队伍末尾,低着头,学着身边其他牧女的样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普通到尘埃里。
北地的风似乎永远不知疲倦,卷着沙尘和雪沫,无孔不入。她脸上的头巾结了一层薄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茫茫的雾气。脚上的冻疮在长途跋涉中再次破裂,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
新的身份是一个哑巴牧女,投奔王庭的远亲。她谨记霍锋的交代,绝不开口,眼神低垂,只用最简陋的手势交流。商队里的人大多沉默寡言,各自忙着照看牲畜货物,没人过多关注这个躲在队伍最后、毫不起眼的“哑女”。
日子在单调的驼铃和风声中流逝。地貌逐渐变化,草甸越发稀疏,露出大片大片的戈壁和裸露的岩石。气候也更加恶劣,白天烈日曝晒,夜晚寒气刺骨。
她默默观察着商队的路线和节奏,记住每一个歇脚的水源地和隘口。霍锋画下的那个三片雪花的标记,她时刻在心中描摹,却从未在任何人或物品上见到过。
不安像藤蔓一样悄悄滋生。这支商队真的会把她送到接应点吗?下一个落脚点又在哪里?会不会有更大的危险在前方等待?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无声的焦虑吞噬时,变故发生了。
那是在一片被称为“风哭峡”的险峻地带。两侧是陡峭的赤褐色山崖,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风声穿过峡谷,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尖啸。
商队放缓速度,小心翼翼地依次通过。然而,就在队伍行进到峡谷中段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和骆驼受惊的嘶鸣!
“有埋伏!”
“是马贼!”
混乱的呼喊声瞬间被更大的喧嚣淹没!两侧山崖上突然冒出无数黑影,箭矢如同蝗虫般铺天盖地地射下!滚木礌石轰隆隆地砸落!
商队瞬间大乱!人仰马翻,货物散落一地!护卫的武士们拔刀怒吼着迎战,但地形不利,瞬间就被射倒了好几个!
沈清梧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死死趴在一匹受惊倒地的骆驼后面,躲避着四处乱飞的箭矢和碎石。血腥味和尘土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厮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充斥着峡谷。马贼们显然有备而来,人数众多,手段狠辣,商队的护卫虽然拼死抵抗,但败局似乎已定。
沈清梧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办?冲出去是死,留在这里也是死!
就在这绝望之际,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混乱中,那个收留她的商队头领,竟然在几名心腹的掩护下,悄悄脱离战团,正试图从峡谷一侧一条极其隐蔽的缝隙溜走!他甚至丢弃了大部分货物和驼队!
他根本就没想抵抗!他可能早就知道这里有埋伏!甚至……这可能根本就是一场黑吃黑的陷阱?!
那她呢?她这个被塞进来的“累赘”,显然已经被彻底抛弃了!
一股冰冷的愤怒和绝望涌上心头!她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看准一个机会,趁着马贼的注意力大多被负隅顽抗的护卫和四处逃窜的散兵吸引,猛地从骆驼尸体后窜出,连滚带爬地扑向那条头领逃跑的缝隙!
“那边还有一个!抓住她!”有马贼发现了她,狞笑着追来!
沈清梧什么也顾不上了,拼尽全身力气钻进那条狭窄陡峭的石缝!身后传来马贼的咒骂声和箭矢射在石壁上的砰砰声!
石缝内部曲折阴暗,仅容一人通过。她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手脚被尖锐的岩石划破也浑然不觉。身后的追兵似乎被地形所阻,骂声渐渐远了。
她不敢停歇,一直爬到几乎脱力,直到彻底听不到峡谷里的厮杀声,才敢停下来,靠在一块巨石后剧烈地喘息。
冷汗早已浸透内衫,寒冷和恐惧让她牙齿打颤。她侧耳倾听,下方峡谷里似乎只剩下零星的兵刃声和马贼们劫掠货物的欢呼声。
商队完了。
她孤身一人,被困在这荒无人烟的险峻峡谷之上。
怎么办?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四周。这里地势很高,可以俯瞰整个风哭峡。惨烈的战场尽收眼底,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不能原路返回,下面都是马贼。只能继续往上,或者寻找别的路径。
她在山石间艰难地移动,试图找到下山的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温度骤降。如果没有御寒之处,她很可能冻死在这荒山上。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时,忽然看到远处山脊上,似乎有一点微弱的火光闪烁了一下!
有人?!
她的心猛地提起,是敌是友?是马贼的哨点?还是……
她想起霍锋的话——“除了持有这个标记的人”。
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她小心翼翼地朝着火光的方向挪去。
距离渐渐拉近。那火光来自一个天然形成的、凹陷进去的山洞。洞口似乎用石块做了简单的垒砌遮挡寒风。火光在洞壁投下摇晃的影子。
她屏住呼吸,借着岩石掩护,一点点靠近。终于,她看清了洞口的景象——
洞口内侧的石壁上,被人用木炭之类的东西,清晰地画着一个图案!
那图案正是三片雪花交叠的形状!
沈清梧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是这里!接应点竟然在这里?!可是……商队不是应该把她送到王庭附近的落脚点吗?怎么会在这荒山野岭的险地?
难道……霍锋早就料到商队会出事?或者说,这场袭击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为了甩掉可能的跟踪者,并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将她转移到更隐蔽的地点?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她犹豫着,不敢贸然进去。洞里的人,会是接应她的人吗?
