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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容
一月后。
二月初二是个好日子。
在这一天百姓都会休假、换春衣、设中和宴、互赠谷物荷包,以庆祝农户们最大的日子:春耕。
“从前我记得这一天都会在皇宫设宴,让嫔妃猜野菜名,猜中了就赏珠宝,猜错便罚饮冷水、吃生姜。”
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甲板,低头和身边人说话。
白衣男子脸带面纱,但是从他露出的眼睛能看出,是顶好的样貌。
这正是一月前在大火中消失的魏殊和元忱。
元忱看着洛河宽阔的水面,只觉得皇宫的日子像是镜花水月,离他甚远。
“从前……我只记得在二月,老师会挑个晴朗的日子带我去登紫云山,挖野菜,当时老师还信誓旦旦跟我保证说野菜很好吃。”
说到这里的元忱笑得眉眼弯弯,“结果辛辛苦苦挖了半天,回来做成菜饼,却谁都不敢吃。”
“那……时代久远,我记不清样子也是正常的。”
魏殊摸摸鼻子,现代的野菜样子他可是清楚的,谁知道千年之前是什么样。
“饭好了!”
司茗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平和的氛围。
他招呼一声就又钻进了船舱,他们一行五人没有自己包船,而是跟着行商的船南下,这里人员复杂可以很好地隐藏行迹,吃喝是不管的。
司茗用碳炉煨了老鸭汤,每人都盛了一碗,出门在外,又是逃亡,身份什么的就都不忌讳了。
司茗给魏殊递汤的时候,差点洒了出来。
元忱眼神不善地看着他,司茗就又怯怯地缩回去。
这个太子殿下虽然漂亮,看人却总是冷冷的,司茗从前就怕他,现在他伤了就更怕了。
魏殊拍拍元忱的手,示意他收敛些。
其实也不怪司茗对他有气,当日大火之中假死是临时起意,谁都没有来得及通知,魏殊只在冲入火场之前暗示了靳寰。
魏殊进入火场之前就想到了之前和靳寰一起埋人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废弃地窖,正好可以成为他们的逃生之所。
只是设想是美好的,现实去做还是发生了意外……
魏殊看着元忱拿下面纱,脸上的伤疤露了出来。
左脸上,鸡蛋大小狰狞可怖的伤痕在白皙的脸庞上显得尤为碍眼。
捏着汤碗的手骨节都泛白……
“怎么不吃?身体不舒服?”
元忱开口问他。
魏殊勉强笑笑,“没事……”
“太子失踪的消息应该传回京城了……”
元忱的声音有些落寞。
魏殊知道元弘这一招有多狠,太子失踪,那太子在朝中的旧部,一定是惶惶不可终日,这正是他邀买人心的好时候。
再者,太子关乎国本,元弘还可以以此倒逼皇帝,为了国家社稷的安稳考虑太子归属。
而若元忱现身,那等着他的就是数不清的刺杀,只要杀了元忱那一切的劣势就都是优势,元弘就为了这一点也会无所不用其极。
“我们明明留了两具尸体给他,他为什么要说太子失踪,说太子身死不是更……”
靳寰话一出口,在场的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司茗给他夹了一筷子葵菜,“多吃点,这个菜是昨天靠岸时我新买的,还新鲜呢。”
靳寰被塞了一嘴,茫然地看着他。
司茗小心觑着元忱的脸色,见他没生气才放下心来。
靳寰这个傻子,把太子死不死的挂在嘴边,这要在京城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元忱并没有对此生气,反而好心解释。
“太子身死是大事,要启动全国的刑讯手段,查个清清楚楚,加上礼部按制发丧,前前后后所费时间精力不在少数。”
魏殊在元忱开口前,接过了他的话头,“而且失踪更容易让元弘发展势力。”
魏殊看到元忱这么轻描淡写说自己的身后事,心里就很不舒服,找不到理由打断就只能自己开口解释。
“说太子失踪,元弘就可以威逼利诱,慢慢接手太子在京中的一切权力、地位、人脉。”
魏殊说到这里,声音弱了下去。
元忱见他神色凝重,就扯了扯他的衣摆,魏殊顺着看过去,元忱结了疤的伤口就在眼前。
魏殊别过脸去,什么都不再说,只一味闷头吃饭。
元忱的神色一愣,而后也拿起自己的碗,一口一口地吃起来,只是一碗饭怎么都不见少。
入夜以后,河面上就凉得很。
魏殊一个人坐在船头,看着河水倒影的满天繁星,看了不知道多久。
元忱一步步走近魏殊,在他身旁坐下。
魏殊被吓了一跳,转头见是元忱,就将自己身上的狐裘解了给他披上。
“我不冷。”
元忱想要拒绝。
“晚上风凉,别再病了。”
魏殊将人裹好,见到他脸上的面纱一愣。
“不是白天才带吗?到晚上了怎么还带着,长久闷着对伤口不好。”
元忱沉默着低下头,想到白天吃饭时魏殊的态度。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我丑陋不堪……”
元忱一向视自己这张脸为耻,没想到还有这样在乎容貌的时候,原来有一天他也会像深闺女子一样自怜自哀,怎么不可笑呢。
魏殊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元忱他再清楚不过,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有多厌恶那张艳色过盛的脸。
而现在他这样不安,这样在乎容貌……
“没有!”
