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她婧色

作者:谢遥岑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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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苦山野为女子


      她曾经是女人。
      重庆的冬天,雾似浸透了癞疙宝粘液的棉絮湿漉漉癆在嘉陵江上也癆在蒋帘清带着蜈蚣脚般缝合线刺痒的胸膛上。四十六岁,她躺在私立医院十七楼价格不菲的单间里,窗外是影影绰绰、如同泡在浑浊福尔马林溶液里的脏器般、发出灯拉麻汤光晕的霓虹。她现在是他了,至少在一沓沓墨迹未干的医学文件上,在被激素催生出硬呲夺棒胡茬的下巴上,在被药物硬生生搊成旷兮兮低沉沙哑的嗓子上。
      今天是第三阶段重建术的二次成形与假体植入。全麻余威似一团呼儿麻糖的浆糊粘住了她的脑仁,整个人恍兮惚兮,似被抽了龙骨的老船,脚耙手软瘫在白色床单上,被掇进异物又严丝按缝缝合起来的胀痛,并非持续钝击,而是冷飕飕带着细微电流的惊爪抽搐,从缝合线根部雾都都窜向小腹,提醒着她这具身体正在经历的蜕变。护士刚换完药,塑料手套粘洞洞摩擦着敏感得毛焦火辣的新皮肤,留下一丝假吧意思的凉意,她桑起块脸,牙关咬得牙巴丝丝作响,没开腔心里头却河翻水翻,一点□□痛楚,比起她四十多年来想成为男人、想撕掉那身烦糟糟女皮的执念算个锤子,她巴心不得这痛更猛烈些,好冲刷掉灵魂里属于“蒋莲青”的奄耙皮臭。
      她闭上眼,消毒水气味与皮肉被电刀灼烧后残留的焦糊气织成一张网,把她拖回黑黢麻空的记忆泥潭。
      那年她还是蒋莲青,十三岁,一个闷得像高压锅即将爆炸的午后,院坝里的鸡锅锅热得猴跳舞跳,翅膀扑腾起地上花儿麻塌的尘土鸡毛,她第一次来了月经,温热和黏腻让她惊爪爪叫了一声,声音在清早八晨般清风雅静的堂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父亲当时正跍在院坝角落,掇弄着那个比她年纪还大的泡菜坛子,坛口泛着白滋八滋的盐霜。闻声,父亲扑爬跟斗地站起来,撩起那件巾巾吊吊沾满油哈拉的围裙,假吧意思揩了揩手踱过来,他的目光,似一把刚从泡菜水里捞出来冰欠的箸,短着似地在深色印记上哈了一下,嘴角便肿脸皮泡地撇开来:“囊个哪个女娃儿不流血个?惊风火扯的,个人去弄干净,莫要烦糟糟摆起!”没有教导没有安慰,甚至连粗糙草纸都没有,只有因为她身体里这股潮汐而带来的赤裸厌恶。
      那天晚上,她跍在院坝背光的卡卡角角,那里堆着渣渣瓦瓦的煤球和烂砖头,空气里是奄耙皮臭的垃圾味。她用戳箕装着那条沾了初潮的裤子,就着黑黢麻空夜色下冰欠刺骨的自来水死眉烂眼地挼搓,水呼麻糖粘在手上,继母下班回来,看见她神戳戳躲在暗处摸蛆摸胩,立刻大声武气吼起来:“短粗粗的个天色,癞疙宝都晓得跍到屋头莫出来冲壳子,妳在哪点搞些鬼迷日眼的名堂?读望天书没见妳这么千翻,洗个裤兜兜还叼住躲到卡卡国国,是不是又去逗猫惹狗了?!”
      女的,这身份似与生俱来的血嘎嘎似该背时逆的罪烙烙,每月必至的潮汐成了见不得光必须被藏在卡卡角角偷偷处理的渣渣瓦瓦,她那时就谙了,女娃儿的壳子是座硬呲夺棒的山,压得她脚耙手软。

