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春

　　夜里的雨越下越大，明蓁和苏鸢正收拾明日去青鸟寺的行李。

　　苏鸢注意到明蓁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想到那日明蓁和他提起的一个男子，听红酒说起她今日的行踪，面色微沉。

　　“挽挽今日很开心？”

　　明蓁听她突然这么问，看着她的面色，收敛了笑意，“有一点。”

　　苏鸢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捡起桌上的无忧珠，戴在明蓁的是手上，语重心长问道：“挽挽，你告诉娘，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明蓁笑意凝固，脸色涨红，带着被抓包的慌乱，下意识的反驳，“阿娘，没有……”

　　明蓁心里知道，闻祈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可哪怕是嘴亲近的人，她也无法坦然说出。

　　苏鸢看着明蓁，面色潮红下是藏不住的欣喜，她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可喜欢又有什么用，悬殊的身份嫁过去怎会如意？

　　闻氏乃簪缨世族，闻祈又是公主长子，天潢贵胄。

　　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她只想让女儿往后过得顺心顺意。

　　挽挽，她希望她做什么都能有挽回的余地。

　　苏鸢突然感到一股无力感，她能看出，少有人能走进明蓁的心，她对谁都有防备。

　　可却偏偏有了一个例外。

　　就在明蓁还在思量苏鸢的意思时，苏鸢便让她早点回去休息，明蓁察觉到苏鸢兴致恹恹，也没多待。

　　走到夜色之中，灰蒙蒙得天空中飘着雨丝，红酒在旁边抱怨着明天去寺庙路肯定会泥泞难有走，明蓁却没有心思听。

　　她在想，阿娘不高兴，是因为她喜欢闻祈吗？

　　明蓁不是傻子，她都知道。

　　知道她和闻祈天差地别，知道闻越向来看不起她，知道闻祈不喜欢她。

　　他对她的好，是因为他本身就好，无论是谁，他都会是一样的态度。

　　喜欢他，是她无法说出口的心事。

　　她想到的宜安，嚣张跋扈却活的恣意，谁都捧着她，她不需要与别人虚与委蛇。

　　可凭什么，宜安可以随便打她，闻越总是毫不顾忌的贬低她，就算在明府，也没多少下人对她珍重。

　　她一直以为，离开了南溯，一切都会好起来。

　　明蓁抬手摸了摸脸颊，那里已经没了痕迹，她却总觉得有个烙印。

　　—

　　明蓁一早便跟着苏鸢去了青鸟寺，路确实如昨晚红酒所说的那样，泥泞难走。

　　“二姐姐，你看我的这个竹蜻蜓，这是爹爹亲手做的。”

　　明源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得意，明蓁已经不受干扰了，听到后半句话，她眼睫还是颤了颤。

　　明源见明蓁有了反应，咧嘴一笑，得意洋洋道：“二姐姐，你有没有啊？”

　　明蓁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摸了摸明源的小脑袋，“我自然也有。”

　　不止是她，明远也送了很多玩意给明棠。

　　明源还是第一次见明蓁这么温柔，脸忍不住红了，摸了摸后脑勺。

　　马车没过多久便停了下来，明蓁拉开车帘，今日天阴，不见晴色，路上还带着湿气。

　　明蓁一直不喜欢这种天气，自她回来，苏鸢总想找机会带她上山，明蓁不想扫她的兴。

　　许是天气不好，山上的香客并不多，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人。

　　“苏施主，请随我来。”

　　苏鸢隔一段时间便会来一次青鸟寺，山上的沙泥也大多认识她，见她上山，便迎了上来。

　　苏鸢笑着道谢，吩咐李嬷嬷和红酒看好明源，便带着明蓁进了大殿。

　　明蓁跟随她跪在蒲团上，打量着四周，她从来都不信神佛，他们救不了任何人。

　　明蓁一偏头，就见苏鸢虔诚的叩拜，嘴里念念有词。

　　须臾，她才开口，“挽挽，出去逛逛吧。”

　　明蓁点了点头，应声提裙走了出去。

　　待明蓁走远后，苏鸢才睁开双眼，眼里流出一行泪。

　　她恨明远，她也恨自己，为什么给不了儿女安稳寻常的生活。

　　她恨自己当初被明远看上，恨自己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恨自己六年前没有看好女儿。

　　她总是来到寺庙，望着上首的佛祖，祈祷着一切都有好的结局。

　　这般想着，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夫人，你还好吗？”

　　一道陌生的男声在身旁响起，苏鸢缓缓抬头，见是一个戴着半副面具的男人，只能看见他的眼睛，京都的天气还带着夏日的炎热，他却披着披风。

　　苏鸢收回目光，“多谢关怀，我无碍。”

　　她心中莫名不想多待，站起身正要离开，却被男人扯住了衣裳。

　　苏鸢愣住，正要训斥，就见男人轻咳了一声，语气带着歉意，“还请夫人见谅，在下不是故意的。”

　　苏鸢隔着面具看不出他的神色，也不知他意欲何为，不想多待，道别后就走出大殿。

　　大殿里只剩下男人听着敲打木鱼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听不到末尾，看不到来途。

　　男人看着她的背影，决绝，毫不迟疑，多么熟悉，多么伤人，他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欠人的，终究要还。
　　无论是什么。

　　—

　　明蓁去了后山，听庙里的和尚说过后山有一片花林。

　　秋日的花，总是不一样的，可偏偏这时，太阳升了起来，照在花林间，让人不辨春秋。

　　明蓁捡起地上的树叶，举在头顶，日光透过树叶照在她的侧脸上，格外好看。

　　“明蓁！”
　　一道欣喜的声音传了过来，随后明蓁便看到了一个黄袍少女。

　　林允恩许是心情不错，笑脸盈盈的，挽着明蓁的手臂，“好巧，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明蓁不喜别人触碰，可想到林允恩前不久替她说过话，她也没有躲开，任由她抱着。

