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女子接力赛即将开始，赛道工作人员正在清场。

　　谈尧拖着虚浮的步子往看台走，随便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

　　冷风一吹来，手臂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谈尧垂颈躬身，两侧手肘撑着膝盖，黑发凌乱地垂在苍白的额前。

　　操了，浑身骨头都在疼。

　　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犹如钝刀割肉，折磨人的痛感一阵一阵地从骨头缝往外钻。

　　他忽然记起，几年前有一次生病也是这样难受。

　　那时候，也这么痛苦。

　　一想起往事，烦躁感又在身体里到处乱窜。

　　头疼欲裂，

　　周围还很热闹。他一动不动坐在那，与世界的色彩格格不入。

　　谈尧感觉视力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还是重影。

　　整个地面都在转。

　　谈尧嘶了声，“不会真他妈要挂了吧？”

　　突然，有一只手拽起自己——

　　“滚开。”谈尧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却充满戾气。

　　闯进视野的是谢书衍，两道目光居高临下地在空气中碰撞。

　　“你发烧了。”

　　谢书衍语气一贯的冷，辩不出情绪。

　　“关你屁事。”谈尧甩开他的手，指节因为脱力而隐隐发抖。

　　“有多远滚多远。”

　　谈尧语气也一贯的剑拔弩张。

　　空气凝固半晌，谢书衍才又开口：“去医务室。”

　　“滚！”

　　“脑子不要了？”

　　谢书衍心平气和道：“本来就蠢，再烧高点恒大脑科都抢救不了。”

　　…

　　谈尧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真烧坏了，竟然能在尖酸刻薄的话里听出一丝没有温度的关心？

　　“去你大爷！”

　　他那双疲怠的黑眸烧着灼灼怒火，凌厉眼尾划出一道拒人千里的势。

　　“少他妈多管闲事。”谈尧猛地一推，试图挣脱束缚。

　　谢书衍不耐烦地啧了声。

　　“好好说话。”他手一发力，轻描淡写地把人拽起来。

　　跟提小猫似的。

　　烦躁感让攻击的本能更加强烈。

　　谈尧猛地挥拳，却被轻易扣住手腕。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臂抖得厉害，往日凌厉的攻势此刻软绵绵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谈尧难以接受地愣了一瞬，

　　好在周围的人没怎么注意到这边。

　　谢书衍拧起眉，语气里难得没带平日的鄙夷，“脑浆都摇匀了，怎么还是听不懂话。”

　　谈尧视死如归，晕乎乎的脑袋反应力迟缓，没注意听到了什么，

　　谢书衍除了扶住他，基本没用什么力，手心传来的热度好像顺着血液流动到身体，感觉手臂莫名有点麻。

　　“别乱动。”谢书衍始终保持掌控者的姿态，“想打架，”

　　“等你能站稳再说。”

　　谈尧不甘示弱，他强忍着天旋地转，突然发力把谢书衍拽到跟前。

　　“书呆子，你瞧不起谁？”他扯出抹危险的冷笑，一字一句道：“老子现在照样能干翻你。”

　　谢书衍顺势倾身，让人不费余力地把自己拽过去，

　　谈尧滚烫的呼吸漫在他颈侧，带着灼人的温度。

　　谢书衍垂眼，饶有兴致地欣赏起男生眼底的愤怒。

　　该说他倔强，还是愚蠢。

　　“手拿开。”

　　谈尧满眼戾气，连上扬的眼尾都充满挑衅，像只牙尖嘴利的猫科动物。

　　谢书衍不置可否地嗯了声，突然将谈尧的手臂往肩上一撂，准备强行架走。

　　不是自己脑子烧坏了，谈尧确定是这逼男脑子被驴踢了。

　　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反抗，谈尧宁死不屈，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连站稳都困难。

　　“你想在这摔下去，”谢书衍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也可以。”