      思绪被更尖锐的痛感拉回现实,是皮瓣连接处,那条取自她左前臂、带着汗毛和隐约疤痕的皮肤在抗议强行安插的命运,神经末梢似被搊断的蛐鳝儿惊爪爪地扭动抽搐,传递着火飘火辣灼烧感和冰欠麻痹感,交织成异古稀奇的刑罚,为了这象征,她早已将身体献上过几次更嘿人巴煞的祭坛。
      第一阶段,儿户全切。全麻的药劲儿还没散完,脑壳像遭泡发了的酸萝布,她感觉不到痛只觉得空,不是肚皮饿得捞肠刮肚那种空,是魂儿里头那个本该软和和热烘烘的角落遭人用冷冰冰的钳子夹走了,连血带肉干干净净,引流管黏糊糊地巴着肉,像条贪嘴蚂蟥,孜孜不倦嘬着,导出来的淡红□□带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儿。她眯瞪着眼,天花板在眼前荡悠悠转,恍惚间飘来的不是那未成形的孩儿影,倒是二十岁那个夏天磁器口卡卡角角的老茶馆,空气里稠嘟嘟地搅着荫茶苦香叶烟呛味,还有茶客们嚼得很的吹夸夸,桌子底下碰着了另一个姑娘,那个眉眼亮锃锃笑起来像石榴花爆开似的姑娘,两人凉浸浸挨着,带着少女憨吃哈胀不管不顾的心跳。后来事情黄包了,爹气得脸青面黑,额头上青筋鼓暴,抡起巴掌就甩过来,三声惊炸炸的耳屎,打得她耳朵里像有千万只蝉在扯开嗓子嚷,“丢先人!”唾沫星子冷飕飕溅到她脸上,姑娘连夜就被家里像丢烦糟糟的垃圾一样送走了,音信全无。她一个人扑爬跟斗跑到江边,天是灰扑扑的,江面是雾都都的,吞了山吞了船,就在那刻,她心头冰沁沁透亮了:这女儿身这女人命,连同这身子里头蔫耷耷冒出来的爱和欲,从根根上就是错的,是该背时的孽是须拔除的瘤。
      第二阶段,切除与塑形。刀口走过的地方像三九天舔了铁栏杆,随即而来的不是锐痛,而是被撕扯被剥离,那“蒋莲青”的名头,那几十年烦糟糟耙唧唧的日子,都跟着那两团多余的肉一起被剜了出去,眼前一哈子是雪生生的大灯,一哈子又是雾沉沉的春天。那会儿,身体就跟后山春笋似的,夜里都能听见拔节声响,两个地方圆卜隆冬地鼓了起来,又痒又胀像有虫在里头爬,她走路不敢挺首总觉得全世界的眼睛都钉在上头,班上那些猴跳舞跳的男娃儿,眼睛毒嘴巴贱,他们把作业本撕了,团成皱巴巴的纸坨坨,瞅准了,哈虫一样扔过来,正好砸在开始发胀的肉上,“鸡锅锅要下蛋咯!”“蒋莲青,妳馒头发了香因嘞!”“猪下崽也会这样喔!”她只能把背弓起,穿衣裳尽拣那些旷兮兮子八叉的,灰扑扑垮塌塌,恨不得把自个儿塞进墙角的卡卡缝缝里头让谁都瞅不见。后来,爸也晓得了,他闷起不开腔,过了几天假吧意思甩给她一件物什,是最白滋八滋的那种小背心,他眼神踏血只撂下句:“个人经悠到,莫要抖出来现宝。”布料边边磨得人又痛又痒,每走一步,那点可怜的束缚都像是在提醒她,这儿有东西,这儿见不得人,现在,总算完了。胸带绑得死紧,可这份紧让她心里头踏实,她晓得,从今往后,走路可以抻敨敨地把膛打得笔直了,那些猴跳舞跳的影子,那些白滋八滋的布片,都跟那耙唧唧的肉一起,被扔进了手术盘里头。
      再也没得东西,需要藏到卡卡角角了。