　　她和明源一样，都是叽叽喳喳的，“今天我和我阿娘一起来的，你要不要一起去见见她啊？”

　　明蓁内心很害怕和他人相处，忍不住摆手拒绝。

　　“你今天真好，不像那日一样冷冰冰的，你是我姐妹就好了。”
　　不是姐姐，是交心的姐妹。

　　明蓁听她说着好无厘头的话，想到林梵音，轻皱眉头，“你不是有姐姐吗？”

　　林允恩年纪小，本就是藏不住事的，撇撇嘴，不高兴道：“家里有姐姐就够了，根本不需要我，我只有阿娘。”

　　明蓁不想打听别人私事，虽听她抱怨，但也没多问。

　　她总觉得，林允恩和她很像。

　　可她明媚爱笑又真诚，不像她一样，处处不像自己。

　　可她们素不相识，明蓁向来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好意，“你为什么想要我做你姐姐？”

　　林允恩听她会这么问，抓紧了她的手，“我觉得你合眼缘，所以想和你做朋友，亲近一个人人需要什么理由？”

　　说罢，她有些沮丧了，“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啊？”

　　明蓁下意识摆头，“没有。”
　　她只是不习惯他人的好意，很多人对她的好意，都是有所图谋的。

　　她其实很想有一个知心朋友，能一起说说心事，分享开心或者不开心，可她还没遇到过。

　　林允恩亲近她，她心里知道，她是开心的，只是太深了，她自己也看不清。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唇，她从来都很奢求别人的好，对她好一点，她就会双倍回馈。

　　很值得。

　　她其实羡慕很多人，羡慕安茗看得开，羡慕裴月从小到大都有人爱护着，羡慕明棠能被没有血缘的养父母培养长大，她还羡慕闻越，明明很恶劣的一个人，却又闻祈那么一个好哥哥。

　　羡慕归羡慕，这些都不属于她。

　　不计回报的好，只存在于一些人身上。

　　“喂，林妹妹，你在这儿呢！”

　　两人正走些，便听见这道声音，有点耳熟，明蓁一偏头，就见迎面也走来几个穿着华丽的人。

　　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闻越。

　　明蓁本就是侧对着闻越的，她一转头，闻越便看清了她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明蓁看向来人，一眼便望向了中间的男子，却不经意撞进他的眸子中。

　　面若冠玉，眼眸细长，其他几人都落后几步，就连向来嚣张的宜安都安分不少。

　　明蓁猜测此人身份定不简单，思绪还没收回，林允恩便拉着她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居然是太子。

　　明蓁低下头，移开了视线，经宜安一事，她不想在与京都权贵有什么纠葛。

　　见美人低下头，太子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他身边不缺美人，可明蓁这种却是少见，说不上倾国倾城，脸蛋纯洁无暇，身子却曼妙无比，那双眼睛让人干净又带着一丝不明显艳色。

　　明眸皓齿，冰肌艳唇。

　　太子在脑海里回忆一番，确实没这号人，可又舍不得。

　　周边突然安静了起来，连风吹拂树叶的声音也清晰可见，太子没有喊起身，明蓁只好曲膝低头，等待眼前的人离去。

　　可眼前的人时时没有动作，明蓁曲着膝腿实在酸，却又不敢动，只是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

　　宜安在太子身后见太子如此作为，只觉心里畅快。

　　反而是闻越，见太子眼里兴味正浓，此时此刻林允恩也不好受，才隐晦提醒太子，“殿下，这二人……”

　　太子被打扰也没生气，收回目光，轻咳一声，“免礼，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孤以前从未见过。”

　　听他发话，明蓁再也撑不住，站直身子，皱着的眉头还未放下，语气竟让人听出几分娇嗔，“禀殿下，臣女明蓁，家父为户部尚书。”

　　太子笑意重起，他是太子，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户部尚书罢了，他想要，没有得不到的。

　　闻越见太子对明蓁似有兴趣，却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本是偶遇太子，没法拒绝才陪同至此，而太子府中姬妾颇多，如今这形势，分明是动了心思。

　　闻越长了张嘴，最终也没说什么。

　　一旁的宜安撇撇嘴，“谁知道是不是一个乡野丫头呢？”

　　宜安不是瞎子，明蓁哪有一点京都贵女的模样，说不定是什么外室女。

　　明蓁抬眸看了宜安一眼，却没说话，心里忍不住苦笑，她如今，也要看人脸色，卑躬屈膝。

　　“看什么看，谁给你的胆子，我说得有错吗？”宜安见明蓁居然敢抬头看她，那眼神哪是在看一个郡主，眸里带了怒色。

　　宜安一不乐意便喜欢拿身边人出气，林允恩刚想说什么，却见闻越使劲朝自己眨眼，悄悄指了指旁边的太子，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林允恩见此，虽不知闻越是何意思，却也不再多说，只是难掩眸中忧色。

　　听宜安这般坐吃，明蓁低下头，攥紧了手中的袖子，只等几人离开。

　　太子眼神掠过明蓁的袖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瞥了一眼身后的宜安，目光悠悠，语气发冷，“宜安，放肆。”

　　宜安见太子表哥因为明蓁训斥自己，第一反应却是怪罪明蓁。

　　她不服气的瞪向明蓁，却见她低着头压根没看她，顿时气得牙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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