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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骨花(十二)
风铃镇发了命案,又遇皇城官员来此,夜间街上的人比往日要少上许多,商铺都开着门,但只有零星几个小贩还在摆摊。
赌场开在刚刚卖吃喝的街上,在街尾。
从客栈到赌场并不远,风铃镇和幽都府一样,是周边小国贸易的必经之路,路上裹头覆面的大有人在,二人带着帷帽斗笠在路上走着也就并不奇怪。
夜晚风大,江稚鱼手上的手链被风吹得叮铃叮铃地响得明显,阿奴看见,只是略有些惊讶,想到什么,又意味不明地夸赞一句“瑶瑶的手链很好看。”
喜欢的人送了喜欢的东西,被别人夸赞了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
江稚鱼帷帽下的眼含着笑:“真的吗?”
“端木姐姐送的,我也觉着好看!”
她摇晃手臂,铃铛叮铃叮铃地响着,声音透而清亮带着甜:“你听,是不是很好听?”
阿奴头微抬,连背脊似乎都直了一些,隔着帷帽,阿奴已经想象出来少女面纱下骄傲又欣喜的神色。
男人温润声线中带着哑意:“嗯,好听。”
“我也觉得好听。”江稚鱼边说着边给他手里塞了个匕首,摸出是个什么东西,阿奴心念一动,想到什么,立刻望去。
令他失望了,这只是一把普通的银黑色匕首。
阿奴失望,江稚鱼也很失望。
系统不在,她本来打算用那把透明蓝匕首来防身,但是下午那一出,两件兵器都用不了了。
她只好弄两个普通匕首。
“那书上说溪娘神通,但也在赌场多年,不知是什么情况,我们拿点武器防身。”
……
越是往街尾,路上的人越是少,等靠近赌场,赌场里的声音便传到大街。
布帘掀开的刹那,浑浊的热浪裹着声浪砸过来。
赌场内人声鼎沸,骰子、牌九、狂笑声与哭嚎声交织成一片浑浊的声浪。许多女人攀在男人身上笑着,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劣质脂粉的气味。
一股刺痛和窒息感同时传来。
江稚鱼:……
正值秋天,她的鼻反反复复,现在整个人都要被这股味道冲死了。
“买定离手——”庄家拖长了调子,骰子在豁了口的粗瓷碗里咯咯作响。
“大——大——大——”
“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赢了!”
呕——
江稚鱼往小可怜那边挪了挪。
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木香,虽然很淡,但在这里堪比空气净化器。
她又拿出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白色的小药丸,生咽下去。
阿奴侧看了她一眼,这药和上次不一样,但药量还是远超正常用量。
不愧是妖物,居然药不死她。
“瑶瑶是生病了吗?”
江稚鱼依旧嘿嘿一笑,“我兄长说我娘生时候早产了,毛病就有些多。”
“这里太臭了,我患有喘疾,先吃一粒药防着。”
话音刚落,赌场的伙计就弯腰过来。
“二位客官瞧着面生呐,是头一回来咱们这儿?”伙计的声音热情,洪亮得几乎要压过周围的嘈杂。
“想玩些什么?骰子、牌九、叶子戏,咱们这儿应有尽有,包您尽兴!”
