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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禾
最后路致远是怎么被程铭送走的、路致远又是怎么到家的等等,大概路致远自己也没注意了。只是很清楚地记得,他刚一进家门,甫一踏进屋子,迎上来的路岚就奇怪地问:“欸?这么快就回来了……笑得这么开心,你捡着钱了?”
路致远这才回过神来:“啊?我笑了吗?”
路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过身进厨房准备晚饭了,留下一句:“镜子就在厕所啊,自己去照照。还没笑呢,咧着嘴都快笑出花了……”
厨房里“呲”的一声响起,青菜被热油煸炒的气味瞬间传到了客厅。路致远摸摸嘴角,还真的就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厕所照起了镜子。
卫生间光线不足,下午六点的光景让狭小的空间更显昏暗。路致远摁开开关,头顶的灯霎时亮了起来,照出镜子里那张自己早已看了千百遍的脸。
以往,桀骜不驯、挑衅、凌厉……仿佛无论什么负面词语拿来形容这张脸都无可厚非,甚至从某个角度来说,还非常欠揍。
但此时,这张脸上正挂着一个不大但很深的笑容,尽管路致远已经有意地克制,尽管抿着嘴,但还是不难让人感受到镜子里的人此刻心情真的很好。
“啧!”
他故作嫌弃地皱皱眉,像是在呵斥镜子里的人:“乐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你在开心什么……”
正要回卧室拿手机而从旁边经过的路岚听到:“?儿子你没事吧?”
小路同学的内心戏被人撞破很是尴尬:“……呵呵,我没事,就是第二人格跑出来了。”
路女士对于自己儿子满口跑火车这件事早已见怪不怪,摇摇头也没说话,拿了手机就又回去煮饭了。
等人走后,路致远关上了洗手间的门,摁灭了灯——这次是真的不会被任何人听见了,也是真的完全暗了下去。
虽然还没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然而空间内一切物品都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墙边的洗衣机、柜子下的洗衣盆和水桶、洗衣机上堆放的瓶瓶罐罐……以及镜子里的他,都是一团黑影。
那个黑影还在动。
路致远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瘆人。
他突然又想到了刚和程铭分到同桌的那天晚上,在植物园里,两个人略显刺激的偶遇。
想到当时程铭狼狈但冷脸的样子,他又下意识笑了起来。
其实这些事一个人的时候做完全不违和,就当是天马行空和思绪游弋;但是现在就不太对劲,尽管这个空间里也只有路致远一个人,但他面前还有个镜子。
所以这看起来就像是镜子里有个人一直不说话在看着你又哭又笑,看着你一会儿挂着脸色一会儿又莫名其妙笑起来……
“靠,更瘆人了。”
路致远二话不说又把头顶的灯摁开,视野一下子明亮起来,再看镜子里,还是那张帅炸天的脸。
他满意地回卧室去了,然后立刻摸出手机给程铭发微信:
【你有没有觉得,镜子是个很玄的东西?】
程铭回得很快。
【?】
路致远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自己刚刚的“遭遇”,然后不出所料换来了某人的嘲讽:
【想象力太丰富不见得是件好事。】
【少看恐怖片。】
路致远也不在意,只是接着提议道:
【说起这个,最近有部恐怖电影好像要上映】
后半句话他犹豫着没打出去,等那边程铭回复他之后,才开始在键盘上敲字。
程铭【哦。】
【到时候咱俩一块儿去看呗】
敲下发送键的时候,路致远的手指颤了一秒,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加速了。
然而程铭迟迟没有回复。
路致远目光紧紧锁着屏幕,两分钟后,手机自动息屏。
他复又把屏幕按开,补充道:
【随口提的,你不用当回事儿】
良久,程铭才说道:【嗯。】
路致远盯着那句简短的回复,心跳终于落了下来。他刚想说点别的什么来打破这有点尴尬的气氛,程铭已经率先转移开话题了。
【明天下午不是还有排球赛吗?你好好准备。】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生硬,末了他又加上一句:
【加油。】
路致远的眉眼又绽开来,轻轻叹了口气,发出去的消息却是一贯的不着调:“猜你远哥会不会把其他人打爆?”
【……】
【你能正经两秒吗?】
路致远笑吟吟地打字:“你知道吗?最佳搭档往往都是互补的,比如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什么的。你都这么正经了,我要是跟你一样,那不是太没趣了?”