      护士进来了,用冰欠手指检查她光董董下身圆卜隆冬的假体位置,确保它们没有活摇活甩。尚未完全建立准确感知的神经,传递回混合着荒谬恶心与扭曲满足的信号,成为男人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拥有这些象征,可以正儿八经地站在讲台上,对旷兮兮的女学生,用抻敨语气,科普她们未来将要经历的、她曾被视为罪孽的月经。她贪婪汲取着她们眼中那种混合着羞涩依赖乃至崇拜的眼神,这让她感觉自己强大正确,是拯救她们于蒙昧的“男性”,而在家里,在那个被他逐渐吸干活力瘦签签的女人冉兆丰面前,他则用另一种方式确认自己的权力,他反复搊起兆丰过去和女人的恋情,用语言挼碎她那点奄耙皮臭的自尊,看着她萎靡靡蜷缩在卡卡角角,似被短住去路的克蟆儿,“除了我这个宝批龙,还有哪个哈批要妳?” 他看着她眼中光一点点熄灭,心里头有近乎肿脸皮泡的掌控感,他巴心不得她永远这样,似藤蔓依附硬呲夺棒的墙,似鱼摆摆离不开雾都都的江。
      植入的假体,似两颗硬呲夺棒的石头癆在腿间,提醒她这男性身份的构建付出了怎样河翻水翻的代价。她想起父亲,那个一辈子大声武气、把家当成一言堂至尊座的山,父亲看她的眼神,永远像在短不成器瓜西西的宝批龙,用这种方式提醒她,她天生就短了一截,父亲最爱在饭桌上,嚼着肉嘎嘎,含血愤天地冲壳子:“女娃儿家,读囊个多书要爪子?认得几个纸飞飞上的字,还幺不倒台了?早点嫁人,经悠好男人娃儿,才是正蓝旗白!莫一天到晚想精想怪!” 声音混着牙嚼八嚼的肉嘎嘎声,似癞疙宝黏液,粘洞洞糊在她整个青少年时期。他现在活摇活甩脚耙手软躺在这里,用血肉疼痛和巨额金钱换来这身硬呲夺棒的皮囊是不是也算装疯迷窍的复仇?一种对父亲、对所有用踏血眼神短过她蒋莲青的人最彻底的报复?
      他谙,自己可能正在变成另一个父亲,另一个她曾经巴心不得其消失的、财迷豁眼控制欲强的山,再让冉兆丰终其一生背山而行,就像父亲曾经让她背时一样。这念头让他打了个冷飕飕的寒颤,冰欠从尾椎骨雾窜上天灵盖,但旋即,恐惧又被鬼迷日眼的快意淹没,屠龙少女浑身沾满血嘎嘎和粘洞洞的黏液,急切想要盘踞在龙穴里成为新恶龙?对头,或许这就是她该背时的宿命。在这雾都兮垮的城市里,谁不是在恍兮惚兮中,装疯迷窍地扮演着个人选择的或被迫选择的角色?
      护士终于交代完“不要活摇活甩,观察排异”便梭边边走了,留下清风雅静的病房里只有监测仪发出规律滴答声,窗外的雾更浓了,癆得严丝按缝,把整个山城吞没在黑黢麻空的装疯里。他知道,等这身皮囊的伤口结痂,等他能扑爬跟斗走出这医院,他就要用这具崭新疼痛的男性身体,去行使他男人的权力,去实践他从父权废墟上哈来的浸透着血嘎嘎和粘洞洞黏液的一切,这条路,是他个人选的,个人造孽个人背时。
      她曾经是女人。
      现在,他正饿劳饿相地想成为那座压垮别人的山。

      她如今是女人。
      冉兆丰的四十二岁,是一块被命运反复挼搓、浸透机油与泪水奄耙皮臭的抹布。
      铺面夹在呼儿麻糖的火锅馆和火汤刮水的面馆中间,终年弥漫着牛油火辣小面碱气,以及她店里黑黢麻空的油哈拉味,门口永远掇着几只缺牙巴的轮胎,癞疙宝一样跍在那里,她人就癆在店门口那只腿脚都活摇活甩的小板凳上,身上那套灰巴拢耸的工装,油光锃亮硬能站起,瘦签签的身子,似从石缝里硬挤出来的黄桷树根,一双手能捹得动十八磅的大锤掇得正歪了的车轴,却搊不住自己那被命运搊得扑爬跟斗的人生。