江稚鱼攥紧了阿奴袖口:“我们找溪娘。”
“嗬!找我们东家啊?”伙计的笑收了一些,“每天想见东家的人能排到镇外河沟。”
“要见可以,你们需得赢过庄家,东家立了规矩,不赌钱财,就赌这个。”
他伸出右手,在桌沿重重一劈。
“赢了见人,输了留手。”
赌场的喧闹声在江稚鱼耳边静了一瞬,不愧是赌场,无论哪个年代都流行剁手。
“好。”
“瑶瑶,我来吧。”阿奴扯住她衣角。
江稚鱼握住他的手:“先生,我玩这些在行,不用担心。”
她心里冷笑一声,刚穿进来的时候她就被凌不言那群人狐朋狗友带着摇塞子玩牌赌钱,骰子牌九无非就是那点事。
凌不言的父亲,据她哥哥说,是她这个身体父亲,也就是老英国公的部下,和她爹亲如兄弟,当年一起战死。
那时候,他们赌天赌地,打遍冀州赌场,被发现之后几个人差点没被她哥哥和凌不言的兄长打死。
凌不言有个兄长,比她哥哥还要大上一些,两人自小一起读书习武,亲如兄弟,江稚鱼以前还挺喜欢他的,后来不知怎么,他躲了她一段时间,被打过后就就有些怵他。
所以,好久没玩了。
江稚鱼看向桌面上的骰子,手有些痒痒。
庄家是个长得很壮的男人,眼神略凶,带着讥笑,用红绳绑住了头发。他走过来,对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了轻蔑的笑:
“小姑娘,就是你要见我们东家?”壮汉庄家声音粗犷,笑的像是一头牦牛。
江稚鱼这就不高兴了,反击道:“你看你,又看不起人了吧!”
难怪在原著连名字都没有!
好歹她还是个炮灰。
“你可以质疑姐的人品,但是不能质疑姐的技术。”
她叉着腰,抛起三个骰子进了骰蛊,指尖轻轻搭在沉甸甸的铜制骰盅上。:“因为姐——
从来没有对手!”
“玩骰子,你输得比较快。”
救命!好中二!!!
江稚鱼耍完帅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屁话,现在尴尬得快要死过去了。
阿奴:……好傻。
“你这小丫头——好大的口气!”
这什么npc发言。
江稚鱼简直不敢再聊下去了:“废什么话,你先来。”
庄家骰盅的刹那,整个赌场的声音消失了大半。
已经很久没有人来和庄家对赌,许多赌徒都饶头兴趣地围过来了。
三枚骨骰在密闭空间里翻滚,每一颗的棱角擦过铜壁的轨迹,都在江稚鱼耳中无比清晰——
学过之后才知道以前电视剧里的门道是什么。
“哗啦啦——”
“啪——”地一声,骰盅落桌。
“一、一、一。”她唇瓣微动,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悄悄对阿奴说道,她将手放在标有“小”字的区域:
“我押豹子,三个一点。”
“豹子!这小丫头胆子不小啊!”
一旁有人调笑:“小丫头,这可是剁手的赌局啊!你这局要是输了,日后单臂可怎么嫁出去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人哄笑一团,只那壮汉表情一变,缓缓地打开了骰蛊,里面赫然躺着三个一摸一样的点数。
阿奴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地看向一脸笃定的少女。
刚刚的哄笑骤然一静,真给她猜对了。
赌到豹子,三倍胜率,也就是说,下一局,庄家最少也要赢一个三倍胜率的点数,才能够平局。
但这个概率,已经小到不可能。
江稚鱼挑眉一笑,骄傲极了:“你还要来吗?”
庄家咬咬牙,说道:“再来!”
“这样吧,我下一句也给你摇个特殊点,你只说出是几,我就算你赢,如何?”
“少废话!来!”庄家满脸通红,将骰盅重重砸在桌上。
江稚鱼却不急,她挽起袖口,露出半截莹白手腕,指尖在三个骰子上轻轻一点。
骰盅被稳稳托起,腕子一沉,三枚骨骰应声在盅内跃起——
三颗骰子相撞,发出象牙叩击的闷响,江稚鱼,手腕轻转,骰盅沿壁划出圆融的弧线,绛色衣袖翻飞间,阿奴看见她耳垂上的小痣随着动作轻颤,像雪地里跳动的烛火。
好美一颗痣,他仿佛见过。
阿奴笑着眯起了眼,越发觉着当初忍住未将她制成香膏是正确的决定。
“咚——”地一声,骰子摇号。
“小姑娘有点本事,但你还小,太狂妄了!”刚刚全神贯注的庄家哈哈笑道,脸上露出了一抹信誓旦旦的笑,“三个六,我押大!”
少女杏眼微微上挑,眼尾迤逦出三分睥睨,她打开骰盅,全场喧哗。
——骰盅里三个六点叠在一起,只算作一个点数。
“你赌输了,你叫你们东家出来!”