【你的意思是我很没趣?】
路致远心道不好,聊个天怎么又把人得罪了?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你这个人很正经,当然你也很有趣,而且很可爱,非常吸引人……”
消息发出去,路致远直觉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因为在这之后程铭就没再回过他了。
“已经气到不理人了?”他后悔得直想抽自己,然而比巴掌先来的,是他老妈的声音——
“路致远?出来吃饭——”
路致远看了眼安安静静的微信,垂头丧气地拉长嗓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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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期两天的“处分”,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至少路致远感觉,这几天好像就是陪程铭输了个液,给他送了东西,聊了会儿天,也就没了——怎么都和程铭有关?
他自己在心里咂摸一会儿,“啪”地一声咬破嘴里的爆珠糖,拿上书包往门外走去:“妈,我走了啊——”
路岚还没来得及答应一声,门被甩上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啧!这孩子……”
由于排球赛是最后的赛事,所以到了周三下午,基本上除它之外的其他项目都已经分出了结果,来观赛的人也就格外多。
排球赛场地设在校体育馆,考虑到天气寒冷,学校还贴心地开了暖气,加上乌泱泱坐进来的人们散发出来的热量,路致远几乎是只在一只脚踏进来的时候就感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
赵怡戈跟在后面嚷嚷:“嚯!室内就是不一样,我愿称暖气为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王东旭正拿衣服擦着眼镜片上的白雾,闻言眯着眼四处看了看,问道:“咱们在哪儿比啊?”
梁育辉目标明确地指着东南角:“高二的在那儿,其他地儿是高一跟高三的。”
付万聪带着女生排球队已经在等着了。见他们过去,问道:“来齐了?”
王东旭点点头,给她报人名:“路致远、梁育辉、赵怡戈、侯哲、程铭还有我,都在这了。”
“行。一会儿比赛开始,我带着她们过去,你负责你们男生。第一轮跟你们对的是21班,都是抽签抽的,你看看。”
付万聪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他,王东旭看了一眼揣进兜里,笑眯眯领命:“Yes,madam!”
比赛很快拉开帷幕,由于赛前几人的配合训练,真到了赛场上还算得心应手。几个回合下去,3班胜出。
有了开头的一鼓作气,后面再打就顺畅得多了,实战中打出来的配合远比赛前的更容易让人形成肌肉记忆,凭借着几人都不差的水平,几小时过去,他们已然领先不少。
中间的休息时间,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坐在地上灌水,赵怡戈已经得意起来:“这打得也太顺了,根本没有对手啊?能不能来个有实力的?赢得太多没有挑战性啊!”
王东旭警告他:“给你得瑟的……你少立flag啊!”
路致远没什么心思去听他们的对话,从旁边的自动售卖机里又拿了一瓶水出来,径自走到程铭身边递给他:“打得好吗?”
颇有点炫耀和邀功的意味。
程铭晃晃手里的保温杯:“不用,我有水。打得很精彩。”
路致远就在他身边坐下,那瓶水就放在程铭身边:“这么热还喝热水啊?”
程铭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你在说什么?现在不是十一月底?”
路致远往他身上的羽绒服看了看:“噢,我自己打球打热了,忘了什么季节了都。”
程铭又低头看自己的笔记,路致远就侧头盯着他的脸:“哎,你今天怎么知道穿厚衣服了?不卖俏儿了?”
“我妈让我穿的。”
路致远有点惊奇:“你妈回来了?”
“嗯,今早。”
“挺好,以后你家里就不是你一个人了。”
程铭无声勾了勾唇角:“嗯。不过待不了几天,可能又要出差。”
路致远观察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欣喜或失望,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
“那你……”路致远琢磨着措辞,“你一个人的时候要是觉得无聊,就给我发消息呗,不出意外我都一定在线。”
程铭笑着问他:“那要是出意外了呢?”
路致远也笑了:“存心盼我出事是吧?出意外你就打110啊。”
程铭摇摇头:“其实没什么啊,我早就习惯了。”
路致远还想再说什么,比赛继续的哨声突然响起,场上的几人也在冲他挥手,于是转而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爆珠糖放在程铭展开的书页上,冲他笑笑:“尝尝,我的品味差不了。”
说完这句,他就头也不回地几步走下观众席走到场地中间。
王东旭他们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大好。
路致远不明所以:“怎么了?”
