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哀

　　谭清源僵在床上，身子不敢动弹。那些浸泡在红色中的眼球还在盯着他看。

　　“是，是你……”谭清源声音发颤。尖锐的稚嫩的小孩笑声突然从他脑海里传来，头顶上那些眼睛睁大又眯起，像在看着他笑：“谭清源，你好好看看屋里，那不是噩梦呀！”

　　他猛地扭过头，看到床榻上空无一人，整个屋子都不见了池亦轩的踪影。那些眼睛全看着他，怪物的嘴像长在他脑子里一样在里面冷笑：“你好好看看窗外，看看窗外啊！”

　　谭清源恐惧地看向窗外，一具白色的身体躺在大海中，随着海浪一下一下地冲刷。

　　“不，不！”谭清源尖叫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那面窗户。他看清了躺在海里的女孩身影，终于无可抑制地爆发出叫喊声。那扇窗户半掩着，谭清源发现沙滩上的一行脚印通向那边的位置。他立即打开窗户翻下来，沿着那行脚印往女孩的方向跑。

　　季睿琳躺在海里，海浪一遍遍漫过她洁白的衣裙和长发，周围的水里散落着白色的雏菊花瓣，将她包裹其中，像一场无声无息的葬礼。

　　谭清源忐忑地靠近，发现她被海水冲刷的脖子上若隐若现着一圈红色掐痕。睿琳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死去了。

　　“不…这不是真的……”谭清源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季睿琳的肩膀，女孩的肩在海水中冷得可怕。他的大脑里响起嗡鸣，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忽然被扯断，纷乱的嗡嗡声在脑海里不断放大。

　　谭清源抱住头发抖，周围的海里忽然冒出了一根根红色触手，上面睁开的暗红色眼睛盯住他尖叫：“快跑，快跑啊清源！”

　　谭清源慢慢抬头，惊恐地盯着那些晃动的眼睛。

　　“你看不到吗，池亦轩杀了睿琳啊！”触手上的眼睛疯眨。

　　“他会杀了你，你不跑，他一定也会杀了你的！”那些言语步步紧逼，简直就像诅咒。

　　“杀了你”“杀了你”的声音一直在重复，在触手上，在眼睛间，在海面上，甚至在谭清源脑子里回响。

　　“不！不可能！”谭清源崩溃到大喊，“不可能是池亦轩干的！池亦轩不会做这种事……”他跪在海里发抖，嘴里一直重复着：“不是他…”“不是他…”

　　一只红色的眼睛盯着谭清源，声音低哑：“他为了你，什么都敢做呢。”

　　池亦轩……谭清源慢慢抬起了头，问：“池亦轩在哪里？他在哪里！”他拼命环顾四周，到处都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呼吸声变得愈发急促。

　　红色眼睛眨了眨：“快逃吧，他也会杀了你的！”

　　“不，我一定要找到他！” 谭清源盯向海面，他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一定要找到池亦轩当面问清楚！他伸手抓住那些触手，盯着滚动的红色眼睛问：“你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啊，是不是把他弄到海里去了！”

　　手下一使劲，在指间的某只眼球忽地爆开，淋漓的红色溅了满手。谭清源惊愕地松开手盯着红色看，身旁的季睿琳突然睁眼，她抓住了谭清源的手臂。

　　“我带你去找他，让你好好看看。”女孩话音刚落，密密麻麻的红色触手一下子缠满谭清源的身体，将他拖下了海。

　　海水瞬间淹没了整个身体，谭清源挣扎着，血红色触手拖着他一直往海里下潜。大脑开始缺氧，意识逐渐模糊，谭清源快要撑不住了——他张开口，咸涩的海水从口中涌入，他的手挣扎着伸向海面。

　　白色的女孩慢慢从海中飘落，伸出手搂住了下坠的谭清源。她将谭清源抱紧，口中念叨着什么，细如蛛丝的大量红色触丝流连缠绕，如奇异的血色红花在海中蔓延绽放，逐渐将坠落的两个人包裹其中。谭清源终于失去意识，红色的海淹没了他。

　　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眼前的一切浸泡在阴暗的海水里。谭清源发现自己居然能在水下呼吸了，他诧异地转过头，看到眼前的一切并非海底，而是某个熟悉的狭小房间。

　　谭清源认出来了，这里是他曾经住的那个房子里自己的房间。狭窄的小床紧靠在冰冷的墙壁内侧，冒出微暗的水泡。木制书架被海水泡得腐烂发胀，一本本书从中飘出，在幽暗的房间上空慢慢飘动，景象奇妙又诡异。

　　“这是……怎么回事？”谭清源张开口，发现自己居然能正常出声。这句无意中说出口的话带着细小的回音飘荡在大海的涟漪里。

　　他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房间，发现书桌上有一本蓝色的笔记本没有飘起来。它摊开放在自己的桌子上，纸张已经被海水泡得皱皱巴巴。谭清源记得那是自己写的日记，搬走那天他没有把它带上。

　　他忍不住走近书桌，低头看了一眼日记本。里面的大部分文字已经被水洇得模糊不清，谭清源随手翻了几页，发现有的句子被黑色铅笔划黑了。再一翻，后面有撕掉过的纸页，还有曾经被谭柏欢揉烂的纸张。

　　本子里的文字忽然清晰起来。谭清源无意中看到几行，手指一颤，接着习惯性地摸了摸书桌底下，那里果然有以前他用刻刀留下过的划痕触感。

　　为什么海里会有这样一片空间？而且，这里……盛满了那些他不堪回首的记忆。

　　一双手忽然从身后环抱住他。谭清源惊愕地回过头，发现季睿琳挨着自己极近，轻柔的呼吸化作盈盈的微小水泡飘到了他脸上。

　　“睿琳？不对……”谭清源注意到了季睿琳脸上怪异的笑容，“是你，你是那个家伙！”

　　他挣脱开女孩的拥抱，往后退了一步。此时的身子异常轻盈，谭清源感觉自己的身体微微腾空，随后脚步慢慢落到了地面上。季睿琳微笑着低下头，开始翻看谭清源的日记本：“写了好多日记啊，清源。当初搬走时你为什么不把它带走呢？”

　　日记里先前被水洇湿的部分文字逐渐显现出来，睿琳一边看一边念：“5月24日，阴。爸爸今天也没有看我一眼……”

　　“等等，别看！”谭清源慌忙上前阻止，季睿琳抓住他伸过来的手，嘴角一弯，低着头继续翻看日记：“6月19日，多云。谭柏欢把我的书拿走了，我想让他还给我，他不给。”

　　“7月4日，大雨。今天下了好大的雨，往回走的路上我已经把裤腿挽高了，但路过的车还是溅了些泥点到校服裤上。回来后谭柏欢的妈妈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我看到谭柏欢的校服也被雨弄得脏兮兮，可她什么也没有说。”

　　“……”

　　“2月23日，晴。今天是我的生日。家里没有一个人提起。”

　　季睿琳停了一下，又往后翻了几页。眼前的这两页纸被水洇湿得最严重，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字。她慢慢念着：

　　“3月12日。我想妈妈了……”

　　谭清源怔住了。他目睹那本皱皱巴巴的日记本慢慢变干，渐渐变回了原来的模样，眼前纸页被洇湿的地方慢慢变成了残留的水渍，那是曾经写日记时落下的点点泪痕。

　　“清源，你想起来了嘛，”季睿琳抚摸着残余泪痕的那页日记，冷笑道，“这才是你日记原本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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