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请上对抗路

作者:樋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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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8.1.12解脱


      监护仪不停的嘀嗒响,涂余有时候真的挺怕没这个声音的。涂余把谈非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那微弱的脉搏。
      三个月前谈非第一次在他面前倒下时,后脑勺磕在茶几上的闷响。
      谈非被送进手术室没多久涂余就吓得也撅过去了。
      “我今天……”涂余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谈非手背上的针眼:“去看了妈妈。”
      谈非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他知道涂余每年只会在两种时候去扫墓,要么是开心得想要分享,要么是绝望得无处可去。
      “阿姨骂你了吧?”谈非试图勾起嘴角:“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
      涂余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烫伤,新伤叠着旧伤,丑的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他下意识用袖口遮住,却被谈非虚弱却固执地拉开。
      “宝贝儿,这样不行。”谈非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些伤痕。
      涂余摇头,却在谈非触碰的瞬间红了眼眶。
      “骗子。”谈非叹了口气,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涂余手忙脚乱地去按呼叫铃,却被谈非拦住。
      他太熟悉这个流程了,护士来了也无非是加大镇痛剂量,然后他又会陷入那种混沌的昏睡。
      “再……再陪我会儿……”谈非的呼吸像破旧的风箱:“说说你今天……都干什么了……”
      涂余把枕头垫高,小心地扶起谈非。
      他讲起墓园里那束很漂亮的马蹄莲,讲起咖啡馆那只丑萌的黑猫,讲起自己打水漂破了纪录。
      唯独没提手臂上那些伤,没提秦科说的“你看他吐一次就三天吃不下饭”,没提自己跪在墓前说的那些话。
      “秦科那小子……”谈非虚弱地笑了:“还惦记着……高中输给我的二十块钱……”
      涂余握紧了他的手。
      谈非的手腕细得惊人,腕骨凸出得像要刺破皮肤。
      他记得这双手曾经多么有力,能轻松把他扛上肩头,能在篮球场上投出漂亮的三分,能在他做噩梦时稳稳地把他搂在怀里。
      “哥……”涂余的声音哽咽:“明天要拍CT……”
      话没说完,谈非突然痉挛起来。
      涂余条件反射地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去够床头的应急药。
      这是第三次脑水肿发作,比前两次更剧烈。
      谈非的指甲深深掐进涂余的手臂,在那些烫伤上又添新伤。
      当值的医生护士冲进来时,涂余被挤到一旁。
      他站在角落,看着谈非被各种管线包围,看着那些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看着医生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这一幕他太熟悉了,熟悉到能背出每个医护人员的站位,熟悉到能预判下一步要用什么药。
      但每一次,恐惧都新鲜得像第一次。
      “家属请出去等。”护士第三次提醒时,涂余才机械地挪动脚步。
      走廊的长椅冰凉,他蜷缩在上面,盯着自己手臂上渗血的抓痕,这是谈非留给他的,就像他留给自己的那些烫伤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主治医师走出来,白大褂上沾着可疑的深色痕迹:“暂时稳定了,但肿瘤又在扩大。”他犹豫了一下:“涂医生,你知道的,这种情况下……”
      “二次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少?”涂余打断他,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但问了也是白问,自己也不是不知道。
      “不超过30%,而且……”医生欲言又止:“即使成功,生活质量也会……”
      涂余点点头,这些数据他早就烂熟于心,只是每次听都像第一次听见那样残忍。
      他谢过医生,在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然后洗了把脸回到病房。
      这也是挺奇怪的,谈非吐,涂余就跟着吐,比谈非还难受。
      这么些天谈洁和涂远都在国外求医,这刚回来就看见两个儿子都是一副时日无多的样子。
      谈非已经醒了,正望着窗外出神。
      “小鱼……”他轻声唤道:“过来。”
      涂余跪在床边,把脸埋在谈非掌心。
      那里有消毒水的味道,有血腥味,还有一丝几不可闻的、属于谈非本身的气息。
      “小鱼……回去画画吧……哥活不成了……”谈非的手指轻轻梳理着涂余的头发。
      涂余半晌都不说话,谈非都打算放弃了,涂余却突然说:“哥……你带我走吧……”
      “你是不是挨打少了?”