侯哲生无可恋地指指赵怡戈:“都怪他乌鸦嘴。”
路致远又看看赵怡戈,这人此刻的表情正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到底怎么了?”
“远,你知道这场咱们跟谁打吗?”
“说话,别打哑谜。”
赵怡戈张开五个手指:“5班。”
路致远在脑子里把这个数字过了一遍:“5班?好像打过交道。”
“何止是打过交道,你明明就打过人家。”王东旭指着不远处做热身的几人:“呐,那个张贝喆,回家两天就忘了?”
路致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视线就捕捉到了王东旭口中的那个人。
“哦……上次嘴贱那个。”
也是让他回家两天的原因,之一。
梁育辉拍着球过来:“怎么哪都有他?之前打篮球的时候不就撞过副班?”
“受害者”王东旭闻言一脸幽怨:“嗯。”
路致远回头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说了不让你乱立flag,这下好了,招来个什么?”
王东旭立刻又拿幽怨的眼神盯着赵怡戈。
赵怡戈:“?”
他哭丧着一张脸:“这不是根据上一场的成绩排的吗?我就是口嗨一下……再说了,他们实力很强吗?咱对上他们就不能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路致远瞥他一眼:“我看你是口嗨的还不够。”他又问梁育辉:“现在打到哪儿了?”
“刚刚那两场已经刷下去一半多的班级了,现在还在比的就剩下7个班了,学校的安排是分了两组,咱们班、5班、17班一组,剩下那四个班又是一组。咱们组内赛3场,每组取前两名晋级,最后四支队伍交叉淘汰,两场的胜者比出冠亚军,输的比出季军。不过这要放到明天了,今天是肯定来不及了。”
“这么赶时间?我还以为会打单循环。”
王东旭苦哈哈地笑笑:“单循环得打二十多场,就二中这个比样怎么可能给咱们放那么长时间。”
路致远看他:“哦,所以你就抽到了和5班一组?”
王东旭:“……”
他拍拍王东旭的肩:“我还以为什么事儿。早打晚打都要打,不如让他们现在就下场,决赛的时候眼里还能干净点儿。”
暖气呼呼的声音成了体育馆里的背景音,赛场上的队伍少了不少,观众席却渐渐多了起来。四处的灯光早已亮了起来,打在被磨得有些光滑的地面,往不同方向反着光。
输了比赛的班级也不太愿意回去自习,零零散散都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开始聊天游戏,有些胆大的甚至拿出了手机和朋友一起自拍刷微博,乌泱泱的,有些喧闹。
“暖气怎么越开越大了……”路致远这样想着。
他身上很热,有运动的原因,也有空调的原因。除此之外,他还莫名的有点烦躁,不知道是因为空调开多了口干还是因为周围太吵闹。他扯了扯领口,随意往观众席看去。
程铭正拿着本笔记看,坐姿随意但端正,仿佛生来就是这么挺拔,安安静静地,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隔着不太远的距离,路致远用他那5.0的视力看见程铭一边的口腔鼓鼓囊囊的,时不时动一动,然后慢吞吞地嚼着——他突然很想问问程铭糖好吃吗。
“他们过来了。”
路致远意犹未尽地从程铭身上收回视线,然后转头就看见了脸上还带着红肿的张贝喆。
“……”
真扫兴啊……他无声在心里骂了一句。
对方的脸色显然也很不好看,眼神跟刀子似的在他们几个之间来回扫,不过看得出来更想砍的还是路致远。
路致远面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揉捏着自己的手腕,一个眼神也没给过去。
张贝喆就更恼了,觉得自己没被放在眼里。
赵怡戈轻轻喊了声他:“哎!你看那货,看你的眼神跟你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路致远继续慢条斯理地活动自己的手腕,头也不抬地说:“是嘛,那让他继续看呗,我再多欠几百万。”
赵怡戈:“……”他觉得他要是张贝喆,听见这话要气得背过去。
高窗外仅剩的夕阳斜切过体育馆,洒在地面上乱揉成一片。塑胶地面反射着头顶刺眼的灯光,空调风裹挟着汗水的咸涩在空气中流动,记分牌上18:12的数字随着路致远一记精准二传后的重扣再次跳动,清脆的哨声划破场馆内的喧嚣。
路致远屈膝沉腰,双手以标准的垫球姿势贴在腹前,视线牢牢锁定飞来的排球。球速不慢,带着对方球员不甘的力道。路致远稳稳卸力,手腕轻抖,排球划出一道低平而流畅的抛物线,恰好落在前排主攻梁育辉的起跳点前。梁育辉默契起跳,身体在空中舒展,右臂狠狠劈下,排球“啪”地砸在对方场地死角,荡起一声闷响。
“漂亮!老路这二传绝了,这不就把球喂到嘴边了嘛!”