      钱这东西,于冉兆丰是喉咙管里粘洞洞的一口痰,咳不出咽不下堵得人心慌慌。当初在闹哄哄区法院离的殙,似在菜园坝集市哈相因,讨价还价都是大声武气含血愤天,前夫那边,请的律师牙尖嘴利,算盘珠子拨得惊爪爪响,房子票子巴心巴肠捂得严丝按缝。她只哈到渣渣瓦瓦,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老摩托,和几千块的红纸飞飞。
      开这店的本钱,是她舔着脸,在星岗老舅南坪表姐磁器口远亲戚那里,饿劳饿相憨吃哈胀般借来的,欠条打了一摞手印按得红头花色,债主们的脸,是落雨兮垮的天,雾都都就变,老舅妈一来就跍在店门口,大声武气冲壳子,说自家娃儿要读大学急用钱;表姐夫桑起块脸,假吧意思关心生意,眼神在她店里卡卡角角哈谙着哪些铁坨坨能抵点钱。她学会了陪笑,笑僵在脸肿脸皮泡,夜里关了店,卷帘门拉下,哐当一声隔绝了车水马龙,她就在那盏灯拉麻汤、飞着蛾子的灯泡下,死眉烂眼数着皱巴毛票,油污汗水把纸飞飞浸得透明,她谙,自己就似朝天门码头那些被哈干净肉的鱼摆摆,只剩下瘦签签的骨架,在冷飕江风里硬呲夺棒地挺着,还要防着天上的鸥和水里的蛐鳝儿。
      蒋帘清,她那半路出家的男人,成了她另一笔该背时利滚利的阎王债。初时她那些解放碑路边香因处理的塑料花一样的温柔雾都都就谢得渣渣都不剩,等他胸膛上那硬呲夺棒的缝合线长成了蜈蚣脚,嗓门彻底旷兮兮沉下去,他便叼住要在这窄憋油污的摩托店里登基做王。
      起因都是鬼迷日眼的毛事。或许是晚饭藤藤菜炒老了嚼起像草;或许是她修车时扳手掉在地上,惊爪爪吵了他读望天书,他桑起块脸,把书掇在油渍麻花的桌上,大声武气开腔,话是泡在潲水里的烂菜叶,毒糟糟臭烘烘。若她敢回一句嘴那便是捅了马蜂窝,他猴跳舞跳地窜起来,扎脚舞爪呲脚动手,铲耳屎是家常便饭,巴掌带着风,半边脸瞬间肿起来,耳朵里嗡的一声,万只苍蝇在哈。有时是搊住她油腻的头发,把她脑壳往那硬呲夺棒的摩托车架上掇,一声闷响,眼前便是黑黢麻空的金星乱冒,额角鼓起青包。他骂她瓜婆娘讨打的前世欠的瘟丧,左邻右舍,火锅馆的胖老板,面馆的瘦师傅都假吧意思劝过两句,被他神戳戳地吼回去后,便也梭边边,只当是看不要钱的猴戏。她脚耙手软跍在黑黢麻空的工具架卡卡角角死眉烂眼受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似花儿古稀的调色盘。铁扳手就在手边冰欠躺着,她却连挼住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个人像一滩烂泥,被踩蹋得烦糟糟。
      夜里关了店,爬上陡得要命的木楼梯,回到阁楼上那间黑黢麻空的卧室才是真正刑场。蒋帘清巴心不得把她这具瘦签残躯里最后一点油水都榨干,他光董董压下来,那身白滋八滋的男性皮囊,在窗外雾都都透进来的霓虹光里泛着死鱼冷光,他喘着粗气,似在磁器口肉摊前饿极了的狗在她耳边含血愤天地嚼,他叼住提起她过去的女人,用语言挼她似挼写满了罪状的纸飞飞,她癆在湿漉漉凉席上,旷眉旷眼看着黑黢麻空结着蜘蛛网的天花板,个人身子似块死了千年的肉,只有被掇弄的地方传来钝痛,涎水汗水或许还有血水呼儿麻糖地混在一起,牙嚼八嚼的动,于她不过是又一场漫长凌迟。
      也怀过,三次。似是在悬崖边雾都都抓住的一根细藤,那时蒋帘清眼里偶尔还有一丝恍儿惚兮的人气,孩子来得悄没声息,直到她在搬一个重达百斤的摩托发动机时,脚下一滑,扑爬跟斗地摔在水泥地上,下身雾都都地涌出红头花色的血才惊爪爪晓得。躺在老医院白滋八滋的病床上,空气里是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和血腥气,听着医生说没保住,她心里头空捞捞的,似被搊走了热乎乎跳动着的肉,蒋帘清来看了一眼,桑起块脸,在床边站了三分钟说了句“囊个这么不经悠,做点事情毛手毛脚”便躲瘟神一样梭边边了,窗外的雾霭沉沉压下来,她谙,那孩子或许是巴心不得不来这烦糟糟的人世背时,像她一样,那成了她身体里一个永远痒酥酥的洞,每逢落雨兮垮的天气就冷飕飕地痛。

      日子过得破烦,毛焦火辣是常态心里头癆着团火,呼儿麻糖焖着,烧得她嘴唇起皮喉咙冒烟,有时又冷飕飕,一个人跍在南滨礁石上,看着呜咽长江,雾气压下来,想精想怪些鬼迷日眼的念头。看着店里那硬呲夺棒锋利无比的车轴,她会恍兮惚兮地想,若是一头撞上去,血溅在油污的墙上是不是就清风雅静了,笑是早就不会笑了,哭也是闷着声,落雨兮垮流几滴冰欠泪,个人拿油腻袖口揩了,袖口上便粘洞洞一片咸,混着机油黑得发亮。
      债主们是逗猫惹狗的鬣狗,鼻子灵得很。电话惊爪爪地响,接起来便是武气“冉老 板!钱嘛时候还?”“莫要拉稀摆带!兄弟我也是要 吃饭的 !”“再不还,莫怪老子不讲江湖道义,找人来妳店上耍一哈 !” 她低声下气赔着笑。店里生意也是半死不活清汤寡水的,偶尔来个千翻崽儿,骑着轰鸣的鬼火摩托叼住找茬,说她换的机油是歪货缸筒拉了,唾沫星子喷她一脸还扬言要砸店,她只能个人把气往肚子里咽,气鼓在心口,鼓实八塞的胀得她恼火得很,恨不得拿起扳手跟那些崽儿打一架过孽,却又脚耙手软,想到背后的债,只能忍。
      是在一个闷得人心头发霉的下午,一个女骑手推着抛锚的大排量摩托进来。女人,穿着黑红相间的骑行服,头盔取下,露出一张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女人看她跍在油污里,死眉烂眼掇弄化油器,汗水混着油哈拉在脸上画出花儿麻塌的道道,竟走过来,递过来清丝工亮带着淡淡香气的纸巾。
      后来便有了鬼迷日眼的往来,女人叫阿夏,在江北开咖啡馆,说话清风雅静的,手暖和干燥。她们在店后头黑黢麻空的、堆满了废轮胎戳箕和渣渣瓦瓦零件的小仓库里厮磨,阿夏的手,耙唧唧暖烘烘的,似刚出笼的馒头,在她布满旧伤痕和新青紫的背脊上挼过,轻柔慢慢,似挼平被揉得烦糟糟的纸,触摸痒酥,让她死了多年的身子雾都都活了过来,似在干涸土里哈出了湿润蛐鳝,扭动着,渴望着更多湿意,她们粘洞洞抱在一起,在硬呲夺棒的轮胎和扎手的零件卡卡角角里接吻,没有掇没有搊,只有暖和湿,滑和软,她似被暖水化开的冰,哆嗦着呜咽着,流出热咸的泪,这是背叛,她晓得,但这点偷来的暖,是她在这硬呲夺棒的人世间哈到的唯一甜到发苦的糖。