      监护仪的警报声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响起的。
      涂余正趴在病床边浅眠,那尖锐的滴滴声突然刺进他的梦境。
      他猛地抬头,看见谈非的胸口已经停止了起伏,而心电图上的绿线正在变成刺眼的直线。
      “哥?”
      他下意识去摸谈非的手腕,那里的皮肤还带着余温,却再也摸不到脉搏。
      涂余的呼吸停滞了一秒,然后突然暴起按响了紧急呼叫铃。
      “哥!谈非!”
      医护人员冲进来时,涂余已经被护士拉到一旁。
      他像个困兽般在原地转圈,眼睛死死盯着病床上那个被白大褂们包围的身影。
      有人在做心肺复苏,有人在准备电击,有人在推急救药,这一切都熟悉得可怕,就像他实习期参与过的无数次抢救一样。
      只是这次躺着的是谈非。
      “小涂先出去。"李医生头也不抬地说,手里的除颤器已经充好了电。
      涂余摇头,他看着谈非瘦削的身体在电击下弹起又落下,看着那些药物被推进静脉,看着心电图上的直线冷酷地延伸着。
      三十分钟后,李医生摘下了手套。
      那个动作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涂余心上。
      “死亡时间,凌晨三点五十一分。小涂……”
      世界就静了下来,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与监护仪上渐渐平直的线条同步。
      涂余想起小时候涂远说过,每颗流星都是一个人最后的愿望。
      他不知道谈非许了什么愿,但他知道自己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了。
      他机械地走到床边,看着谈非平静的面容,那些因为疼痛而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好像还挺高兴的……
      也是,毕竟这下就不用受罪了……
      “小鱼……”涂远从身后抱住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涂余轻轻挣开父亲的手,俯身吻了吻谈非的额头。
      那里还带着熟悉的温度,好像下一秒谈非就会睁开眼睛,用那种带着睡意的声音说“诶呦小鱼医生,今天什么安排?”
      “学医真的越学越怕……”涂余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明明早就知道他活不成了……”
      谈洁崩溃地哭出声来。她扑到儿子身上,颤抖的手指梳理着谈非已经有些长长了的头发。
      医护人员默默退出病房,只留下监护仪刺耳的长鸣在空气中震颤。
      涂余伸手关掉了它,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寂静。
      葬礼是在一个雨天举行的。涂余穿着谈非最喜欢的那件黑色外套,手里捧着那本厚厚的素描本。
      当棺木缓缓降入墓穴时,他没有哭,他的泪在人活着的时候就哭干了,人死了哭有什么用呢?他又不能蹦起来说话。
      谈非葬在自己母亲的周围,这下倒是方便了……
      回程的车上,涂余迷茫的靠着座椅:“我能死吗?”
      他真的是在询问,谈非不在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但涂远会难过,谈洁会难过。
      就像自己在因为谈非的离开而难过一样。
      他不止一次的这么想着,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我能死吗?”
      涂远递给涂余一个信封。里面是德国医院的通知和机票,日期是下周一的。
      “三三安排的。”涂远的声音很轻
      “算了……”涂余打断父亲,把信封小心地放进内袋:“实习期马上就过了……”
      雨滴拍打着车窗,涂余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恍惚间,他好像看见谈非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穿着那件旧校服,对他比了个开枪的手势,就像高中时每次逃课成功后的庆祝动作。
      涂余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那里装着谈非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他还没有勇气打开它,自己会被打碎的。
      他甚至会恨他,他怎么敢死的。
      他把自己的学生时代搅的一团乱麻,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自己呢?
