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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踪初现恨难平
固阳堡的焦土气息尚未散尽,北国军队在堡外扎营休整,篝火星星点点,映照着士兵们疲惫而麻木的脸庞。伤兵营里呻吟声不绝于耳,空气中除了血腥焦糊,又添了浓重的草药和腐臭混合的味道。
千渝几乎一夜未眠。白天那巨大的坟冢、那面擦拭过后依旧带着暗红血痕的铜锣、尤其是那位守夜老农盖着祈安披风的遗体,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
悲悯、震撼、对乱世残酷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机械地穿梭在伤兵之间,换药、包扎,动作依旧麻利,但那双清亮的眼眸却失去了焦距,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衣裙沾满了新的血污和药渍,几处被撕破的地方露出里面同样脏污的衬里,头发更是乱糟糟地挽着,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整个人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千渝姑娘!”石周粗犷的嗓音在营帐外响起,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切。他大步走了进来,皮甲上还沾着昨夜的尘土和血块,络腮胡须显得更加杂乱,但眼神却锐利如刀,闪烁着一种猎犬发现猎物般的光芒。
他身后跟着两个士兵,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衣衫褴褛的俘虏。那俘虏显然受了不轻的伤,脸上带着鞭痕,左臂无力地耷拉着,眼神却像受伤的野兽,充满了桀骜与怨毒。
“军师呢?”石周环顾帐内,没看到祈安。
“祈……军师去查看堡内幸存者的安置了。”千渝放下手中的绷带,声音有些干涩沙哑。
“正好!千渝姑娘,你也看看这个!”石周一把扯过那俘虏,动作粗暴。
“这狗杂种是昨夜抓到的舌头,装死没跑掉!骨头硬得很,弟兄们费了好大劲才撬开他的嘴!你猜怎么着?”石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快意,“他们不是匈奴!是羯族放出来打前哨、探虚实的杂碎!羯族的首领现在是尉迟鹰!他以前是羯族里的一小队长,所以我们没听说过尉迟鹰这个名字,最近他做上了羯族的首领。
石周继续兴奋地说:“千渝,你那收藏着的箭矢上就刻着尉迟鹰的鹰!那老狗贼心不死,想趁我们和匈奴纠缠,摸清虚实好来捡便宜!这杂种招了,他们的大队人马就在西边三百里的‘狼嚎涧’附近扎营!”
“尉迟鹰?!”这两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千渝的耳膜!她猛地抬起头。
“尉迟鹰……狼嚎涧……”千渝喃喃重复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寒意。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幼兽。
她猛地一步上前,几乎撞到石周身上,一把抓住那个俘虏破烂的衣襟,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仇恨而扭曲变形:“说!尉迟鹰在哪里?!他的大营在狼嚎涧什么地方?!他用的箭矢,是不是刻着‘鹰’字?!说啊——!”
她近乎疯狂的逼问和眼中喷薄欲出的恨意,连石周都吓了一跳。
那俘虏被她抓得一个趔趄,对上她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眸子,竟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随即又强撑着露出一个狰狞的冷笑:“呸!贱婢!知道又如何?尉迟将军的大军,碾死你们就像碾死蚂蚁!‘鹰’字箭?哈哈哈!那是将军亲卫的荣耀标记!”
俘虏的话,如同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哐当!”一声脆响!千渝猛地将旁边矮几上的药碗扫落在地!碎片和药汁四溅!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随即又涌上病态的潮红。
桃源境!奶奶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所有的惨痛记忆,被俘虏的话血淋淋地撕开!固阳堡带来的悲悯与震撼,瞬间被这滔天的、几乎要将她焚毁的仇恨彻底淹没!
“是他!尉迟鹰——!”千渝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拔出一直贴身藏着的“风”字短匕!冰冷的寒光映着她因仇恨而扭曲的脸庞,她像一头失去理智的母狮,不顾一切地就要扑向那俘虏!
“千渝!住手!”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祈安的身影出现在帐门口,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他大步流星地冲进来,青灰色的劲装沾着尘土,脸色因疲惫和急迫而显得有些苍白。
他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千渝握着匕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千渝的手腕瞬间感到一阵剧痛,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要去找尉迟鹰!我要杀了他——!”千渝拼命挣扎,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疯狂涌出,声音嘶哑绝望,“奶奶!乡亲们!你听到了吗?!是他!是那个畜生!放开我祈安!放开!”
她另一只手胡乱地捶打着祈安的手臂,指甲甚至在他手背上划出了血痕。
祈安紧紧箍着她,不让她挣脱,眼神里充满了痛惜、理解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千渝!冷静!看着我!”