      冉兆丰看着正街上人来人往,她个人的人生,是一盘下错了的棋,步步都是死路,走到现在满盘皆输,她拈起川洋黑米锅巴,哈开塑料袋,捹了点海椒面,塞进嘴里,苦的麻的渣滓一样,又摸出九制陈皮含在嘴里,酸咸激得她眯起了眼,口水汪汪涌出来。她谙,这烦糟糟的日子怕是捹不到头了,除非她想想起了阿夏说起的西藏,水洗过一样的天,低得像要掉下来的云,还有五颜六色的经幡。她巴心不得能骑着个人这辆修了无数次扑爬跟斗的老摩托,加足马力冲出雾都都的天,一直开,开到天边边,死在一个很漂亮干净的地方。
      她如今是女人。
      却活得连鬼都不如,在这座土生土长的山城她是见不得光的蛐鳝儿,在潮湿阴沟里,蠕动着等待着腐烂,或者挣扎着,爬出去哈一口新鲜空气。

      她过去是女人。
      袁颂云过了年就满七十了。她是磁器口正街上那家颂云老麻花的活招牌,摊子不大玻璃柜车擦得清丝工亮,里面鼓实八塞码着各色麻花。那麻花,用的是上好麦芯粉,合了鸡蛋糖稀和恰到好处的老面肥,揉得面团光润不粘手,醒透了,便搓成匀溜长条,对折一扭就成了俏生生的螺旋模样,下到油锅里,需得是温吞吞的八成油温,瞧着那白滋八滋的面坯子在清亮菜籽油里慢悠悠打滚,滋啦啦唱着歌,眼见着它就一点点膨起来,染上金黄金红,最后成了那黄灿灿泛着油光的颜色,似秋日里晒足了太阳的麦穗。捞起来沥干油,晾在竹匾里还带着热气儿呢,香气不是哈人腻味的油香,而是醇厚朴实的粮食芬芳,混着鸡蛋暖香和糖稀受热后发出的焦甜,丝丝缕缕,在磁器口湿漉漉的空气里缠绕着,勾得过往的行人,任是刚胀饱了毛肚火锅也忍不住要耸着鼻子多哈两下。椒盐的,咸香里带着花椒麻酥酥的劲儿开胃;甜味的,糖壳子脆生生,里头还是软和的,甜得正不齁人;麻辣的,是海椒香和花椒麻在舌头上打架,吃得人额角微微冒汗嘴唇哆嗦却还巴心不得再捹一根;还有怪味,甜咸辣香,诸味纷呈。
      她个人,脸上褶子是多了,一开口笑褶子就像开了花,亮晃晃的,能把磁器口落雨兮垮的天气都笑晴和了。