赵怡戈抹了把额头的汗,也凑过来:“哎,对面拦网跟纸糊的似的,不是我吹,顶多再冲两把,第三局直接拿下!”
王东旭咬牙切齿:“你还敢口嗨?乌鸦嘴不准乱立flag!”
赵怡戈瞬间就蔫儿了不少:“我这不是夸远远呢嘛……”
路致远擦汗的动作一顿,一个眼神看过去:“远远是你叫的?”
赵怡戈立马狗腿的递上瓶水:“远哥……请喝水!”
“得了吧你……”
前两局他们打得顺风顺水,路致远传球又快又刁,不是背传隐蔽,就是平拉开提速,把对面的拦网阵型搅得乱七八糟。梁育辉的强攻一如既往的稳,赵怡戈的快攻出其不意,再加上王东旭的扑救总是很及时,拦网端更是密不透风。对方明显是被打懵了,传球失误连连,扣球要么擦网出界,要么被三人组成的拦网墙稳稳拦下,纵使张贝喆的实力还算能看,比分却很快拉开到2:0,第三局更是以23:15的悬殊比分逼近赛点。
这片赛区后,看台上的同学呐喊声此起彼伏,3班的加油牌被挥得猎猎作响。路致远下意识扭头找看台上的人,却在回头的某个瞬间不经意间瞥见对面的主攻手张贝喆有些异样的眼神。很快,眼神错开,场上场下的声音都太嘈杂,身影也太纷乱,路致远并没看真切,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脑海中的疑虑一闪即过,路致远再次精准起球,梁育辉依旧顺势起跳准备扣杀,却没想到张贝喆在起跳拦截的瞬间,脚尖故意向外撇出,狠狠踩在了梁育辉刚刚落地的脚背上。
“嘶——”
梁育辉闷哼一声,剧痛从脚踝传来,他重心不稳,霎时重重摔倒在地,路致远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他心道不好,立刻冲过去扶起他,梁育辉的脸色已经跟纸一样惨白,脚踝也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身旁的队友瞬间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情况。已经知道事情过程的路致远一言不发,抬头怒视着网那边的张贝喆,克制着开了口:
“你非得找死?”
张贝喆眼底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却还是摊着手装无辜:“这话怎么说?我就是起跳没站稳,意外而已。你也知道,打球难免都会磕磕碰碰。”
他身后的队友没看见具体经过,不过输了那么多分,压着他们打的队伍主攻手受伤了,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好事。于是好几个人也都不约而同的跟着附和,权当没看见梁育辉痛苦的脸色。
“放你妈的屁!”
赵怡戈没忍住直接骂了出来:“那次体育课打篮球你他妈也是用的这招!当我们都是傻子呢?一招鲜吃遍天你他妈还真是不要点逼脸啊?还有前两天跑道上那事儿,我都不稀得说你……什么玩意儿自己技术不行就开始玩阴的?要么说你跟陈耀玩一块儿呢!都他妈没有人样……”
两拨人看着,赵怡戈骂的又不留情面,张贝喆心态再好也装不下去了,怀里的球往地上狠狠一砸就要冲上来,看着跟受了莫大的污蔑要为自己正名似的。
他身后的人立刻冲过去拉住他,纷纷劝他不要把事情闹大。
一旁的裁判也赶紧过来站在两支队伍中间阻止事端扩大:“干什么呢!这是比赛不是让你们打群架!都给我退回去,否则成绩作废!”
偌大的体育馆里,两支队伍之间的短暂争端并不很起眼,但此刻路致远他们却面临着一个不算小的问题:
人手不够怎么办?
梁育辉这样肯定是不能再在场上待着了,然而主攻的位置缺了,对他们接下来的局势就很不友好了。
“怎么办?”侯哲问他。
路致远心说你问我我问谁,然而他只是沉默着目送王东旭把人送到场边休息,不置一词。
他叹了口气,心想总不能从场下随便拉个人过来吧?那跟把分送到人家手里有什么区别?