壮汉涨红了脸,只能吩咐人去请东家。
江稚鱼过了一把牌瘾,转头去找到阿奴,她扬起白皙的颈脖,神情要多骄傲有多骄傲:“怎么样先生,厉不厉害!”
阿奴轻笑,是他想错了,此时的她不像是不听训的大猫儿,倒像是他以前见过的一只白孔雀。
“很厉害。”少女花香飘入鼻中,他说道。
男人的声音温润带笑,尾音微微拖长,带着点懒洋洋的沙哑,每个字都像羽毛搔在心尖上。
江稚鱼突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烫。
她真的很喜欢这种沙哑又莫名温柔的男音啊!!!
上辈子,她就是天天晚上就听这种音色主播撩人喘气声把脑子听坏的。
江稚鱼小脸通黄。
这该死的声控!
她拽了拽阿奴的袖口,小声道:“这个不难,多玩就能学会,我回去教你。”
“好,回去瑶瑶教我。”
江稚鱼的脸黄了又红,在心里发出无声鸡叫。
这赌场是不是熏了药!小可怜今天的声音怎么能哑得这样刚刚好啊!
“阁下应当是看够热闹了吧,为何还不现身。”阿奴低头凝这江稚鱼,忽地心念一动,朝二楼望去。
平缓又穿透力极强,直直地冲向二楼,正与站在二楼的人对视上。
“郎君好觉察啊。”一道女声传来。
二楼珠帘叮咚作响,一名女人执团扇掩面走出,眼尾堆着促狭的笑纹:“你们两个小年轻旁若无人地亲热腻歪,老身站在这里半晌是真真看不够,可真是羡煞旁人呢。”
她缓步下楼,绛紫裙裾拂过台阶,腕间银镯与玉镯相击清鸣:“郎君眼观六路,这小姑娘一手赌术耳听八方,倒是般配。”
“都还不快把客人请进里间来。”
江稚鱼:……
她看向阿奴,有些尴尬:“这应当就是溪娘了……”
“嗯。”
江稚鱼:……
好尴尬。
里间的气味比外面赌场里不知好了多少,隐隐还有一股甜香,鎏金里飘着白烟。
临窗摆着张花梨木书案,案上汝窑瓷瓶里插着几枝新摘的桂花,甜香正是从此处来。
溪娘此时正坐在一张罗汉床上,左手边放着一个木质圆桌。
“两位客人请坐吧。”
侍从泡了茶,放在江稚鱼和阿奴手边。
江稚鱼不敢喝,握着茶当做暖手的,茶盘凹凸不平,边缘刻着句诗:“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二位所问何事?”
“久仰溪娘大名,今日我们慕名而来,是想离开风铃镇,您那边可有办法?”
“离开?”
“现在走不了,你过几天再走吧。”
废话。
我要能等会费这老大鼻子劲来找你了?江稚鱼心说。
但这话肯定不能明着说出来,她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我等实在是有要是,听说您有大神通,可否指条明路?”
“我与官府也有些交情,你既然已经赢了赌局,这法子我肯定是有的。”溪娘坐正了,支着脑袋看向江稚鱼。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江稚鱼:“您说。”
“你把帷帽摘下,让我看看你的面容。”
阿奴闻言拦住了她。
刚刚赌钱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小丫头明明戴着帷帽,却叫她挪不开眼睛。
骨相举止间尽是熟悉。
江稚鱼看了她半晌,女人眼尾细细描画过的胭脂晕染开来,一双凤眼流转生辉,也细细地在看她。
“好。”她轻拍了一下阿奴的手,示意他放心。
帷帽掀开,纱布下生着张未脱稚气的鹅蛋脸,女孩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浅水绿的衣裙。
最好的年纪啊。
溪娘微微出神,当年她随公主来到这里,也是这般年岁。
她向江稚鱼招手:“过来,好孩子。”
涂着丹蔻的手指抚上了她的眼,冰凉凉的。
一双轮廓极美的杏眼,眼尾微翘,天然便带着三分娇憨的笑意。睫毛长而密,映衬得眸珠愈发乌黑清亮,如同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顾盼间流光溢彩。
“真美啊,”溪娘轻叹,“可惜是黑色的……”
江稚鱼仿佛看到一双垂垂老者的眼,透过溪娘,她仿佛看见了秋日的一口枯井。
“溪娘,”她喊道,“现在可以帮我们离开了吗?”
