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流浪猫饲养指南

　　早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在北海市这个略显破败的老旧小区里，温翎和成舟的身影出现在斑驳的楼影之下，周遭有早起锻炼的老人，还有去送孩子上补习班的家长。

　　“就我们俩吧，”温翎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脚下龟裂的水泥地上，“这事别让其他人知道。”

　　成舟侧头看着她微垂的侧脸，他点点头，眼神平静：“当然，这是你的事，无论你决定怎么做，我都不会干涉。”

　　昨天，或许是长久压抑的心结终于松动，或许是积攒了太久的情绪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温翎对着成舟说了许多。

　　“在我记忆里，”温翎的声音带着回忆，“封白羽一直是个很成熟的人，他对我哥很好，对我们一家也很好。”

　　她叹了口气，目光投向远方：“我爸刚和我说他的所作作为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那是他能做出来的，如果这些事没有发生，我其实挺高兴他能做我嫂子的，真的。我仅仅是觉得奇怪，从没有过不乐意，就凭他对我哥这么好的份上，都足够让我接受他了。”

　　“昨天再见他，”温翎的眉头紧紧蹙起，“变化太大了，简直判若两人，所以我不敢认，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他那些举动，都有些刻意。”

　　“哥哥和我说过，”温翎的嘴角带着一丝怀念的笑意，“他上大学后要留长发，不用太长，能扎个小辫子就行，还要挑染几缕头发，他说配上他这张帅脸，绝对能成为校草级别的人物。”她顿了顿，仿佛能看见哥哥当年神采飞扬的模样，“他还说，他肯定能考上北海大学，那里靠近海边，他要去沙滩上玩，要去海里游泳，一定要玩个够本......”
　　“可是，为什么像他这样的好人，却得不到好报呢？为什么......”

　　带着沉重的心绪，他们来到了封白羽家的门口，楼道里弥漫着陈旧的灰尘气息，温翎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那扇贴着褪色春联的木门。

　　笃笃笃——

　　门内一片寂静，毫无回应。

　　“是不是还没醒？”成舟低头看了眼时间，说，“现在好像确实有点早。”

　　温翎不甘心，她不想再跑一趟，再次抬手，用力地砸在门上，力气之大，震得门框嗡嗡作响，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简直像是上门讨债的架势。

　　“谁啊？”门内终于传来一声带着浓浓睡意的回应，紧接着是一阵慌乱的噼里啪啦声，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门锁转动，“咔哒”一声，门被猛地拉开。

　　门内的人显然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睡衣，头发散乱地披着，几缕发丝还翘着，睡眼惺忪，眉头紧锁，他眯着眼，努力聚焦视线，看清门口的两人后，紧绷的神态放松下来：“是你们啊，这么早，有什么事吗？”这生硬的语气，与昨天的模样截然不同，仿佛撕掉了一层精心描绘的面具。

　　成舟插话道：“抱歉这么早打扰你，我们有些事情想请你帮忙确认一下，不知道你现在方便吗？”

　　封白羽迅速调整表情，嘴角熟练地向上弯起，露出一个和昨天如出一辙的笑容，侧身让开：“当然可以，先进来坐吧，我刚醒，脑子有点懵，先去刷个牙，很快就好，稍等。”语气转换之快，让人有些不适。

　　走进屋内，依旧是昨天那副凌乱的景象，但沙发前被清理出来供人落座的那一小块区域，还保持着整洁。

　　几分钟后，封白羽洗漱完毕，换了身简单的T恤长裤走了出来，头发随意地扎了下，脸上带着水汽，看起来清爽了不少，他自然地走到他们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语气关切：“这么早过来，吃早餐了吗？小区门口有家包子铺还不错，我去给你们买点？”

　　温翎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他的客套，她的目光像探针一样，直直地刺向封白羽的眼睛，：“封白羽，”她一字一顿，问道，“你还记得我，是不是？”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

　　封白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但他调整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在温翎话音落下的下一秒，笑容又重新堆砌起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你们不是昨天才来过吗？肯定还记得啊，我记忆力还没那么差。”他试图蒙混过关。

　　但温翎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定着他，即使是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她猛地将头扭向一边，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别装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们聊聊，封白羽。”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封白羽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消失，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沉默像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抬起眼，看向温翎，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我知道，你......是羽哥的妹妹。”

　　“我......”他喉咙滚动，后面的话语被堵在胸腔里，只剩下破碎的气音，不知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就只有这样吗！”温翎积压了多年的愤怒，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以迅雷之势扑向封白羽，双手死死攥住他的衣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摇晃，原本有些红肿的眼睛此刻瞬间充血，变得赤红一片，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在她剧烈的动作中飞溅出来。

　　“你连个表示都没有吗？你对得起他吗！你对得起我哥吗！你还是个男人吗！封白羽！！”她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变形。

　　封白羽被温翎粗暴地摇晃着，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他没有反抗，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试图推开她，他只是沉默地承受这一切，脸色在撕扯下变得苍白，嘴唇微微哆嗦着，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对......不......起......”