这么想着,他还真把目光投到了场外,打算找个看上去就有“奇根异骨”的幸运儿然后把人家诓骗过来……然而,绕了一圈,最终他的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那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人身上。
“程铭……”
“程铭?”刚送完人回来的赵怡戈听见他嘴里轻轻吐出的名字,瞬间就叽叽喳喳起来。
“哎我靠……我怎么忘了咱们还有个替补……这时候不正是替补派上用场的时候嘛……”
赵怡戈这一嚷嚷,所有人都回过神来。平日里程铭几乎不和他们有什么交集,再加上训练的时候也总不见他,以及他清瘦的样子,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来凑数的,没人把他往球场上想。
“可是……”侯哲犹豫着提出疑问:“他估计不愿意来吧?你们还记得当初老梁喊他一块训练他那排斥的样子吗?”
仿佛是又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侯哲摇摇头:“反正我觉得他不会同意。”
王东旭倒是直接把事情交给了路致远:“也不一定。致远,你去劝劝?”
路致远迎上王东旭殷切的目光,又看看剩下几人一脸希冀的表情,觉得有点好笑:“怎么就得是我去呢?”
其他人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王东旭却朝他使了使眼色:“这不是因为咱几个里只有你跟程铭关系还不错嘛?看在你的面子上,看在你俩的交情上,你开口去说,不比我们管用一千倍?”
路致远的心境一下子就开朗不少,看起来颇为无奈地笑笑:“行,但我不敢打包票。”没走两步,他又回过头叮嘱几个人:“我只说一点,他瘦弱的跟什么似的,所以不管是比的时候还是赛后,到时候别把输赢这种事堆他头上。”
路致远自己把话都说满了,结果真到了程铭面前,看着他大病初愈的样子,又第一个后悔了。
“你……”
不等他说话,程铭已经出声打断了他:“我都看见了,场上缺人了?”
路致远只好苦笑着点点头:“嗯,大驴伤成那样,实在没办法再打了。”
程铭垂下眼睫沉吟两秒,放下手里的笔记本,脱了羽绒服就往场上走去。
路致远被他突然的动作愣住了,回过神来急忙拉住他:“你干嘛?”
程铭奇怪地看着他:“我是替补,你说我干嘛?”
路致远也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尴尬笑笑又开始担忧起来:“可你病刚好,你身体……”
程铭有点无语:“路致远,你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真的是个健康的正常人?”
路致远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程铭却已经穿过场地往球场去了,他无声叹口气,只好跟上去。
程铭正在跟他们提前沟通:“我排球打得不好,一会儿拖你们后腿的话,抱歉。”
由于路致远提前跟他们打过“预防针”,而且现在能凑齐人已经很不容易,所以大家都很包容地摆摆手:“没事没事!有致远和我们兜底,你放心打就行……”
路致远过去的时候,王东旭还拉着他说悄悄话:“你看吧?我就说你出面有用,而且这么快?我看你们都没说两句……”
路致远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只是淡淡地回他:“嗯,人家自己觉悟高,早就打算过来了。”
王东旭倒是有点惊讶:“真的啊?”
裁判催了声哨,路致远站回自己的位置,轻轻飘飘丢下一句:“不信你问他。”
王东旭撇撇嘴,小声嘀咕:“我?我能问出来什么……”
其实对程铭实力不信任的不止队友,还有对手。
这一场刚好轮到5班发球,张贝喆盯着站在原本是梁育辉位置的程铭,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发球时故意加大力道,排球如炮弹般直直射向程铭的胸口——
所有人顿时下意识惊呼,程铭却不闪不避,双手迅速抱拳,精准迎向排球,凭借出色的腰腹力量稳稳卸力,顺势将球向上托起,手腕微调,把球送到了路致远最舒服的传球位置。
路致远心中一凛,立刻心领神会,左脚蹬地起跳,身体在空中侧转,一记漂亮的背传,将球送到对方拦网的薄弱区域。程铭像是早已预判到传球路线,几乎与路致远同时起跳,身体在空中舒展成一道优美的弓形,右臂肌肉线条在刺目的灯光下清晰可见,手腕猛地发力,排球带着破空声砸在对方场地,激起一片惊呼。
“24:15!赛点!!!”