溪娘收回了手,拿起了茶杯,“两日后的此时,你来此,我亲自送你离开。”
“好。”
“还有一事,想请教您,如今的定远侯世子魏扶砚,可在何处?”
话音刚落,阿奴和溪娘同时抬起了头,良久,溪娘微嗤一声,她起身。
“小丫头,你寻他作甚?”溪娘用银签子指了指窗外,“看见镇口那棵歪脖子槐树没?上月有个找他的,如今正在树底下睡着呢。”
她猝然凑近,呼吸打在人脸上,“连我都救不了他。”
江稚鱼:真是符合对魏扶砚这个人的刻板印象!
“没关系,”脸上痒痒的,江稚鱼闭着眼睛跟胡言乱语,“我是从皇城来的你知道吧,这魏大将军在皇城之时便暗恋我,我不喜欢他,怕他找到我。”
溪娘:……
阿奴:……
他的目光被书架某处吸引——那里摆着个巴掌大的三足青铜爵,纹样是东昭宫中的制式。
而江稚鱼,她眼睛也在那一处定住。
那鼎上的图腾……
很眼熟。
江稚鱼拼命回忆着,嘴上依旧胡说八道:“你应该懂吧,我不喜欢他,他要把我带回去关起来这样那样,我一个十五六岁的美少女,当然不能够答应啊!”
溪娘:……
阿奴:……
溪娘也觉得这人脑子不好,她还有事,懒得跟她废话:
“这位是神仙人物,老身这是小等买卖,哪里能知道这位的下落。”
“你即是问好了,就带着你的情郎离开,明日再来。”
“有客人从幽都府远道而来,正等着我,各位请回吧。”
幽都府……
幽都府!
她想起来了!
当时,她在关押少女的牢房里画出来的地图,就与这个图腾一致!
江稚鱼看向溪娘的眼神带了警惕。
“既是有客人,我也就不打扰了,我们先走了。”
江稚鱼拉着阿奴赶紧离开。
溪娘:……
阿奴:……
溪娘也觉得这人脑子不好,她还有事,就懒得跟她废话:
“这位是神仙人物,老身这是小等买卖,哪里能知道这位的下落。”
“你即是问好了,就带着你的情郎离开,明日再来。”
“我还有客人,各位请回吧。”
江稚鱼:……行吧。
走人就走人,反正她也没多大指望有魏扶砚的消息。
江稚鱼牵着阿奴的手离开了。
女孩的手很小,至少比阿奴想象中的要小上许多,她掌心烫得出奇,软绵绵裹住他冰凉的腕结。
出了门,冷风一吹,手腕银铃铛叮当作响,原本清浅的女子香骤然浓烈。
他垂眼看去,刀伤纵横的手腕搭上一片滢白。
阿奴眼神暗了暗。
大晟男女大防之事极严,这妖物是不知道吗?
江稚鱼在原身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时候就穿过来了,她当然知道这个破男女大防啊!
但是现在,她丝毫没有心思去想这些。
溪娘和那些少女的尸体都已经说明问题了。
这里一定和那起案件有关。
风铃镇的官府有没有参与不知道不说,县衙那边有皇城的人,她也不能去。
“先生,我们先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
“瑶瑶真的要同她走吗?”
“走不了了,”江稚鱼低声道,“这溪娘有问题。”
“嗯?”
“先前我被人抓走,与人逃出之时画了那牢房的地形图,与溪娘房内那鼎上的图腾很像。”
“不对,”她仔细回忆一下,笃定道,“是一摸一样。”
“是吗?”阿奴了然。
这事儿,他还不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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