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旧事

　　话说这崔琰春闱前一晚，得到了阿蛮肯定的回应，瞬间只觉满身轻松，脑中也文思泉涌。

　　他与姜维，一同跨进了贡院。接下来的几天，他二人同举国的贡生齐聚此处。他们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就是这最后一刻。

　　众人吃住皆在贡院，待考试结束后才能离开。

　　皇城墙外，鲜花在春日里争相斗艳，皇城墙内，贡生们正在奋笔疾书。

　　随着 “咚！”的一声，试毕鸣钲声响起，意味着科考结束。

　　此时考生们已然筋疲力尽。有放声大哭者，有仰天大笑者，也有四肢瘫软被差吏架出来者。

　　崔琰已是累极，他伴着人群，浑浑噩噩回到了崔府，而后倒头便闷头大睡。

　　直至第二日，他才悠悠醒了过来。他支起身子，只觉浑身酸痛。瞧着屋内晦暗的光亮，忽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平安，现在什么时辰了？”

　　平安赶紧上打开门，走了进来，拉开窗帘子，初春的阳光一下子洒了进来。“郎君，你可算醒了。现在已经是第二日未时了。你肯定饿坏了，我叫厨房上饭菜。”

　　崔琰这才想起，他刚考完省试。再一回想，他想起考前的那个夜晚，阿蛮竟是应下他了。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不用上饭菜了。我出去吃。快，叫人进来给我收拾一番。”

　　崔琰罕见地要收拾打扮，平安心道这倒是奇了怪了，莫非有重要人物要接见？

　　他赶紧叫人进来，给崔琰刮面束发，又换了一身浅灰色长衫。

　　崔琰在镜子面前左照照，右看看，确定镜子里的人英姿挺拔，风度翩翩后，这才喊上平安出门。

　　他们的马车直驱柳氏标行。

　　阿蛮听到马蹄声，还以为是哪个主顾来了，忙上前迎接。

　　崔琰打帘出来，见到阿蛮似有千般话想要说与她听，但甫一见面的那刻，他又不知从何说起，只顾着对着她傻笑。

　　阿蛮见崔琰满面春风样，只道他是考得不错，刚想上前道贺，却又想起二人前几日在门口说的那些话，一时间有些羞缅。也立在那里对着他笑。

　　二人就这么定定的笑望着彼此。

　　倒是屋内的柳三听到动静，但一直未见有人进店。这才出来看见二人正无言对望，一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赶紧抬手邀请道：“原是崔郎君。快请店里坐。”

　　崔琰抱拳行礼。“柳兄伤势如何了？”柳三笑道：“常年路上跑，皮糙肉厚，那点伤好差不多了。郎君前几日的春闱如何？”

　　说话间，崔琰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昨日从贡院出来，到现在为止，他还颗米未进。“考是考完了，就待到时候揭榜了。柳兄，我来是想接阿蛮一起出去吃个饭，你意下如何？”

　　柳三听闻，连连点头，同意不迭。

　　崔琰忙带着阿蛮直奔醉仙楼，他对着菜单，从头点到尾。阿蛮见状，直呼：“够了够了！吃不完了都。”

　　崔琰摆摆手。“一点都不多。这几日忙着作答，加上贡院的饭菜吃不惯，可饿死我了。”

　　崔琰嘴上这么说着，但他心里老早就想带阿蛮出来吃遍山珍海味。“每种菜都尝一尝。瘦成那样，我看着心疼。”

　　突然来的关怀，让阿蛮心里熨帖无比。临窗桌案上的鎏金铜炉，此时炭火烧得正旺，火星噼啪作响。

　　雅间内弥漫着暖气。

　　不多时，饭菜陆陆续续端上了桌。

　　阿蛮伸手欲夹起一块胡饼，崔琰见状，赶紧给她夹了过来，随后笑看着她：“这胡饼刚出炉，里面的馅儿烫得很。得慢些吃，仔细烫了舌尖。我第一次吃这饼，不知情况，就被烫过呢。”

　　说完，崔琰替她将胡饼掰成几份，再夹起一块放入她食盘上。而后，又往她杯子里添了些温酒。琥珀色的酒液晃晃悠悠，晃得阿蛮心醉。

　　崔琰吃了两口，随后介绍道：“今日这剑南烧春温得刚好，此温度下甜味最浓，配胡饼最是解油去腻。这酒是你家乡朝贡而来的御酒，特意给你留的，来尝尝。”

　　二人举杯共饮。阿蛮见他光顾着照顾自己，却没吃几口。“你也快吃，别光顾着我。”

　　抬眼间瞅见他指尖的那颗芝麻，分明是方才给她掰胡饼时沾上的，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无妨，初时确实饿。但看着你吃我就觉得特幸福，竟觉得不饿了。”

　　阿蛮笑着嗔怪他一眼。崔琰笑得更欢了。

　　二人正说话间，店小二又端上一道刚出炉的炙羊肉。

　　崔琰一边拿起玉柄小刀，一边道：“小心烫。这个我来切。”说完，他将羊肉切成小块，仔细蘸了酱后，再将炙羊肉推到她面前。

　　“前儿阵你不跟慧娘说想吃这道菜吗。来尝尝。我跟你讲，不是我自夸，这长安城里最好吃的炙羊肉当属醉仙楼了。”