记分牌跳动的瞬间,3班后面的席位瞬间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路致远听着耳边的呼声,目光朝身边的人看去,正好碰上他的视线一扫而过。路致远微微低下头,压了压嘴角,尽量不让自己太明显。
然而对面显然彻底急了,动作越来越变形,越来越快,丝毫不给人缓口气的时间,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肮脏。
程铭再次起跳扣球时,对方的二传手故意在他身下伸脚绊了一下,路致远看见这一幕,差点惊呼出声,还好程铭反应迅速,落地时及时调整了重心才不至于摔倒。
他自己更是在拦网时被对方球员狠狠地撞在肋骨上,疼得他倒抽凉气。
路致远无暇顾及这些小把戏,现在他只想赶快结束比赛,省的程铭再受到什么伤害。
然而张贝喆却像是盯上了连连得分的程铭,不断有意无意地针对他,连身后的人都察觉到了不对。
赵怡戈找机会凑上来问他:“张贝喆是不是针对程铭呢?我怎么看好几次他都想往程铭身上撞?”
“废话,你都看出来了,不是针对还是什么?”路致远冷冷道。
他在接球的空袭把视线朝程铭那边看去,程铭此刻正像灵活的猎豹,时而直线重扣,时而斜线轻吊,几次看似要出界的球都被他用手腕巧妙控制,精准落在界内。
几乎所有人都没想到程铭在球场上能这么全力以赴且力挽狂澜,路致远隐约听见了场边女生的欢呼和尖叫,心里感叹程铭真是不管做什么事都这么迷人。
替补这么拼命,赵怡戈他们自然不肯让自己变成“拖后腿的”,于是打了半天,到了赛程最后,他们这支队伍反而比刚开始还要干劲十足。
“25:17!”
最后一记扣球落地,裁判吹响了结束的哨声,记分牌定格在了胜利的数字上。
路致远看着最后的结果,放松地吐出口气,好歹是比完了。他刚要过去和程铭一块儿庆祝,却看见程铭已经被紧紧围成一圈,他根本挤不进去。
“……”
他无奈地叹口气,然后就看见程铭穿过人群向他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路致远又很无奈地叹口气,走上前去把其他人和程铭隔开。
“别问了别问了,你们体委还受着伤呢,这么冷血的吗,都不去看一眼伤员?”
大家就又嬉笑着走开了,留下他和程铭还有赵怡戈他们。
“深藏不露!真是深藏不露啊……学霸,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赵怡戈调笑着开玩笑,差点自称为“朕”。
王东旭也在一旁插科打诨:“你还说怕自己拖后腿,这么一看,拖后腿的明明是我们吧?”
程铭礼貌笑笑不说话,路致远替他接话:“人家谦虚一下你们还当真啊?还有啊,拖后腿的可没有我,把‘们’字去掉……”
说话间张贝喆朝着他们走了过来,更准确来说是朝着路致远和程铭两个人去的。
大家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路致远看着来者不善的人,没有说话,等着对方开口。
难为张贝喆,这个时候还能挤出个笑容出来,不过那笑容十分地怪异,不禁让路致远猜测他是不是被刚刚的比分气歪了嘴,不然怎么会有人能笑得这么难看?
没等路致远猜完,张贝喆已经率先说了话:“打得不错。程铭,你真是很让人意外,什么时候都是。”
话音刚落,赵怡戈已经开始问候他祖宗:“你他妈又瞎喷什么?你家祖坟被偷了来这儿喊冤了?知不知道什么是体育精神?刚刚的事儿我们还没找你算账你自己过来讨打吗?实力不行菜就多练啊,你他妈耍阴招怎么回事?缺德缺成这样你祖宗在地下都没脸见鬼了吧……”
王东旭掐着分寸,等赵怡戈骂的差不多了,开始低声呵斥他:“行了,都是同学,不就是一场比赛吗?这么看重你心眼得有多小?”
两个人一唱一和,跟演双簧似的,路致远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笑,心里很畅快地看着张贝喆的脸色由白到青。
一道声音从张贝喆身后传来:“3班的人原来都这么没素质?怪不得呢。”
路致远撩起眼皮看过去,发现这人也有点眼熟。他碰碰身边的王东旭:“这谁啊?”
“陈耀啊,你也不记得?”
“哦。”路致远想起来了,“他俩还真是……”
“真是什么?”
路致远指指程铭:“你问他,我知道的成语没多少。”
王东旭:“?”
程铭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蛇鼠一窝?”