      回想起谈非不在的那天,在太平间的门在身后关上后,涂余才意识到自己跟了一路。
      李医生转身看他,白大褂下摆还沾着一点血迹,那是谈非最后抽搐时吐的。
      “小涂。”李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你该回去休息。”
      自从涂余开始实习后李医生就成了他的师傅,涂余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立马就成了李医生的得意门生。
      在涂余多次崩溃时这个师傅都会开导他,她见不得一个那么聪明的小孩把自己毁成那样。
      涂余盯着太平间门上的金属牌,上面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为什么不用ECMO?”
      “你知道原因的。”李医生的声音很平静:“脑死亡状态下——”
      “可心脏还在跳!”涂余突然提高音量,他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烫伤,“哪怕多跳一天……一小时……”
      李医生突然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涂余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又开始渗血,那些被谈非抓破的伤痕结了薄痂又裂开。
      “过来。”
      医生办公室的灯管嗡嗡作响。李医生从柜子里取出医用托盘,动作利落地给涂余清理伤口。
      酒精棉球擦过溃烂的烫伤时,涂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比我想的还能忍。”李医生突然说:“你们老师第一次带你来实习时,你看个静脉穿刺都会晕。”
      涂余盯着纱布上渗出的血点。那是谈非最后一次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很快就会愈合消失,就像谈非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一样。
      涂余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的嗓子生疼:“您救过那么多脑瘤患者……”
      “但没救活我侄子。”李医生打断他,镊子哐当一声扔进托盘:“涂余,我看着他长大的。他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摔断胳膊,是我给打的石膏。”
      窗外的雨下大了,涂余突然想起谈非右臂上那道疤,歪歪扭扭的像条蜈蚣,那是他爸弄出来的,好像雨天还是会疼。
      “三周前他来找我。”李医生抽出一份文件推过来:“签了DNR。”
      涂余盯着那份“不施行心肺复苏术”同意书,谈非的签名龙飞凤舞,看起来很不正经。
      和高中时谈非替他写检讨书时的落款一模一样。
      “他知道第二次手术成功率。”李医生轻声说:“但他更知道你会不惜一切代价……”
      “他求我两件事。”李医生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一是让你亲眼看着他走,二是把这个交给你。”
      纸袋里是一沓厚厚的素描画,最上面是一封信。
      涂余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后面写着是注意事项边有人用红笔画了颗歪歪扭扭的心,绝对是谈非的手笔。
      “他知道你会恨他。”李医生握住涂余颤抖的手:“但他更怕你恨自己。涂余……他累了……那样活下去没什么意义……”
      涂余的视线模糊了。
      画上突然出现几个圆形水渍,一滴,两滴。
      “我教过那么多学生。”李医生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你是最特别的那个……因为你不想做医生……但比任何一个人都认真,即使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
      涂余想起谈非病房总堆满零食,那是他偷偷带给小病号的。
      即使自己疼得冷汗直流,也要先问隔壁床小孩要不要吃布丁。
      “他最后……疼吗?”涂余盯着自己的血在纱布上晕开。
      李医生沉默了很久:“比你想象的更疼。”
      涂余的胃部一阵痉挛。
      他想起半夜惊醒时,谈非总是安静地望着他,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原来那不是热的,是疼的。
      “为什么……不给他加大剂量……”
      “因为他想清醒地和你道别。”李医生递来一张CT片:“肿瘤已经侵蚀到痛觉中枢,常规剂量根本……”
      涂余没接。那片阴影他太熟悉了,像只恶毒的蜘蛛盘踞在谈非大脑里。
      过去三个月,他每天查房都要看无数遍,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蚕食掉谈非的生命。
      “小涂……你知道没用的。”李医生突然正色:“你知道我们医生最怕什么吗?”
      涂余摇头。
      “怕习惯啊。”一旁的老医生的眼镜片反射着冷光:“第一个病人走时你哭得死去活来,第一百个时你还能记得他们名字吗?”
      “我能。”涂余认真的看着那个医生:“我实习一年了,这里每天进进出出,死三个都算是少的,每一个我都说过话,每一个我都记得……”
      李医生叹了口气,对那个老医生说:“你看,我说了他很特别。”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谈洁头发有些乱,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表情有些无措。
      谈洁却冲涂余招了招手:“小鱼……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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