　　谈尧莫名听出了点威胁的味道，

　　话音刚落，对方毫无预兆地松开了力道。

　　操？？？？？

　　不是威胁…是通知！

　　谈尧猝不及防地向前栽去，在即将摔倒的瞬间，又被猛地拽回。

　　这个趁人之危的孙子！！！

　　谈尧爆出一句极具愤怒的国粹，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禁了声。

　　医务室宽敞的空间里弥漫着消毒水气味。谈尧的意识混沌不清，抵达医务室后的记忆变得模糊而零碎。

　　作为一所近万人的重点中学，运动会期间校医必须随时待命处理突发状况，当接到电话通知，校医才火急火燎地赶回为谈尧测量体温并进行基础检查。

　　挂上点滴后，谈尧很快陷入昏睡。

　　校医刚开完药方，又被紧急电话叫走。

　　他叮嘱谢书衍在这儿照看，等点滴结束帮忙拔针，最后囫囵把钢笔塞回口袋，急匆匆奔赴战场。

　　室内重归寂静，只有点滴落下的细微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医务室被分隔成两个区域，左侧是诊疗区，透明的药柜里陈列着各式药品，右侧用蓝色布帘幕隔出了休息区。

　　窗帘半掩着。

　　谢书衍坐在外间的观察椅上，透过帘幕缝隙看到谈尧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此刻的少年安静沉睡，褪去了平时那副张牙舞爪的摸样，

　　有一丝不着边际的安份。

　　谢书衍垂下眼，打开手机上的学习APP，开始观看华大教授的高等数学讲座视频。

　　十分钟过去。

　　谢书衍抬眼望向帘幕后，教授的讲解声逐渐模糊。

　　他意识到，自己仅有的一点怜悯，唯独对这位同桌格外有效。

　　陌生的认知让他微微蹙眉。

　　这人除了相貌出众外几乎一无是处，脾气暴躁、头脑简单、行为幼稚，缺点多得数不过来。

　　啧。

　　谢书衍难得有股莫名的烦躁，松散的指尖无意识地往下一耷，手机里的动静戛然而止。

　　他眸光微动，视线重新落在屏幕上。

　　仅仅是垂眼的刹那。

　　那些迷惑便瞬间褪了个干净，双目清明，没留下半点痕迹。

　　当最后一瓶点滴过半时，原本安静的医务室开始陆续有人进出，自从第一个女生来取创可贴开始，接二连三的访客都以各种借口试图与谢书衍搭话。

　　谢书衍靠在椅背，眼皮都没抬，冷漠地把碘伏的置放位置告知眼前的女同学。

　　声音凉的有一股摆在明面上的排斥。

　　女孩们被这副皮囊迷的神魂颠倒，完全听不进对方话里的疏离。

　　“真是麻烦你了，谢同学。”她面带羞怯，眼睛直勾勾盯着男生，磨蹭好久才恋恋不舍地去药柜上拿东西。

　　这一位刚出去，下一位又凑过来。

　　“那个——谢同学，我找不到体温计，你知道放在哪里吗？”女孩扎着高马尾，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靠近谢书衍。

　　男生置若罔闻，态度冷漠得要死。

　　保健室的灯光特别亮，洒在少年身上，浑身都泛着层生人勿近的冷。

　　门外堵着一群人，声音窸窸窣窣。

　　有人催促，“快点快点，轮到我进去了。”

　　有人推搡，“站过去一点，我们都看不到了。”

　　有人翻白眼，“别挤啊，后来的自觉排队行不行。”

　　没完没了。

　　见人沉默，女孩视线稍移，悄悄落在对方的手机上。

　　她鼓起勇气找新话题，“谢同学也喜欢听方教授——”

　　谢书衍面无表情，终于抬起头。

　　“天啊，这么近的距离简直是视觉暴击。”女孩脸一热，心跳蹦得震耳欲聋，

　　她眼里泛着熠熠碎光，欣喜的心情刚涌上来，耳畔便劈进一道不近人情的声音。

　　“我没义务替你们找东西，”谢书衍冷漠的口气里带着明面上的反感。

　　“别来烦人。”

　　看到那双眼睛里不可名状的威压感。

　　女孩面色一滞，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匆忙道歉后便便灰溜溜地逃出去。

　　围在门口的群众面面相觑，最后默默散场。

　　空气逐渐恢复安静，谢书衍睨了眼时间，准备进去给同桌拔针。

　　他抬手掀开帘子，两道视线就措不及防地冲撞在一起，

　　男生坐在床上，手上的针管已经被拔掉了，白皙的皮肤有一条血迹在蜿蜒，看上去有点突兀。

　　谢书衍目光在他手背处停顿了两秒。

　　谈尧还在宕机状态，碎发散乱，尚未清明的目光在看清来人之后霎时犀利。

　　黑瞳灼灼，眼底的防备让谢书衍竞是想笑。

　　两人之间，每一次眼神交集都是这般针锋相对。

　　谢书衍眉梢轻挑，刚才那点厌烦莫名其妙就散了些。

　　双方都沉默着，仿佛连空气都暂停了流动。

　　谈尧面目表情，“你怎么还在这？”