路致远满意地点点头:“嗯,贴切。”
“怪不得什么?你把话说明白。”王东旭扶了扶眼镜,问道。
陈耀的眼神在他们之间逡巡而过,最后钉在程铭脸上:“怪不得一个病秧子也能赢比赛呢,谁知道是不是吃了药?”
“你还倒打一耙上了!是谁为了赢不择手段?我们实力就是比你们强!”
程铭淡淡地看他一眼,并不打算理会他的招惹,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一个校级运动会也要吃药?神经病吧?”
陈耀被骂了也不恼,只是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被说中了吧?不敢承认?”
路致远冷冷看着他,抱着球的手关节泛白:“陈耀,你再多说一句,我保证,下一秒这球就会砸到你脸上。”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冷冽,又或者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陈耀想起当时张贝喆结结实实挨的那一水瓶,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了嘴。
倒是没被威胁的张贝喆又开始出言挑衅:“看来你们都忘了他是个什么人了。”
他嘲弄地看着程铭:“程铭,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苏晓禾啊?”
路致远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明显感觉到这个名字出来时,身旁的程铭身体猛地绷紧,他转头去看,才发现霎那间程铭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去得干干净净。
他心下了然,不管这背后有什么原因,张贝喆绝对是故意刺激程铭的。
手里的球倏然落下,“砰”的一声砸在地上。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路致远已经冲上去一把揪住了张贝喆的衣领,下一秒右手紧握的拳头就要砸他脸上。
王东旭反应最快,眼见事情即将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赶紧上前死死拦住了他。
“冷静!你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人吗?!路致远!”
路致远此时单看脸色并没什么不对,他甚至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他死死揪住张贝喆,用力到手指在泛白,他听见自己很冷静地、一字一顿地对着面前狼狈的人说道:
“还没被水瓶砸够吗?我只警告你一次,如果你敢再来找程铭的麻烦,我一定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打到你亲妈都不认识。”
说完,他在更多的人围过来之前松开了手。不知情的好事者都往这里跑,想在比赛的最后再看场热闹。学生们推推搡搡,挤着要往里面看戏。两拨人看起来也像是马上就要打起来的样子。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力道太大,直直从后面撞了过来,被撞的正是程铭,他那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设防,等到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踉跄着朝前扑去。
路致远想拉住他,然而程铭已经下意识用手撑地,左手小臂磕在一旁的替补席台阶上,顺着惯性擦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王东旭已经凑过去把人扶了起来,手里拿着不知道那个女生递来的纸巾给程铭擦胳膊上的血迹,被程铭婉拒了。
路致远回头看向人群,视线捕捉到了一个逆着人流往场外走的人,他立马拉住身边的赵怡戈,问他:“你看见刚刚谁推的程铭了吗?”
赵怡戈也生气地说:“我就在程铭后边,好像是5班的一个人,刚刚就跟咱们打过比赛……太他妈阴了,这么输不起?没让我逮住真是便宜他了!”
路致远指着刚刚那个人:“是他吗?”
赵怡戈眯着眼辨别了半天,确认之后立刻就要去追。路致远拦住他:“算了。他叫什么?跟张贝喆也是一伙儿的?”
“应该是叫李泉?我记得跟张贝喆关系一般,也就跟陈耀有来往,但不多。”
“行了我知道了。”
裁判和其他老师已经赶过来维持秩序了,弄清事由后对张贝喆他们加以警告,提防着再有更过分的局面出现,周围的唏嘘声此起彼伏。
路致远小心翼翼地扶起程铭,冷冷扫了一遍那几个人的脸,跟王东旭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后带着程铭离开了人群。
路上他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右手臂弯里搭着程铭的衣服和东西,左手紧紧搀着程铭,浑身的气场低的吓人。
良久后,他听见程铭问他:“这是去哪儿?不比赛了啊?”
他眉眼稍稍舒展,但语气依旧冷硬:“刚刚是今天的最后一场,另外两场放到明天上午了。”
身边的人又缓缓开口:“那我们去哪?”
“医、务、室。”
程铭不说话了。
反倒是路致远心里的火气下去点,有点歉疚:“我是不是语气很不好?”
程铭很诚实地“嗯”。
路致远眼神向别处飘了飘:“对不起。”
然后他就听见程铭“噗”地笑了。
他奇怪地朝他看过去:“笑什么?”
“你也太老实了吧?我说你语气差你就要道歉啊?”