      她过去是女人,是憋了整整四十年的、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符号女人。
      二十嫁人是父命媒言,男人蒋家老大是个闷葫芦,公公是个厉害角色,眉眼高规矩大。新媳过门,清早八晨爬起来,掇弄一家人的早饭,泡菜要捞得脆生稀饭要熬得耙糯。然后是洗衣,全靠一双手在冰欠水里挼,冬天手上裂的口子像娃儿讨奶吃的嘴,公公在旁边盯着,稍有不对脸垮下来话里带刺:“连个衣领都洗不撑敨?娘家是啷个教的?”怀上蒋莲青的时候,吐得昏天暗地,公公却说是福薄,生下来是个女娃,公公来看了一眼,丢下句“好生将养着,下一胎争取生个带把的”便走了,男人更是连影子都稀罕一面。月子没人经悠落下一身毛病,腰是常年酸的,腿是见天痛的。她就像被挼瘪了的面团,被塞进叫蒋家媳妇的模子里用力压用力按,不准她有个人声息不准她有非分想头,生下蒋帘清没多久,她发现男人在外头有了别的相好,闹了一场,换来的是一顿打和离婚证。
      后来的事就是奋斗史了,摆过地摊当过保姆,最后靠着母亲传下来的炸麻花手艺在磁器口扎下了根,女儿是她心里最深的一根刺,不敢碰。但袁颂云不让自己沉在苦水里,她把这些年攒下的钱都用来供个人活得巴适,她太喜欢和人打交道了,以前是没机会,现在这麻花摊和那块智能手机屏幕,就是她的双重江湖。
      她爱上网得很,智能手机玩得比很多年轻人还溜,最初是跟着隔壁开奶茶店的小姑娘学,从“手指头在上面杵一哈”开始,到后来刷视频看直播发弹幕,样样精通。她发现这个小小屏幕里,装着一个比磁器口大得多热闹得多的世界。她在里头看悲欢离合学新鲜俏皮,甚至还知道了什么叫ENFP,测试结果出来,她拍着大腿笑:“怪不得我看到人就想摆龙门阵!”自然而然她也开了直播,名字就叫磁器口袁婆婆,卖麻花更卖她的龙门阵。她能从麻花火候摆到重庆天气的千翻,再摆到人生的豁达,时不时还能捎带脚点评新闻,虽然常是打胡乱说但架不住她嘴皮子利索得很,笑声像打铜铃,透着真诚和热闹劲,很快就火了,成了磁器口的一景,也成了网络上的宝藏婆婆。
      就是有一点不好,她太能摆了,线上线下都一个样,线上直播,看到有趣弹幕,她能叼住跟人家吹上半天忘了炸麻花;线下卖货,一个顾客能拉着人家吹三个小时的夸夸,从麻花摆到家常,再从家常摆到她昨晚在网上看到的奇闻异事,忘乎其形,结果就是麻花卖出去不少,粉丝涨了不少,但耽误工夫更多常常误了收摊,没办法,她只好用张大白纸,写了几行字,贴在背后:“我是ENFP!请不要和我说话!我没有自制力!我会和妳聊天3h,然后什么事情都没干!”这招有点用但不太大,总有些千翻游客或熟悉街坊跑来逗她讲话,或者举着手机要和她合影,说是“偶遇网红婆婆”。她一开腔看到镜头,表现欲有时比年轻人还强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龙门阵,不过她乐在其中,网络和现实交织的热闹,恰恰填补了离开女儿后的空虚。

      这日落雨,游客稀少,她收摊收得早。正低头掇弄着柜车轮子,听见脚步声。抬头,是脸色疲惫的中年女人,牵着个七八岁的男娃身后跟着个差不多体型的女娃,女娃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目光飘忽把头扭开看着旁边商铺的招牌,脸上写溢了尴尬。“麻花好多钱一份?”女人不耐烦地问,“十块”袁颂云笑眯眯答,手指在玻璃柜上轻轻一叩,新出锅不久的甜味麻花,散发着焦糖奶香,女人掏出钱,拿了一份,顺手就递给了身边伸长脖子眼巴巴望着的儿子,男娃猴跳舞跳地接过,迫不及待哈开油纸袋,咔嚓大口嚼得香极。
      后面的女娃头垂得更低了,仿佛麻花香气越浓她就越是不安,袁颂云心头被短了一下,她太熟悉这种眼神了,像极了当年在蒋家,那个永远被忽视的她自己也像极了她杳无音信的女儿小时候在多人场合流露出的委屈,“等一哈!”她喊住正要转身离开的女人,脸上堆起最暖的笑,手脚麻利地又装了份麻花,明显比刚才那份多了一倍,鼓实八塞要溢出来。她绕过柜台,走到女娃面前,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和女娃齐平,把袋子递过去,复合香气温柔裹住女孩:“幺妹,婆婆今天买一送一,这份是送给妳的。”女娃抬起头,鼻子微微耸动。中年女人愣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袁颂云看着女娃那双逐渐亮起来的眼睛,声音温和,像在说给女娃听也像在说给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自己听:“记到起,幺妹。如果有人因为妳是姑娘忽视妳,那就一定会有人因为妳是姑娘偏爱妳。”女娃怯生生接过香喷喷的麻花,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婆婆”,脸上终于有了属于孩子的笑意,女人神色复杂看了袁颂云一眼,拉着两个孩子匆匆走了。
      袁颂云站起身,望着那一大两小消失在磁器口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尽头,她心里那点因为回忆而泛起的酸涩慢慢被更强大的暖意取代,她谙这世道对女娃儿总是难些,但只要还有人愿意递出一份多一倍的香喷喷麻花,这人间的暖意,就能接上就还值得。