他沉声喝道,试图唤回她的理智,“我知道!我都知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但现在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千渝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祈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什么时候才是时候?!等他再屠戮下一个桃源境?!血债就要血偿!立刻!马上!”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刺耳。
祈安没有回避她愤怒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却也蕴含着统帅的决断:“千渝,你看看外面!”
他侧身,示意她看向营帐外。
帐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外面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士兵。许多人裹着带血的绷带,靠着营帐或兵器昏睡。战马耷拉着脑袋,啃食着稀疏的草料。整个营地弥漫着大战后的萎靡与伤痛。
“我们刚刚经历一场血战,固阳堡惨状犹在眼前!将士们伤亡近三成,人人带伤,筋疲力尽!粮草辎重损耗巨大,后续补给尚未跟上!”祈安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字字敲在现实之上。
“从固阳堡到狼嚎涧,三百里崎岖山路!尉迟鹰是羯族首领,绝非庸才!他以逸待劳,占据地利!我们此刻疲惫之师,粮草不继,贸然奔袭三百里去攻打他的主力大营,无异于以卵击石,自投罗网!不仅报不了仇,反而会把这支军队,把石周、今今、还有你自己,都葬送进去!你想让固阳堡的悲剧重演吗?!”
他顿了顿,看着千渝眼中翻腾的仇恨火焰并未熄灭,但挣扎的力道似乎减弱了一丝,知道她听进去了,语气更加恳切而坚定:“千渝,仇恨需要力量去实现!盲目的冲动只会带来毁灭!我祈安在此向你立誓:尉迟鹰,必死!此仇,必报!但我们需要时间!需要重整旗鼓,需要调集粮草,需要更周密的部署!我向你保证,不会太久!我会让你亲手,或者亲眼看着那畜牲伏诛!相信我!为了桃源境的亲人,也为了不再有更多无辜者枉死,我们必须忍耐,必须等待最佳的时机!”
石周也在一旁沉声开口,声音如同闷雷:“千渝妹子,军师说得对!俺石周这条命是你救的,你的仇就是俺的仇!俺替你盯着那老狗!只要时机一到,俺第一个冲上去砍了他的狗头!但现在,咱们得先喘口气,让弟兄们把伤养好!”
千渝的身体在祈安有力的臂膀和沉痛的话语中,终于停止了剧烈的挣扎。她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祈安身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迹。仇恨的火焰依旧在胸腔里熊熊燃烧,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痛,但祈安冰冷的现实分析和石周粗豪的保证,像两盆冷水,暂时浇熄了那不顾一切冲出去送死的疯狂念头。
她低头,看着地上那柄掉落的“风”字短匕。冰冷的匕身映着摇曳的篝火光芒,那个“风”字此刻看起来如此刺眼。她又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射向那个被士兵重新制住的俘虏,以及他腰间那个破旧箭囊里露出的几支箭杆——其中一支箭尾,赫然刻着一个清晰的、张牙舞爪的“鹰”字!
那熟悉的、如同噩梦般的标记!瞬间刺痛了她的双眼!刚刚压下的恨意如同毒蛇般再次噬咬她的心脏!她猛地推开祈安,踉跄着扑过去,一把抽出那支“鹰”字箭矢!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啊——!”千渝攥着那支箭,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再次发出痛苦而绝望的嘶喊,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无处宣泄的愤怒而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
祈安和石周看着她痛苦的模样,眼中都充满了不忍。祈安上前一步,想要再次扶住她,却被她猛地甩开。
“等……”千渝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刻骨的恨意,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祈安,一字一句,如同泣血。
“祈安!你记住今天的话!我要他死!我要亲眼看着他死!否则……否则我千渝死不瞑目!”说完,她紧紧攥着那支“鹰”字箭,如同攥着自己破碎的心魂,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营帐,冲进外面沉沉的夜色里,只留下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在夜风中飘散。
祈安站在原地,看着千渝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背上被她指甲划出的血痕。他缓缓弯腰,捡起地上那柄“风”字短匕,指腹轻轻摩挲过那个“风”字,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痛惜、责任、对复仇的承诺,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千渝巨大痛苦而产生的深深无力感,在他温润的眸底交织翻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转向石周,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石将军,看好那个俘虏,严加审问,务必榨出所有关于尉迟鹰部的情报!同时,传令下去,加快伤员救治和物资清点,各部原地休整三日,不得有误!”
“喏!”石周抱拳领命,眼神同样凝重。他看着帐外千渝消失的方向,又看看祈安紧握的短匕,粗犷的脸上满是担忧。
营帐外,夜色如墨。千渝蜷缩在远离人群的一个残破土墙角落,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手中那支冰冷的“鹰”字箭矢,几乎要被她攥断。
固阳堡的悲悯被压到了心底最深处,此刻占据她整个灵魂的,只剩下对尉迟鹰这个名字的、焚心蚀骨的恨。等待,如同最残酷的刑罚,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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