　　“对不起！”温翎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发出一声惨笑，“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告诉我有什么用！我哥死了，他回不来了！”
　　“因为你，封白羽！都是因为你！我哥他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告诉你，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原谅你！不可能！”绝望的嘶喊在狭小的客厅里回荡，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成舟完全没料到温翎会失控爆发，他反应极快，立刻站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身体隔开两人，双手用力又不失分寸地抓住温翎的肩膀，将她向后推开：“温翎，冷静点，温翎。”好在温翎在极致的爆发后，还留有残存的理智，成舟并没有耗费太多力气就将她推开。

　　封白羽被松开后，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他喃喃自语，声音很轻，既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审判：“我知道我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我.....从没想过奢求你们的原谅......我自己都无法原谅我自己......”他抬起颤抖的手，手指深深插入凌乱的发丝中。

　　他积攒了勇气，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温翎。

　　“不过......”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可以听我说个故事吗？一个关于我的故事？”

　　温翎咬着下唇，身体微微颤抖，没有出声,成舟感受到她的紧绷，心下了然，他轻轻拍了拍温翎的肩，代替她回答：“你说吧。”他看了一眼温翎紧绷的侧脸，补充道，“她在听。”

　　封白羽得到了许可，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开始了他的讲述：“我家的状况很复杂,我父亲，在商业上有些建树，早年创立了一家公司，发展得不错。”

　　“他是个极度封建愚昧的人，骨子里坚信只有男孩才能延续他的血脉，简单说，就是重男轻女。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他的初恋，家境很好，两人感情也曾很好，但结果不太好，那个女人，前后怀过三次孕，都是女孩，前两个被打掉了，怀第三个的时候，她拼死反抗，坚决要生下来，但这一举动，彻底触怒了那个男人，他嘴上说的好听，背地里却开始流连于各种声色场所。”

　　“在他的观念里，是不存在出轨这个概念，他认为有本事的男人，多几个女人无所谓，所以他对外面那些女人承诺，谁给他生个儿子，他就娶谁进门。”

　　“我的母亲就是其中一个，她手段狠绝，想要荣华富贵，为此不择手段。为了成为最后的赢家，她设计陷害其他的人，无所不用其极，总之，最后只有她成功地生下了儿子，也就是我。”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得到名分后，她开始觊觎正宫的位置，当她得知那个可怜的女人的遭遇后，就有了一个恶毒的计划，在她的精心算计下，那个女人在生下第三个女儿后不久，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仅仅一两个月后，就抱着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从别墅的顶楼跳了下去。”

　　“但她依然不满足，她不甘于只是封太太，她要做封家唯一的女主人，于是她开始控制那个男人的私生活，用尽各种手段......”

　　“停！”温翎猛地转过头，厉声打断了他，她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和厌恶，“我对你的这些破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你只是想用这些来博同情，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抱歉，”被打断的封白羽并没有愤怒，他只是歉意地看着温翎，“是我一不小心就说远了，这些......确实不重要。”他深吸一口气。

　　“我和你哥......温羽，”他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高一，这你应该知道。但其实我本来不会去那所高中。”他自嘲地笑了笑，“那个女人原本的安排，是让我去一所私立高中，去结交其他的富家子弟，要我拓展人脉，但我受够了她的控制，厌倦了那种虚伪的氛围，我凭自己的成绩，进了你哥在的这所公办高中，这是我第一次明确地反抗她。”

　　“结果可想而知，她在家里歇斯底里，像个疯子，可谁在乎呢？”封白羽的眼神变得冰冷，“从小到大，我只是她用来炫耀和稳固地位的工具，我早就看清了。所以我选择了住宿，她当然不肯，我找到了那个男人，幸好，他更在乎我的成绩和继承人的形象，在我保证下，他拍板同意了，那个女人无法插手，气得几乎要发疯.......而我，”他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快意，“开心得要死，那是我第一次尝到自由的滋味。”