      她收拾摊位锁好柜车,掏出手机刷了刷,看看今天热点给几个有趣评论点了赞,下一个目标是去新开的游泳馆问一哈,老年班囊个收费,她还打算在网上团个券看看有没有香因。她的梦想是攒钱去学游泳,像一条大海里的鱼摆摆,自由自在挣脱所有束缚,就像她当年挣脱那个家,就像她现在用网络挣脱年龄和地域的限制。晚上,她要去吃她最爱的酸汤兔,辣乎乎暖烘烘巴适板,吃的时候还要拍个照发个朋友圈,跟“家人们”分享这份美味。
      她过去是“女人”,一个被定死的符号,而现在,她是袁颂云。

      她想要成为女人。
      重庆的雨,一旦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不是大声武气的倾盆,而是粘洞洞雾都都的地癆在鳞次栉比的屋顶,癆在陡峭石阶,也癆在十六岁的蒋楚夷旷兮兮的心头。
      画室在老厂房二楼,空间阔大,空气里常年飘着松节油铅粉和雨水润进水泥地后泛起的霉味,蒋楚夷癆在画架前,对着石膏像,手里的炭笔挼着纸,画出来的人像也带着几分僵硬,用老师的话说,她画着画着,画里的活人就渐渐微死了气。
      她烦得很,扑爬跟斗地放下笔,抓起小刀开始削笔,这是唯一镇静剂,她喜欢把木屑一圈圈削下来,露出里面铅芯,然后,极其耐心把它磨得又长又尖,似一枚等待发射的硬呲夺棒的箭。有时她觉得那尖就是她自己,莽戳戳想要戳破什么,戳破烦糟糟的家,戳破这闷死人的天气,戳破身上模糊的壳。
      可常常就在那铅笔即将完美的刹那,她哈觉到笔尖有活摇活甩的松动,轻轻一拔下面断掉,她不吭声,把断掉笔尖掇进渣渣瓦瓦的笔屑堆,然后继续周而复始地削。
      画室外的走廊,是能喘气的地方。她常跍在走廊尽头,看着雨丝在灰巴拢耸的天空里织网,手里端着从楼下小店买来的是高人拉面或者是粉面菜蛋有时候是酸汤面叶,热气呼扑在脸上,混着雨的湿气让她旷兮兮的脑子有了一丝清明,她饿劳饿相吃着,稀里呼噜,似要把所有烦恼都一起吞进肚子里。

      家里空气比画室还僵。蒋帘清像个鼓实八塞的气球随时可能炸开,他看她的眼神,有审视有期待还有她说不清道不明的踏血,在衡量她这块材料是否值得他投资。而妈妈冉兆丰,则像被挼瘪了的叶子,在屋里梭来梭去尽量不发出声音,只有在厨房,给楚夷零花钱的时候,母女俩才有几句对话,“妈,给我点钱,买画材。”“啥子钱?火钳!一天到晚就知道要钱,老子开摩托店又不是开银行!”妈妈桑起块脸但手里还是摸出几张红纸飞飞给她,看到她晚上赶作业画到深更半夜,又会叼一句:“早不忙夜慌张,半夜起来补□□。” 话是冲的,但楚夷谙得里头藏着耙唧唧的关切。有时饭前,她问:“妈,今天晚上吃撒子?”妈妈正在掇弄锅:“龙肉妳吃不吃嘛!”这些散碎日常,曾是这冷飕家里的仅有暖意。
      直到那天,妈妈和爸爸在里屋裹孽,声音大得盖过了雨声。她跍在门外脚耙手软,最后,听见妈妈用她从未听过冰欠决绝的声音说:“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从今以后我干什么都跟你没有关系,你就是一个因为自身难过所以也见不得别人好过的烂人,我早就该离开你了。”然后是摔门声,她扑爬跟斗地跑出去,看到妈妈正在落雨兮垮的院坝里,往那辆旧摩托上绑行李,动作莽戳戳的。楚夷走过去,一声不吭帮她收拾,妈妈抬起头,脸上水光一片,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看着她,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楚夷先开了腔:“走咯,兜不要再哭了哈。”她给妈妈收拾好最后一件行李拉上拉链,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也随着那拉链刺啦一声被硬呲夺棒地合上了,她知道这个家,从里到外都湿透朽掉了,妈妈是挣扎着要爬出去的那一个。
      妈妈走后,她更巴心不得待在画室,或者跑去骁骑赛场。

