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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宴
云娘敲了两下门,朝里面问道:“小姐,醒了吗?”
同样的洒满阳光的清晨,同样的声线说着同样的话,让半处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施灵双大脑发晕。
她循着本能说:“在换……”刚说了两个字,原本发晕的大脑就渐渐清醒过来,把剩下的两个字咽回去。
施灵双坐起身,在云娘的第二次询问中回道:“醒了。”
然后等待着侍女们进来,她们端着水盆和帕子为她净面,撑开衣服为她更衣。
这些要求都是那日在书房和父亲见面后,他请大伯母派来的教养嬷嬷要求做到的事情。
除了这些,还有很多,诸如吃饭要小口吃、在外人面前微笑要用手帕轻捂住嘴、步子迈得大小也有定数等等一系列极其细微又琐碎的要求。
施灵双在第一次听教养嬷嬷说完,被对方训斥着练习了一整日后,目光呆滞地在床上躺了许久。
她也是在经历过教养嬷嬷严厉呵斥后才知道,那日姐姐急匆匆推门出去的步伐,对于她这样从小在京城施宅里长大、要维持严苛教养的贵女来说,是违背从小到大自身习惯的举动。
严格地执行了七日后,她终于短暂获得了一日的休沐。
在前往父亲的书房的路上,她遇到了施瑜方,彼时施瑜方正在好像正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包炸笋丝。
施瑜方见到她,愣了一下,带这些同情地过来问:“灵双,你这几日可还好?”
施灵双咬着嘴里面的软肉,不知该不该和他讲。
好在施瑜方看出了她的神情,他直说道:“郑嬷嬷是我娘让过去的,她可严了,尤其喜欢细枝末节,我小时候在她手中简直是蜕了层皮。”
施瑜方自然地把油纸打开,将手中用油纸包着的炸笋丝递过来。
施灵双知道,大伯母只是个中间人,那个郑嬷嬷过来真正的原因是她父亲要求的。
但施瑜方没说,她觉得施瑜方不可能不知道,可他还是没说。不光没说这一点,施瑜方在见到她摆手的时候把炸笋丝往回拿了拿,没有再邀请她尝尝,只是说:“城东的一家老铺子,很好吃。”
他拿起一根炸得金黄色的笋丝放入口中,嚼得咯吱咯吱,咽下去后说:“店主老了,儿子前两年从军了,不知道何时这店会关,所以只要路过我就会买一包。”
施瑜方朝她笑笑,施灵双第一次不躲不闪地端详着她的这位堂哥,施瑜方五官端正,笑起来面容温和,倒是让人觉得很舒服。
“对了,郑嬷嬷说的话你不用太往心中去。”施瑜方随意地说,对着施灵双眨眨眼,“只要你的礼数在她面前过得去就行了,信我的,京中没有人比郑嬷嬷还吹毛求疵。”
他扯了个由头,再聊了两句,便离开了,徒留施灵双一人慢慢走着。
她这位堂哥小时留下来不善言辞拘谨内向的形象,现下几乎已经全被这三次的相处替换掉。
施灵双这一路上慢悠悠想着,她觉得长大后的堂哥更符合另一个形容,刚刚好。
……
及笄礼上,施灵双鬼使神差地想到那日施瑜方说的话,她发散了一下思维,刻意在施家众人面前展现了郑嬷嬷培养后的礼仪,换来父亲满意的点头。
终于不用再每日刻苦学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了……施灵双及笄礼结束后的当日,躺在床榻上涣散地想。
她倒是对十六岁的生辰并及笄礼没有任何实感,只对郑嬷嬷的离开感到轻松。
可轻松了没两天,兰氏就过来找她商讨关于赏花宴的事。
赏花宴只是借个名头,施灵双相信届时被邀请来的任何家族都知道,以赏花为由头设的这个宴实际上就是为了让她这个离开京城十年的二小姐露脸罢了。