　　“羽哥和我分在同一个宿舍。”说到温羽，封白羽的声音又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开学那天，我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是他主动走过来，帮我提着行李，帮我整理床铺，那样毫无保留的热情和真诚，是我从未感受过的，像一束阳光，毫无预兆地照亮了我灰暗的世界。”

　　“以前不是没有人对我好，但我很清楚，他们看中的是我的身份，只有羽哥不一样，他对每一个人都那么好，那么温暖，像一颗永不熄灭的小太阳，他的笑容，他的活力，他的一切，都让我无法抗拒地被他吸引。”

　　“后来......”封白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悔恨，“我对他产生了感情，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终于笨拙地走进了他的心里，我对他表白，出乎意料，我们两情相悦。”

　　“但你是怎么对他的！”温翎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她猛地抬起头，“你只是在欺骗他！”在她看来，封白羽的长篇大论，不过是在为自己的背叛寻找开脱的借口，把责任推脱，令人恶心至极。

　　“你说得对。”封白羽没有反驳，只是喃喃地重复着，眼神空洞，“我配不上他，我这样的人......不配和他在一起，如果......如果他从没遇见过我就好了。”

　　“我知道我的家庭绝不会接受我们的关系。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按照我的计划，等我考上大学，有了独立的能力，等我羽翼丰满，我会摆脱那个家，带着他远走高飞，开始属于我们的生活，我以为......我有时间......”

　　说到这，他发出一声凄凉的自嘲冷笑。

　　“可我终究还是太天真了，我小看了那个女人的疯狂，她......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

　　“高考结束那天......”封白羽的声音开始剧烈地颤抖，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个绝望的牢笼，“我刚走出考场，就被她安排的人强行带回了家，她把我锁在房间里，把窗户焊死，安排了人在门外看守，她不敢让那个男人知道真相，骗他说我和朋友出去毕业旅行了。”

　　“我试过很多办法，都没有用，只是徒劳，换来的只是她更严密的看管。”

　　“我只能假装屈服，安分下来等待机会，终于，两个月后，她大概是觉得我乖了，她带着一个所谓的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来找我，说只要我愿意和对方去民政局登记，就放我出去。”

　　“我们没到法定结婚年龄，那个女人是个蠢货，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假意顺从她们。”

　　“到了民政局那天，我表现得很配合，出门之前，我借口去洗手间，她们放松了警惕，我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然后我逃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拼命地跑。”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肺像要炸开，直到看见公安局的蓝色门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冲进去大喊，有人非法囚禁我，我把事情闹大，惊动了那个男人。”

　　“后面的过程极其艰难，我几乎像被活生生剥掉了一层皮......”封白羽疲惫地闭上眼睛，“但我还是摆脱了那个地方。”
　　“我欣喜若狂，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去找羽哥，我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我们可以一起上大学，告诉他w我们可以一起去北海市看海……”

　　“可是等我找到你们家，却……只得到了他自杀了的消息……”
　　“我不敢去找你们，不敢面对你们，所以，我逃了，像个懦夫一样，又一次逃走了……”
　　“我逃到了北海市……”他抬起头，环顾了一下这个简陋杂乱的出租屋，“这是他最想来的城市，后来，我学了园艺，租了这个房子，留了长发，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像他，我想让别人知道，这世上存在像羽哥这样好的人。”

　　他停顿了很久，才用尽全身力气，吐出最后的话：“我想替他活着，用我这本就不值得的一生来赎罪，哪怕这罪孽永远也赎不清。”

　　封白羽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温翎脸上：“抱歉，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也不是为了减轻我的罪过，我只是……只是想对你说，温翎，我一直爱着羽哥，从未改变过，我至少……不是一个玩弄感情的渣男……”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梦呓。

　　封白羽说完后，温翎沉默了许久，久到成舟以为她会再次爆发。
　　终于，她缓缓抬起头，“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她的声音平静，“永远都不会。”

　　说完，她没有再看封白羽一眼，拉住成舟的手腕，声音冷硬：“成舟，我们走。”

　　温翎拉着成舟，快步走向门口，封白羽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

　　就在温翎的手即将碰到冰冷的门把手时，她的脚步突兀地停住了。

　　她没有回头，沉默了几秒钟，随后，一个声音轻轻地飘了出来，落在寂静的客厅里：“我哥的骨灰……”她的声音哽了一下，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继续说下去，“……就撒在北海市的海边。”
　　“……你去看看他吧，他会想见你的。”最终，她决绝地拧开门把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将那个痛苦的回忆，彻底甩在了身后。

　　沉重的木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剩下封白羽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门外耀眼的阳光，也照亮温翎眼中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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