　　阿蛮在崔琰的照顾下，这顿饭吃的很舒心。确实像崔琰讲的那般，每道菜她都尝试了一番。

　　阿蛮最喜那玉露团，她伸手去取，不料崔琰也正伸手。二人指尖触碰到一处，阿蛮触电般收回，顿时耳尖泛红，脸颊发烫，竟是微醺之感。

　　只是她不知，究竟是那酒醉人还是那人醉人。

　　崔琰见她娇羞样，嘴角扬了又扬。

　　他拿起骨箸，将玉露团轻轻夹到她的白瓷碟里，含笑道：“不够吃了，再点。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给你。”

　　铜炉里的炭火愈加噼啪作响，室内暖洋洋的空气，混着桌间流转的心意，比那贡酒还要绵长醉人。

　　此时平安叩门而入，在崔琰耳边低语一番。

　　崔琰大笑，“快请他们进来。”随后又吩咐平安，“让天璇天玑盯着点四周。”

　　崔琰说完，打开雅间门，将门口的二人迎了进来。

　　原是李泌和另一年纪相仿的男子，戴梭笠，着商服来醉仙楼寻他。

　　待二人进入雅间，李泌扶须大笑道：“今日我下帖子寻你，结果崔府的人告诉我你上午就离家了。我还想着，这考完试不好好在家呆着休息，外出干什么。原是佳人有约啊。”

　　崔琰见他揶揄自己，他怪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而后向他二人介绍起阿蛮：”这就是王家娘子。”

　　然后他走到阿蛮身边，向她介绍道：“那位是我在颖阳认识的李兄。那位是……”

　　李泌赶紧接道：“裴家三郎裴冕。”

　　阿蛮一一见礼。

　　崔琰引着众人入座。裴冕有些欲言又止。

　　崔琰知他碍着阿蛮的身份，便解释道：“李兄裴兄，有什么尽管讲便可。阿蛮是自己人，外面也有侍卫看守。在醉仙楼，大家可放心交谈。“

　　裴冕这才娓娓道来找崔琰的目的。“前几日春闱期间出了一件大事。中书省有一姓张的常侍，此人为官清廉，性格又刚正不，性格又刚正不阿，从不站队。自李林甫去世，杨国忠被提为宰相后，开始清算朝中势力，党同伐异。这张常侍不愿与之为伍，就遭到杨国忠一党的迫害。他为了心中大义，便上书数出杨国忠三宗罪。一为结党营私，迫害朝臣。二为贪污受贿，侵占屯田。三为治流不利，贻误军机。”

　　崔琰听后，甚是敬佩张常侍。只是也多了一层担忧：“他孤掌难鸣，又公然反对，不怕杨相一党的报复吗？”

　　“可他这也是无奈之举。要么成为杨相麾下之臣，要么被其迫害。倒不如站出来，举报弹劾他，没准赢得朝中有识之士的呼应。”

　　李泌唏嘘道，而后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只是事不凑巧，那几日陛下与杨贵妃前往华清宫几日未归。那奏折，竟到了杨国忠手里，当即便被封驳住了。其后又指使罗吉二人诬告张常侍诽谤朝政，立马就逮捕了他，将他投入大牢。最后竟在在狱中逼死了他。”

　　崔琰震惊：“朗朗乾坤之下，竟容得此等残害忠良之事发生。”

　　李泌站起身来，默默看向窗外：“无奈无奈！前几年的杨慎矜，到现在的张常侍，朝堂一直也没变。走了个李林甫，又来个杨国忠。近段时间，陛下越发倚重杨国忠，连太子殿下的话都听不进去了。是以此事殿下不敢介入，恐杨国忠借此诬陷攀咬住东宫。但殿下仍忧心张常侍之事。如此忠贞之士，不该落得个惨死狱中的下场。斯人已逝，殿下嘱咐我等善待其亲眷。只是他家独女，在流放途中被拐，现在下落不明。”

　　裴冕随即向崔琰抱拳。“崔郎君，听闻你多有江湖朋友，还望出手搭救张兄遗孤。”

　　崔琰闻之，连连应下。他敬佩张常侍，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李泌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七郎，切记要小心行事，不可暴露自己。你刚考完试，以你学识，定可金榜题名，万不可因此事毁了前程。”

　　崔琰点头应下。

　　裴冕随即双目通红。“六年前，杨侍郎家眷被流放，我等无力解救，结果她们皆在流放途中染病而去。这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而今张常侍的家眷，我定要舍命保下。”

　　李泌劝慰道：“杨侍郎的事，确实叹惋。好好的能臣，竟被诬陷谋复隋室。他们连谶书都未寻到，就能定罪，真真冤案。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李相故去，朝中势力还在观望。少了些牵制，张常侍家眷定能救下的。”

　　阿蛮听到被诬陷，杨侍郎，家眷流放途中染病。这一连串线索凑在一起，随即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憔悴白皙的脸庞，不由问道：“那杨侍郎的幼女，是不是叫杨宝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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