      空阔坝子上,雨一停,或者哪怕只是雨势稍歇,那些姐姐就来了。她们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紧身亮晃的骑行服,她们跨在车上,拉开弓肌肉在臂膀上绷出山点,箭离弦而去,嗖一声,钉入远处靶心。
      她站在边上看得痴了,那些姐姐们,脸上沾着汗水和雨水,头发粘在额角,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活生生热腾腾的力量。汗湿的衣襟下是力与美,是她想要成为的样子,不是被框在画纸里的静态美,而是动的,野的,能骑着大马拉开强弓,迎着风雨大声笑骂的女人,她想要成为女人,成为像姐姐们那样,汗热血烫,能骑最野的马开最烈的弓,能把生活给的所有憋屈和眼泪,都化作箭矢射向远方的女人。
      从骁骑赛场回来,她会绕到磁器口去买袁颂云婆婆的麻花,她喜欢那个亮晃晃热闹闹的老太太,喜欢她递过来麻花时暖烘烘的笑容和香喷喷的滋味,椒盐咸香甜味脆生,能暂时填补她心里空捞捞的洞。她一心备考央美,画室成了她的避难所也是她的战场。她用削得尖利的铅笔对抗着烦糟糟的现实勾勒着模糊未来,放松的时候,她就想,等考上了就离开这里,远远的,也许她也能拥有自己的摩托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能在乘风而起的瞬间与妈妈重逢然后离开。
      而在这座雾都都的城市地下轻轨正穿梭不息,它载着潮湿湿无罔罔的蒋帘清,载着萎靡靡后挣扎着要去挣残命的冉兆丰,载着亮晃晃热闹闹的袁颂云,也载着硬戳戳莽撞撞的她,在不同时间段,驶过同段黑暗隧道奔向各自的未卜站台。
      雨还在下,而少女心事,似重庆的雨季绵长潮湿,但在湿漉漉的青石板缝隙里,总有草芽,硬着头皮顶开湿气,向着哪怕只有一丝光亮挣扎生长。
      她想要成为女人。
      这条路,和她削的铅笔一样,可能断掉可能钝掉,但她知道,她得继续。

      重庆轻轨是穿行在城市腹中的铁色长蛇,它钻入地底又跃上云端,在楼宇的峡谷间蜿蜒将无数生息吞吐于腹腔,日子便循环往复的轰隆声,被切割成一段段明灭交替的隧道。

      蒋帘清坐的是傍晚那一班。
      他挺直了背,试图撑起过于抻敨的西装,成为男人已有些时日,他望着窗外,玻璃上反射出他自己以及身后一对低声吹夸夸的年轻女男,男孩的手自然搭在女孩背上,是他从未拥有也再难企及的坦荡荡亲昵,他挼了挼指腹,那里还残留着课堂上粉笔的细末,以及触碰女学生作业本时,转瞬即逝带着权力感的微热,列车驶入黑暗,窗上倒影消失了,只剩他自己,旷然而端着的脸,浮在虚空里。
      冉兆丰在深夜踏上最后一班。
      她拣了个最靠里的位置跍着,瘦签签的身子似即将燃尽的烛芯,她刚刚去看了阿夏,在那间有着暖黄灯光和咖啡香气的小屋里她们粘洞洞抱在一起,似两只哈取最后一点暖意的虫。离开时,阿夏欲言又止的眼神她懂,可偷来的暖不过是河面上的一层薄冰,踏上去便是灭顶之灾,窗外是流光溢彩的洪崖洞,她只想列车一直开,开到西藏去,开到那个可以让她死得很干净漂亮的地方去。
      袁颂云挤在午后拥挤里。
      她刚收摊,身上还带着麻花油香和甜暖。手里捧着手机,屏幕上是她直播间的回放,弹幕花儿古稀地飘过,都是夸她麻花炸得香龙门阵摆得有趣,她咧着嘴笑,眼角褶子堆成了菊花。可笑着笑着,笑意悄没声儿地落了下去,她想起今日路过小儿服装店,看见红彤彤的小棉袄,若是她的莲青生了娃儿也该是穿这个的年纪了罢。列车晃了一下,她扶稳,关掉手机,窗外是飞逝江景混浊江水,日复一日疲倦地流,她谙很多东西,流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能握住的不过是手里这袋尚且温热的麻花和屏幕那头的热闹。
      蒋楚夷在清晨薄雾中钻进车厢。
      她背着画板,莽戳戳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硬呲夺棒的画板角掇到了旁边乘客,她低声道了句“对不起”,便扭过头看向窗外,晨光熹微,给湿漉漉的城市镀上了灰扑扑的金边。她想起昨日在骁骑赛场汗湿衣衫的姐姐,她低头,看着自己削得尖利的铅笔,它们整齐排在笔袋里,是上百脆弱武士为她所用,列车加速冲进明亮,光线骤然涌入刺得她眯起了眼,成为女人,这个念头是车厢外呼啸而过的风,鼓荡着年轻焦躁的胸膛。

      轰隆声是唯一共震,窗外景是共同背景,她们近在咫尺远在天涯,轻轨穿城而过穿心而过,留下空洞风声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雾都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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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冰苦山野为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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