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不思凡

　　第二十九章高人
　　淮州的雨又下起来。
　　雨滴敲击屋檐，淅淅沥沥。深山江边气温骤降，腾起茫茫雾气。
　　这古怪的市集却没受到丝毫影响，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某个昏黄的阁楼中，石靖森战战兢兢，没想到那暴躁的大个子打碎书案就算了，怎么连里头坚硬无比的邬石宝匣也给砸碎了？
　　起初，石靖森花了点时间盘算怎么搪塞过去，可法阵图纸撒满地，任他千百理由也无法抵赖。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
　　人皆如此，天大的秘密藏着掖着担惊受怕，一旦暴露，反倒坦然一身轻。
　　“闲爷，我没杀过人，更杀不了什么仙，只是倒卖图纸罢了。”
　　辰一清一步上前把人提起来：“倒卖图纸罢了？你信不信我...”
　　他也没想到刚才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人，这会儿脚尖离地，却面无惧色，甚至带着点嘲弄打断他：“能把我怎么样？你们做清鬼的，不就想讨好上仙吗？”
　　辰一清怔然，举起的拳头顿在半空，又听他道：“把我杀了，等着你的是破魂阵；想拿我去上仙面前邀功？嘿嘿！”石靖森咧嘴笑起来，甚至得意忘形地拍了拍辰一清的臂膀：“光凭图纸怎么行？不如想想怎么将我带出去。”
　　“放下放下。”叶自闲倒不急，捡起一张法阵图纸晃了晃：“不就是为这个来的吗？”
　　辰一清猛然回过味来：既然认定我是清鬼，不如就当一夜清鬼。
　　索性改拳为掌，在石靖森面上连拍三下：“等你闲爷看看，敢玩儿猫腻有你好受的。”
　　叶自闲背过身去，又觉得好笑：入戏还挺快。
　　他大大咧咧地坐回椅子，对着图纸瞧上一阵，毋庸置疑，单从图纸看，散仙小仙入阵绝无逃脱之可能；若修为高至鬼爪之流，再辅以封禁溟咒，中仙想要逃脱，怕是也免不了大伤元气。
　　不仅如此，这阵法凶残至极，除炼化灵丹，更有崔凶之能。
　　他起初猜测，为了激发仙人怨气，行凶者必使残忍手段，眼下见着法阵才明白，残忍远不足以形容个中凶险，只怕用虐杀二字更为妥当。
　　他将图纸递给辰一清时，故意顿下，一并递过去的还有示意稳住的眼神。
　　谁知对方根本不看他，使力扯过图纸细细钻研，不一会儿就变了脸色。
　　“这东西高明。”叶自闲开口道：“看不出你还有这等能耐。”
　　“哪儿能啊！”石靖森此刻畏缩怕死的劲儿全没了，拖张椅子坐下，摸出帕子擦着面上血迹，那语气就是见了老朋友闲聊般松快。
　　“闲爷，我连溟咒都是三脚猫水平，当年逃命全靠小聪明。托您的福两世为人，那点溟咒修为早没了。”
　　“要说法阵，看得明白讲得明白，但莫说让我造一个，就是叫我把图纸上的默出来，那也是默不出两张一样的。”
　　叶自闲看着他，轻笑道：“那我这单生意你是做不成了。”
　　石靖森一愣，皱着眉头讪笑：“闲爷哪儿的话！我这儿的法阵图全新的！您是行家看得明白，要上个月来...”说着摆摆手：“弄两个散仙小仙没问题，还拿不下中仙。若是您起阵...哦，对不起，您是修仙的，想必是这位大哥有需要吧？”
　　“瞧这位大哥英姿非凡，修为定然不浅。若是您起阵...”