　　声音沙哑，语气不耐，听得出一点也不欢迎。

　　谢书衍回答也冷，“刷题。”

　　谈尧下意识就想赶人走，但脑子一转，才惊觉，学校又不是他家。

　　懒得吵架，

　　谈尧把气咽下去，绷着脸与他对视，诡异的沉默迅速向四周漫开。

　　谢书衍脊背挺直，那双眼睛不动声色，猜不出情绪。

　　气氛静得落针可闻，仿佛能听见彼此沉闷的心跳声。

　　谈尧那股子不自在又涌了上来，他想看别的地方，但又觉得这他妈好像很怂。

　　视线刚挪半毫，谈尧脾气一来，强行摆正目光硬生生盯回去。

　　又是这种心浮气躁的感觉。

　　他磨牙自问：“老子会怕他？”

　　“不可能，”他断定。

　　那双黑沉的眼挺烧人的，有一股桀骜不驯的凌厉感。

　　谢书衍眼皮微垂，目光浅浅往下移，居高临下地盯着那道鲜艳的痕迹又看了一眼。

　　男生手背上的血珠顺着骨骼起伏染进指间，莫名越看越显眼。

　　见人直站着，

　　谈尧认为谢书衍是想要自己对他感恩戴德。

　　门都没有。

　　他摆着臭脸，口气拽得很，“别指望我跟你道谢，多管闲事。”

　　这番不知好歹的话，藏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别扭。

　　谢书衍没有接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收拾好空输液瓶。

　　不说话也很招人厌。

　　谈尧烦躁的目光就盯着他动。

　　谢书衍再进来时，手里多了一个装着药品的袋子。

　　“校医开的药，”他将袋子往谈尧腿上一撂，“布洛芬一日两次，每次一粒，如果明天还烧就去医院。”

　　谢书衍声音冷漠，却透着一股罕见的耐心。

　　谈尧喉结滚了滚，生硬地，别扭地移开视线，干涩的喉间低低蹦出一句“哦。”

　　谢书衍没说什么就走了。

　　这种不同于往常剑拔弩张的对峙让谈尧感到莫名烦躁。

　　姓谢的今天是想玩什么花招？

　　谈尧抬手抓了抓头发，低骂一句操。

　　谢书衍刚走，周亦哲一行人才赶来保健室关爱兄弟。

　　“尧哥！你好点没？”陈嘉南的大嗓门打破了宁静，“我们找你半天，还以为你又翘课了！”

　　他自说自答：“刚才听许志说，才知道是学霸送你来医务室了，”

　　“没想到他人还怪好的嘞，”陈嘉南评价。

　　不知是因为这句话，还是陈嘉南太呱噪，谈尧太阳穴隐隐作痛。

　　某种复杂的情绪在胸口悄然滋生，既像是不屑，又夹杂着一丝难以接受的亏欠感。

　　他这样算是欠人情了？

　　…

　　谈尧绝不承认。

　　周亦哲盯着男生苍白的脸，散漫道：“感觉如何？还能再跑一百米吗。”

　　程橙和夏奈跟在后边没说话，默默看着。

　　谈尧这会儿正烦，眼都没抬。

　　“尧哥是真牛！发着烧还能跑这么快，全校女生都快被迷疯了！”

　　陈嘉南笑嘻嘻地束起大拇指，“谈大校霸在择偶榜上遥遥领先。”

　　“儿子，你爹也不差。”周亦哲拍拍他的肩膀，表明自己一席之地。

　　“你在我眼里不配当人。”陈嘉南呵呵冷笑。

　　他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尧哥你都不知道周亦哲多能装逼！咱班魏斌参加跳高时突然拉肚子，喊他替补，结果这人双手插兜，直接用背越式跳过一米六的栏。”

　　周亦哲勾起唇角笑，“牢牢记住为父的光辉时刻。”

　　陈嘉南呛：“少恶心我。”

　　“滚出去。”谈尧一脸烦躁：“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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