就在她踌躇之际,洞里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说的竟然是官话:“外面的朋友,既然找到了这里,就进来吧。风雪快大了。”
沈清梧咬咬牙,到了这一步,已没有退路。她深吸一口气,拨开洞口的石块,走了进去。
山洞不大,生着一小堆篝火,驱散了部分寒意。一个穿着同样破旧皮袍、头发灰白杂乱、脸上布满风霜皱纹的老者,正坐在火边,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最普通的、穷困潦倒的老牧民。
但当他抬起头,看向沈清梧时,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明、锐利,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淡然,与他外表的苍老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在沈清梧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上。
“坐吧。”他指了指火堆对面的空地,语气平淡,“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他递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皮囊。
沈清梧没有接,只是警惕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石壁上那个雪花标记。
老者似乎笑了笑,皱纹舒展开来:“霍锋那小子,画的标记还是这么难看。”
他准确地说出了霍锋的名字!
沈清梧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但她依旧没有完全放下戒心,缓缓在火堆旁坐下,接过皮囊。里面是热水,带着一点草药的苦涩味道。
“商队出事了?”老者问道,仿佛在问一件寻常小事。
沈清梧点了点头,依旧不说话,牢记自己“哑巴”的身份。
老者也不在意,自顾自道:“风哭峡的那伙沙蝎,贪心不足,迟早踢到铁板。只是可惜了那些货物和人命。”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惋惜。
“你就在这里歇一晚。”老者道,“明天天亮,我送你下山,去你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是哪里?沈清梧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老者却不再多言,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这一夜,沈清梧几乎没有合眼。她靠着冰冷的石壁,听着洞外呼啸的风声和老者均匀的呼吸声,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这个老者究竟是谁?他为什么独自守在这荒山接应点?下一步又要把她送往何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者便醒了。他熄灭火堆,仔细掩埋了痕迹,然后对沈清梧道:“走吧。”
他带着沈清梧从山洞另一侧的一条极其隐秘的小径下山。这条路显然很少有人走,异常难行,但老者却如履平地。
走了大半日,眼前豁然开朗。山下竟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小型绿洲,几顶白色的毡房点缀其间,牛羊悠闲地吃着草,仿佛世外桃源。
老者带着她走向最大的一顶毡房。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干净皮袍、神色精干的中年妇人,看到老者,恭敬地行了一礼:“阿爸,您回来了。”
老者点点头,指了指沈清梧:“人带来了。交给你了。”
妇人目光落在沈清梧身上,带着审视,但很快化为一种温和:“姑娘,一路辛苦了。跟我来吧。”
老者完成了交接,对沈清梧道:“以后你就听卓娜的安排。这里很安全。”说完,他便转身朝着绿洲边缘一顶更小更旧的毡房走去,仿佛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名叫卓娜的妇人将沈清梧引进毡房。里面温暖干净,铺着厚实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奶香和干草的气息。
“以后你就住这里。”卓娜的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脆,“外面的事情不必操心,需要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你只管安心住下,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一员。”
她拿出干净的衣物、食物和伤药:“先把伤口处理一下,换身衣服。以后你就叫‘其其格’,意思是花朵。记住了吗?”
沈清梧(其其格)点了点头。新的身份,新的名字,新的囚笼(或者说庇护所)。
她在这里住了下来。卓娜似乎掌管着这个小小的绿洲聚落,她精明能干,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这里的人看起来都是普通的牧民,但对卓娜十分尊敬,对沈清梧这个新来的“其其格”也表现出了接纳,不过分亲近,也不排斥。
日子似乎又平静下来,甚至比在黑风峪和小村庄时更加安逸。但她能感觉到,这种平静之下,隐藏着更严密的管理和更深的秘密。绿洲的位置极其隐蔽,进出似乎都有严格的规律和检查。
她不再需要干重活,但活动范围被限制在聚落核心区域。她试着向卓娜打听外面的消息,卓娜总是微笑着用别的话岔开,或者只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她像一件被妥善收藏起来的珍贵瓷器,被保护得很好,却也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时间一晃,又是数月过去。北地进入了短暂的夏季,绿洲水草丰美,牛羊肥壮。
沈清梧学会了挤马奶、制作奶豆腐,甚至能骑上温顺的小马驹在指定的区域跑上一小圈。她晒黑了些,身体也强壮了不少,但心底的焦灼却在与日俱增。
玉瑶怎么样了?外面的局势如何?那个桃木符带来的短暂联系之后,为何再无音讯?她到底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
这种看似安稳却前途未卜的等待,几乎要将她逼疯。
直到那天夜里。
卓娜突然来到她的毡房,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其其格,收拾一下随身东西,跟我来。”她的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清梧的心猛地一跳:“出什么事了?”
“别问,快!”卓娜眼神锐利,“时间不多了!”
沈清梧不敢再多问,立刻将那枚桃木符贴身藏好,跟着卓娜走出毡房。
夜色深沉,绿洲里异常安静,连犬吠声都没有。卓娜没有带她去聚落出口,而是走向绿洲深处那片茂密的芦苇荡。
芦苇深处,系着一条仅容两三人的小皮筏子。霍锋竟然站在岸边,正焦急地等待着。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憔悴了许多,眼中布满了血丝。
“快上船!”霍锋看到她们,立刻低声道。
“怎么了?霍先生?我们要去哪里?”沈清梧惊疑不定地问。
霍锋看着她,眼神复杂无比,声音沙哑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像砸在沈清梧的心上:
“王庭剧变!大首领暴毙,几位王子争位,境内已是一片混乱!追杀我们的人,勾结了其中一位王子,正带着精锐铁骑,朝着这个绿洲来了!最多天亮前就会到!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王庭剧变?追杀?铁骑?!
沈清梧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还不等她消化这惊天噩耗,霍锋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魂飞魄散!
“而且……裴小姐那边出事了!她身份暴露,在转移途中遭遇截杀,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玉瑶……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沈清梧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几乎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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