　　“有能炼上仙的法阵吗？”叶自闲淡淡的一句话，便叫石靖森顿下了。
　　辰一清两手捏着图纸，唰啦一声将其撕成两半，图纸后边的脸现出来时，早已收拾好情绪，不屑道：“是我要。废那力气炼几个散仙小仙，倒不如搞一把大的，你要是没有就算了。”
　　石靖森在这地方做生意，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听这要求，才重新认真打量这大个子，看他生得相貌不凡，但眉宇间恶煞盈盈，确是个做得出这种事的。
　　神色一转，笑道：“大哥，上仙可不好惹。您若是走遍魆市能找出一张炼化上仙的法阵，我石靖森脑袋割下来给你做香炉。”
　　“呸！”辰一清光是听这话就犯恶心，谁要不人不鬼的脑袋做香炉？
　　便一脸嫌弃地作势起身：“走了。”
　　“哎哎哎！”石靖森急道：“听我说完嘛。提升修为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如今这熔炼仙人灵丹的活儿，在咱们魆市全面发展超乎你想象。竹笙巷有一家暗店，专售炼化的灵丹。您想想，一个上仙的灵丹，和化服十个小仙的灵丹功效相近，风险却不可同日而语。”
　　叶自闲震惊之余，掌心不免捏把汗，生怕辰一清跳起来一掌拍飞石靖森的脑袋！便抢声道：“竹笙巷？”
　　“哎，正是。”石靖森回过头来有些殷勤。
　　“不稀罕。”辰一清坐回去，身体后倾靠进椅背，一条长腿松弛地搭着，嚣张道：“你没搞清楚状况。提升修为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能杀上仙。你这儿的法阵既可月月更新，倒不如与你背后的高人说说，给我弄一个。银子不是问题，或者要别的什么奇珍异宝，我都可以满足。”
　　那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劲儿，若不是碍于场面，叶自闲真要给他鼓鼓掌：这演得真可以！回头一想：他可不就这样，哪需要演？
　　“嗐！”石靖森只愣了眨眼的功夫，一拍大腿笑道：“什么银子不银子的，闲爷的朋友，这不是见外了么！哈哈哈！诶，来了这么久，还没给您二位沏茶...”说着乐呵呵地起身，却听叶自闲冷冷道：“不喝。怕你毒死我。”
　　“怎么会呢？”石靖森点头哈腰地蹿到叶自闲面前，冷不防又被提着领子双脚离地，一回头，辰一清恶狠狠地瞪着。
　　“我怎么会给您下毒呢！叫一声爷都委屈您了。”说着双手合十，回头冲着叶自闲不住作揖：“该叫您闲祖宗。揍我能够为您释放压力，使您心情愉悦。只要您愿意，您开心，怎么揍都行！”
　　辰一清不管他说什么，转身抬腿，把椅子挪得离叶自闲再远了两步才把人按回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闲爷不喝外边儿的茶，别那么多废话，就说弄个法阵成不成吧！”
　　“成...”石靖森先是跟个啄米的公鸡似的猛点头，随即又顿住想了一阵，皱起眉头颇为苦恼：“但...我也说不准...八成？不不不，七成吧...”
　　“艹！耍我呢？”辰一清抬手就要打。
　　叶自闲还没来得及阻止，又见他只是力气适中地拍了拍石靖森头顶，脑袋并没有飞出去，心下便松了一气。
　　“那高人到底什么来头？”辰一清两手叉腰：“能不能行啊？”
　　“不是。”石靖森搓搓手，看过辰一清又看向叶自闲：“闲爷您也看过了，高人的水平没问题。只是我拿不准他肯不肯...”
　　叶自闲身子微微前倾，状似询问。却听辰一清说道：“既如此，不如你现在就去问问他，要点什么报酬，赶紧把这事定了。”
　　石靖森道：“不成。高人虽在魆市，可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历来是他找我们，我们可找不着他。”
　　辰一清顺手一记爆栗敲他脑袋上：“屁大点地方，要找个人还不容易？”
　　“嘶...”石靖森摸摸脑袋，看叶自闲面色不动，稳如泰山。心道好吧，这大爷热衷亲手揍我，我被旁人揍自然喜闻乐见。算了，再造之恩，再造之恩...
　　叹上一气又道：“怪就怪在此处。咱们魆市几个大户曾计划联手排查，找出这高人。可他似有预知神通，那次现身时，魆市居民尽皆在场，无一缺漏。”
　　“不过于咱们而言，他什么来头不重要，能按时提供图纸就行。”
　　叶自闲忽然笑起来：“石靖森，拿我当猴耍？魆市之内禁术禁咒禁法，所谓高人身处其中，如何掌握法阵在外界使用的情况？如何接收法阵改良意见？别告诉我跟你没关系。”
　　石靖森两手在膝上摩挲，倒有些骄傲：“嗐！什么都瞒不过闲爷。是，我与他们不一样，要与外界联系，整个魆市只有我能做到。”说到此，又神秘起来：“他除了一定不会在开市期间出现外，现身时机毫无规律可循。但每回我搜集到重大反馈，他都会主动登门，所以我才说他似有预知神通。”
　　辰一清瞄叶自闲一眼，见他凝神沉思，便开口道：“那我的事怎么说？”
　　石靖森搓着手笑道：“大哥放心，我已知晓您需求，下月开市尽管来。既是闲爷的朋友，高人那边我保证说服！办不到就把我的脑袋...”