她有些烦躁,还有埋在烦躁底下的愁闷,回到京城施家后,原本她以为已经剔除干净的软弱、愧疚、害怕如雨后春笋般一样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但云娘很开心,她说了不止一次,施灵双能看出来她是真的为自己而开心。
唉……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施灵双仰倒在床上,没有一丝能看出是被郑嬷嬷那样严厉的人教导过礼节的模样。
她翻了个身,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沉沉睡去。
第二日。
云娘很早就过来将她喊醒,侍女们涌入内室,扶着还不甚清醒的施灵双坐起更衣,净面梳头。
一连串动作完成之后,施灵双惊讶地望着铜镜中换新衣梳新头的少女。
今日为她梳头的是大伯母特意派过来的侍女,手艺很巧,审美也很好,头上的珠花发钗相称,配上这身云锦纱做的新衣,显得施灵双整个人清丽又灵巧。
但发型衣衫终究还是配衬,只有那张芙蓉面最为引人注目,云娘不住地夸了一句又一句,将施灵双夸赞得有些脸红。
施宅作为主家,是要首先出席的。施灵双收拾妥当后踏出院子,往中心湖泊前设宴的地方走去。
兰氏早早就在那里忙碌起来,不过令施灵双惊讶的是,姐姐也在,而且瞧着很早就来了,倒是她这个主角今日最晚到。
施清元见到她,像没看到一样瞥了一眼就略过了,让施灵双想冲她问好的表情僵在脸上。
好在兰氏见她顿在原地的模样后推了她一把:“灵双,先跟着清元。”
随后又对姐姐说:“清元,你照顾一下灵双,前面说赵家薛家都来了。”
说完,她就匆匆往前走了。
上次姐姐在院子门前的失态过后,施灵双和她在及笄的前三日和及笄当天又见过两次,两次都只有淡淡的眼神对视。
施灵双有些不敢往前,但施清元好像没什么反应:“过来跟着我,我等会带你认人。”
施清元这句话一说完,就也往前方走去。
施灵双回过神来赶紧跟上,心里绞着许多日的结立时松了松。
她忍不住唾弃自己,可又有些高兴地想,姐姐不生气就好。
施灵双出神地和施清元向前走,走了没几步,就见到前方的连廊处出现了一对夫人与小姐,兰氏正在与之攀谈。
施清元回头,朝她小幅度地招手,等她到了身后小声对她说:“这是御史大夫赵大人的夫人和女儿,她女儿名唤赵芷宁,你等会叫她的时候加上姐姐二字。”
头凑得近,说话的时候气息洒在施灵双脸侧,热热的,痒痒的。
她没怎么听施清元说话的内容,只是抑制不住地对姐姐的靠近而高兴。
施清元说完后,衬着赵家母女还未走来,蹙眉问道:“你听明白了吗?”
施灵双回神,用力点点头,脸上是一个大大的笑容,看得施清元一怔,匆忙别过脸。
她在心中暗自告诫自己一番,整理好表情,带着施灵双迎上走过来的赵家母女。
“赵夫人安。”施清元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芷宁,好久不见。”
赵夫人笑看着施清元:“芷宁一直念着要来找你呢,现在可好了。”
赵芷宁在旁边扯了扯赵夫人的衣袖,赵夫人拍拍她的手,看向施灵双:“这位就是你的妹妹吧?真是久闻不如一见,也是水灵的姑娘啊。”
施灵双适时扬起笑容:“赵夫人安,芷宁……姐姐?”
当着自家姐姐的面,叫别人姐姐,这让施灵双有种背叛的感觉,她有些紧张地看了施清元一眼。施清元目不斜视,脸上没有什么别的表情,看得她心底滑过一丝惆怅。
赵芷宁是极为温婉秀丽的长相,似水一般,她笑着对施灵双说:“你和清元一样称呼我,那我勉强也算得上你半个姐姐。清元,你怎么叫她的?”