路致远倒是很理所当然:“不然呢?”
几场赛事下来,天已经很黑了。他们走的是种满树木的曲折小路,旁边的大道上学生们陆陆续续赶去食堂吃饭,或跑或走,声音隔着林木传过来,有种隐隐约约的热闹。
程铭说:“可你是因为我的事情才出手的,不然怎么会这么上火?我怎么还能怪你跟我说话的语气有问题?那也太不识好歹了。”
路致远的心彻底平静下来,一边抖了抖快要掉下去的衣服,一边无奈地接他的话:“嗯对,你最明事理了,你最拎得清,你是青天大老爷……”
程铭更低声笑个不停了,他的手臂还被路致远紧紧抓着,笑起来时身体的颤抖就从肢体相触的地方传了过来。
路致远呵斥他:“别笑了!”,结果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个人就这么一路傻笑到了校医室门口。
看着不远处校医室亮起的灯,程铭终于恢复到往日里的冷淡样子,很严肃地问他:“你笑什么呢。”
路致远反问他:“我还想问你呢,一路上跟被人点了笑穴似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碰上什么脏东西了……”
程铭少见地有些尴尬,可能是对自己的人设崩塌感到十分难堪,路致远见他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绷着脸进了医务室。
“怎么了这是?”
刘主任正在拆一箱新到的药,扭头一看程铭胳膊上狭长的血口,瞬间就明白了。
“比赛时候弄的吧?这两天受伤的人可比往常多不少,今天好像是跨栏和排球?上午就有个跨栏的膝盖磕得血肉模糊的,啧啧……”
刘主任转身拿了基础的包扎用具和碘酒过来,让程铭坐在对面给他细细地清理消毒。
“还好伤口没多深,不然你这感染了就不好办了,怎么弄的……”
程铭直奔主题:“不会影响明天比赛吧?”
刘主任把手里的棉签扔进垃圾桶里,抬头疑惑地问:“比赛?你还要比赛啊?”
路致远帮他回答:“嗯,我们明天还有排球赛。”
纱布“唰”地被撕开,刘主任盯着那个伤口,“啧”了一声:“要说这是皮肉伤,伤的不深没太大的问题。但还是尽量别参加运动,伤口容易撕裂。你们就没有替补啊?非可着他一个人用啊?”
路致远闻言也有点尴尬:“他就是替补。原先的人也伤着了。”
刘主任毫不留情:“那你们队风水不好。”
他讪笑着回她:“您学医的还信这个啊?”
“啧啧……”
刘主任讳莫如深地摇摇头:“你在医院值几次夜班就知道了。”
路致远煞有介事地撇撇嘴,那边程铭已经好了。
两人付过钱之后道了声谢就走了。
不过几分钟过去,再出门看天,天色已经又黑了几分。
路致远把手里的衣服递给程铭:“穿好。”
程铭依言照做,路致远又问他:“去食堂吃点什么?”
程铭摇摇头:“回家再吃吧。”
“等回家可就到九点了。今天下午运动量那么大,不饿?”
“不想吃。再说了,你不也是每天都回家吃饭?”
路致远笑笑:“我那是因为我妈有时候排班排的晚,晚上到家索性就连带着我的也做了。我也不是天天都在家吃。”
“嗯……”程铭沉吟一会儿,“那回教室吧。”
“啧!现在就回啊?”路致远不大乐意。
程铭反问他:“你还想去哪?”
路致远皱着眉头想:“……就没有那种没人打扰,但是风景还不错的地方?反正能待会儿静静心就行。”
程铭狐疑地看向他:“你要打坐?”
“吹吹晚风不可以吗?”
程铭更怀疑了:“吹晚风?现在?你是不是忘了这是几月份?”
话刚说完,一阵仲冬的冷风悄悄吹过,程铭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
路致远眼疾手快地从身上翻出纸递给他,程铭接过去,默默翻了个白眼。
“还吹晚风吗?我陪你啊。”
路致远终于想起这人才刚发了两次高烧,这时节再吹冷风,医保卡都得倒欠不少。
“走吧,我现在突然很想回去上自习……”路致远小心翼翼虚扶着程铭没受伤的右手,一心只想赶紧把人领到有暖气的地方去。
然而身边的人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依旧不肯饶过他:“哎你不吹风了吗?这个时候没人会来这儿,你可以随便静你的心了……”
“不吹了不吹了……书籍才是心灵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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