　　“打住！”辰一清打断道：“报酬呢？”
　　石靖森一听这个，讪笑着乜向叶自闲。只见他闲爷站起身来：“尽管提，这位大哥有的是银子。”
　　“不要银子不要银子！”石靖森连忙摆手：“听说如今市面上流行那什么醋柳酿，不知大哥能不能帮我弄个十坛八坛的。”
　　“唷，你这不如要银子。”辰一清此刻深切的感受到这家伙是假客气真不要脸：“这玩意儿风头正盛，弄个一两坛都费劲，你张口就十坛八坛，琼浆玉液也不能冲着喝死去吧？”
　　石靖森嘿嘿笑着，点头哈腰：“哥，这么着，下月若能把酒送来，再下月开市，我就能给您分成，就当是咱们借着法阵的机缘一起搞事业呗！”
　　叶自闲在一旁无语地捏眉心。这么多年，但凡见着石靖森都是在做倒卖的营生，哪怕到了魆市也这样。
　　辰一清倒是惊呆了：“你这家伙，不止赚外边的，里边的也不放过啊！”
　　.
　　“不行，神识连不上。”二人离开阁楼前往竹笙巷，其间辰一清数次尝试联络上仙未果，只得罢休，转而问叶自闲：“你怎么想？”
　　“难办。”叶自闲两手笼在袖子里，有些无奈：“就算连上了，天将到此也无法入内。正因仙界溟界都拿他们没办法，才这般有恃无恐。不过，那个人一定在魆市。”
　　“嗯。”辰一清点点头：“得想个法子把他引出来...”
　　二人撑着从石靖森那儿顺来的伞，于巷口顿足，湿漉漉的石墙上挂着木牌，上书‘竹笙巷’三字。
　　“塔桑泊的事为何不继续问？”辰一清对此事尤为好奇。
　　“知道没死就行了。”叶自闲缓声道：“上仙界档记写着溟鬼，而到溟泠地府报道的确是游魂，石靖森眼见为实，只能说明在溟泠使去之前，溟鬼就被掉包了。”
　　辰一清想了一阵说道：“若那几人真是溟鬼反倒好办，溟王也不至于用强灌孟婆汤这种违规操作。”
　　“正是如此。一来，溟界确实不知前情，就算问，也问不出；二来，没想好怎么问，问什么，倒不如不问。言多必失嘛。”叶自闲耸耸肩又道：“刚才他说竹笙巷暗店专售炼化后的灵丹，你想到什么了吗？”
　　辰一清捏着伞柄的手紧了紧，咬牙切齿道：“想把这地方拆了。”
　　“可以理解。”叶自闲淡淡道：“还有呢？”
　　“高修为溟鬼。”辰一清答他：“这里的人出不去，只能与溟鬼合作，由他们在外取得灵丹后送进来。就算要把这破地方拆了，也得先弄清楚是哪些溟鬼参与其中。还有，若封禁溟咒在溟界不是秘密，那溟咒摄魂要查就太难了。”
　　“一件件来吧。”叶自闲叹息间迈开了步子：“你好像对溟王违规毁约一点也不意外。”
　　辰一清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莫世棠做什么我都不意外，她是出了名的胆大。你说她违规吧，事出从权，总不能把几十只游魂放着不管；说她毁约吧，溟咒也不是她主动泄露的，还能寻出个比赶尽杀绝更有效的处理方式。要不是魆市这人...”转而又道：“真的没办法把他引出来吗？”
　　“你感觉到了吗？魆市其实是一个法阵。”
　　辰一清闻言一怔，面上的错愕一闪而过。
　　他灵丹仙灵被封，别说感应法阵，眼下要分辨身边各路行人是鬼是妖都费劲。
　　但嘴还是要硬的：“呵！我从一进来就感觉到了！”
　　叶自闲毫不意外地笑笑：“你刚才说得不错，这个人通过与溟鬼、石靖森合作，了解法阵在外界的使用情况。此举说明他无法离开魆市。可魆市这地方禁术禁咒禁法，他怎么做到研习法阵呢？”
　　“对啊！”辰一清眼前一亮：“法阵需要试炼，莫不成这是个天才？”
　　“......”
　　“哈哈！开个玩笑...”
　　“可以在此使用法力之人，恐怕正是魆市真正的主人。”
　　“也就是说。”辰一清笑起来：“如果法阵遭破坏，他一定会现身。”
　　见他笑得跟个憋坏了即将放风捣乱的孩子，叶自闲不得不一盆冷水泼过去：“别高兴得太早。我们现在没有任何法力，符咒也用不了，破了法阵这么多人如何安置也是问题。再说你的身份不适合去做这个破坏分子。”
　　还真是透心凉，辰一清扬起的眉毛耷拉下来：“哦。”
　　“不过没关系。”叶自闲话中带笑：“还记得无妄楼那清鬼说了什么吗？”
　　“‘寅正前找梦柯’，怎么了？”
　　“为什么是寅正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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