施灵双随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向施清元,施清元还是那样平平淡淡的神色:“阿双。”
她听到这个称呼,眼皮狠狠一跳,满是惊喜与惊讶地看向施清元。
“阿双妹妹。”赵芷宁眼含笑意地称呼她,施灵双赶忙压下心底翻涌的喜悦:“芷宁姐姐。”
慢慢的人多了起来,施灵双忙碌地随着施清元到处认人,各种官职各种姓氏压得她头昏脑胀。
可她一想到施清元对赵芷宁说的那声“阿双”,绵软的四肢好像又充满了活力。施灵双抿着微笑,在心中回味着。
阿双这个称呼是小的时候就有的,那段时日施清元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不知怎的就说不要再叫妹妹了,要给她取个称呼。
母亲后来听到了这个称呼,笑得前俯后仰:“阿双,怎么说也该叫阿灵吧?”
“我不管,我就要叫她阿双。”姐姐当时一手握着竹蜻蜓,一手搂着她的脖子大声说。
施灵双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心实意,她望着侧前方的姐姐,甜甜地跟着她话后说:“亭山郡主安。”
前方的女子嗤笑一声,将施灵双远去的思绪拉回来。
当朝有两位王爷,这位亭山郡主是其中睿王唯一的女儿,同时也盛得皇帝宠爱,早早便有了自己的封号。
她身着粉紫色盘锦镶花长裙,抱着手臂站在前方,眉眼微挑,嘴边扯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看着施灵双:“我看你倒是不怎么真诚啊。”
施灵双呼吸一滞,宴席开始到现在,即便有明里暗里的各种打量,也没有如此直白的语言攻势。她一时慌了神,下意识想去看姐姐。
季长宜却打断她寻求帮助的视线,向前一步,漂亮的眼中隐含挑衅:“春申镇这么多年,倒是没学会正眼瞧人吗?”
她对上季长宜的视线,定了定心,正要开口说话,身旁却传来另一道声音:“长宜,第一次见面便这样说话可不好。”
是姐姐。
施灵双和季长宜同时看过去,施清元此时面目冷凝,她闭口不言,不赞同地看着季长宜。
季长宜轻啧一声,对着她说了句:“随便你。”后就将头转过来,收起了眼中的神情,对施灵双不情不愿地说:“方才抱歉了。”
施灵双还在愣神中,身体就无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她点着头,脸上带着些窘迫的神情:“没关系,我……”
施清元再次打断她的话,对季长宜道:“你的态度,也不怎么真诚。”
施灵双一时有些呆住,她感受到周围的氛围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好像在注视着她们几人。
季长宜又啧了一声,但倒是出乎施灵双意料之外的没有翻脸,她很费劲地调整着自己面上的表情,十分别扭地对施灵双说:“抱歉,我刚刚态度不好。”
施灵双不敢应下这位亭山郡主当着众人面的面的正式道歉,看了看施清元,在看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才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说:“没关系的。”
她看了看季长宜别扭的神色,双眼专注地直视她,浅笑着重新说:“亭山郡主安。”
这回反倒是季长宜一滞,有些僵硬地别过脸,但复又转回来:“阿双。”
施灵双说不上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叹了一口气,这些小姐里凡是跟着姐姐一同叫她阿双的,多半是比她年岁大的同时和施清元私交不错的。
她不知道是该因为季长宜的还算好说话很快化解了这场风波而开心,还是该因为她和姐姐关系一看就十分不错而低落。
施清元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到季长宜身上:“家中酿了桃花酒,一起去尝尝?”
刚才那件事对于季长宜来说似乎只是个小插曲,她情绪去得很快,向前两步走到施清元身旁,兴趣盎然:“行啊,别喝醉了就行。”
她说完顿住,回头把总是在施清元后一步的施灵双拉到前面,夹在她与施清元中间。
“带上你的妹妹,省得那些人等会心思活络。”季长宜如是说着。
施灵双走着走着,眼睛弯起来,有些深沉地叹了口气。
她无可救药地想,尽管先前担心这个难过那个,可只要和姐姐稍微亲近一些,就会抑制不住地开心。
身侧的施清元听见她叹气,脸上一面微笑着应付周围的小姐,一面悄悄地问:“不舒服?”
施灵双睁大眼睛看看她,抬手捂着嘴,来回摇头。
另一边的季长宜笑,笑声轻松,和之前的嗤笑完全不同。
施灵双转头疑惑地看她,看着她一脸复杂地一字一顿地朝自己说:“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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