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骤雨与裂痕
十月的雨来得突然,课间操时还飘着零星的桂花,放学时就变成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把整个世界都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
我抱着刚画完的素描卷,站在画室门口犹豫。早上出门时没看天气预报,没带伞,而郑翊明下午去参加物理竞赛的临时会议,应该早就离开了。
正准备咬咬牙冲进雨里,一把黑色的伞突然出现在头顶。“等很久了?”郑翊明的声音从伞后传来,带着点喘,校服肩膀处湿了一大片,像是刚从雨里跑过来。
“你怎么没走?”我愣了一下,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额发。
“猜你没带伞。”他把伞往我这边倾斜了大半,自己半边身子露在雨里,“会议提前结束了,就在这儿等你。”
伞下的空间很小,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雨水的清冽。我们并肩往校门口走,雨靴踩在积水里,溅起细碎的水花。“竞赛的事顺利吗?”我问。
“嗯,就是加了道新题型,有点棘手。”他笑了笑,“不过我们讨论出解法了,回头讲给你听。”
“好。”
走到校门口的岔路,他突然说:“去我家吧,离这儿近,正好给你讲题,顺便避避雨。”
我愣住了,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去他家?孤男寡女,还是在这样的雨天……“不太好吧。”
“我爸妈都在家,”他看出我的犹豫,急忙解释,“我妈说想谢谢你上次送的桂花,她用它做了糕,让我带给你,正好你自己去拿。”
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他的眼神很真诚,不像有什么别的心思。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那……麻烦了。”
他家就在学校附近的小区里,老式的居民楼,楼道里铺着红地砖,墙上挂着邻里公约。他妈妈很热情,开门时手里还端着刚出锅的桂花糕,看到我,笑着往我手里塞:“快尝尝,栀夏带来的桂花就是香。”
糕点的甜混着桂花的香,暖得人心里发颤。郑翊明的爸爸坐在客厅看报纸,抬头朝我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又低头看报,气氛温和得不尴尬。
他的房间在阳台边,不大,却收拾得很整齐。书桌上堆着高高的习题册,墙上贴着物理竞赛的奖状,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萝,叶子绿得发亮。“随便坐。”他把我的素描卷放在画架上,转身去拿竞赛题,“我先给你讲那道新题型?”
“嗯。”
他坐在书桌前,我坐在床边,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雨声敲打着阳台的玻璃,他的声音清晰又温和,指尖在草稿纸上画出复杂的电路图。我听得很认真,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靠得太近了,呼吸的热气偶尔会拂过我的手背,像羽毛轻轻扫过。
“这里懂了吗?”他转过头,鼻尖差点碰到我的额头,眼神里带着专注的疑惑。
“啊……懂了。”我慌忙往后退了退,脸颊发烫,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震天响。
他好像没察觉我的异样,继续往下讲,直到一道题讲完,才发现我一直在走神。“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我低下头,不敢看他,“就是……有点累。”
“那休息会儿。”他起身去倒水,“我妈泡了桂花茶,你尝尝。”
他离开的瞬间,我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拿起桌上的一本物理杂志翻了翻,封面上是他参加竞赛的照片,穿着白衬衫,笑得很干净,像初秋的阳光。
他端着茶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相框,放在我面前:“这是我小时候的照片,丑吧?”
相框里的小男孩胖嘟嘟的,坐在滑梯上,嘴角沾着冰淇淋,确实和现在的清瘦模样不太像。我忍不住笑了:“挺可爱的。”
他也笑了,挨着我坐在床边,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我小时候总生病,爸妈带了很多地方才看好。那时候就觉得,物理能解释很多东西,包括人的身体,所以就喜欢上了。”
“挺厉害的。”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拉近了很多,那些曾经的隔阂和别扭,都在这雨声里慢慢淡了。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栀夏,我知道你以前……受了很多委屈。但我希望你知道,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眼神很亮,像落满了星星,语气认真得不像开玩笑。我的心跳突然停了一拍,血液好像都涌到了头顶,耳朵嗡嗡作响。“我……”
“我不是在开玩笑。”他往前凑了凑,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从第一次在画室看到你画画,我就……”
“郑翊明!”我突然打断他,猛地站起身,后退了两步,“我们……我们是朋友,对吧?”
他愣住了,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雨水浇灭的火苗。“朋友?”
“嗯。”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像……像林溪和孟萌那样。”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都觉得心虚。明明不是这样想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大概是怕吧,怕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感会像以前的感情一样,最终变成伤害;怕自己配不上这样干净的他;怕一旦捅破这层纸,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雨声都变得格外清晰。然后慢慢站起身,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哑:“嗯,是朋友。”
可他的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失落,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
接下来的时间,气氛尴尬得像结了冰。他没再提竞赛题,我也没再说话,只有雨声在耳边敲打着,让人坐立难安。他妈妈进来送水果时,大概看出了不对劲,笑着打圆场:“是不是翊明讲题太枯燥了?栀夏要是累了,就早点回去吧,我让翊明送你。”
“好。”我像得到了解脱,立刻站起身,“阿姨再见,谢谢您的桂花糕。”
“不客气,常来玩啊。”
郑翊明拿起伞,默默地跟在我身后。下楼时,谁都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像在敲打着什么。
走到小区门口,雨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他撑开伞,递给我:“我送你到巷口。”
“不用了,雨不大,我自己可以。”我接过伞,不敢看他,“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他站在雨里,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得让人心疼,“那……我回去了。”
“嗯。”
我转身走进雨里,伞面遮住了视线,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背上,像有重量,压得我走不动路。走到巷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原地,像尊沉默的雕像,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却浑然不觉。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那样说的,不该让他难过的。
可话已经说出口,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回到家,妈妈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问:“怎么了?淋着雨了?”
“没有。”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书桌上的桂花罐,突然觉得那甜香变得有点腻,甚至有点呛人。
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雨声敲打着窗户,像在重复着刚才的对话。他眼里的失落,他哑着嗓子说的那句“是朋友”,像针一样扎在心里,疼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是不是太胆小了?是不是太害怕失去,所以连拥有都不敢?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在哭。我抱着枕头,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也许,有些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来了。
而我和他之间,那道刚刚弥合的裂痕,好像又在这雨声里,悄悄裂开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