魏殊连忙否认,“我从未有一刻觉得你丑陋。”
魏殊这说的是实话,就算是受伤,就元忱的样貌也没人能说出“丑陋不堪”这四个字。
元忱将脸上的面纱揭下,看魏殊的眼中没有一点异色才放下心来。
“那你为什么总是回避我,不愿看到我脸上的伤疤吗?”
魏殊将视线转向河面。
河水中的星星能盛进眼里。
元忱见他又要回避,心沉了下去。
“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太过无能。”
魏殊声音有些沉,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元忱要分辨好久才能听清。
“还说藏云护不住你,没想到我比他还要无能……”
那日魏殊冲进火场,就看到元忱躺在地上,挣扎痛苦,半天都爬不起来。
魏殊心像被攥紧了一样,呼吸都不畅。
两人的距离不过几米远,却总是过不去。
元忱自然也发现了魏殊,他冲魏殊大喊。
“快走!”可是魏殊充耳不闻。
就在魏殊跨过最后一个障碍时,烧了很久的横梁砸了下来,魏殊情急之下飞扑过去,将元忱挡在自己身下。
“啊!”
魏殊耳边响起痛苦的嘶吼。
魏殊再看向元忱,就见横梁在自己背上断裂,正正砸在了元忱的脸上。
要不是自己挡那一下,元忱会自己躲过去,要是自己挡得再全一些,就不会伤到他的脸。
阴差阳错,元忱在他怀里毁了容……
之后的一个月,魏殊见证了元忱的所有痛苦。
烧伤不同于别的伤,会不停地溃烂化脓,好了又坏坏了又好,它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折磨,更别说还在脸上。
元忱痛痒得想要抓挠得时候,是魏殊抱着他不停地安抚,他能控制住他的手却,却无法代他受过,只能看着他脸色苍白地在他怀里发抖。
从回忆中回神,魏殊伸手轻轻抚摸着元忱脸上的疤。
元忱被他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魏殊的眼神憎恶也好,疼爱也罢他都应付得来,但是这样满眼的怜惜……
元忱极力按捺住自己乱序的心跳,将自己那点冒了头的奢望按压下去。
“你背上也为我受了重伤,不用太过自责。”
元忱开口安慰他,甚至魏殊背上的伤口要比他脸上的大好几倍,他并不觉得是魏殊的错,他也并不了解魏殊对他隐秘的执念。
元忱可以生可以死,可以疯狂可以堕落,但不能受辱。
魏殊还不知道自己这种心态是十足养成者心态,这个人由自己创造就算再不好也要由自己毁灭,别人染指一点都要发疯。
元忱还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魏殊本就是一缕幽魂,他将自己游离于这个时代,是元忱用背叛伤害将他所有的感官情绪绑定在一个人身上,让魏殊由一缕孤魂彻底入世。
不管他受不受得住,被牵扯的情绪魏殊都要在元忱身上找回来的。
手指轻轻摩挲着元忱那一半完好的脸颊,魏殊眼神认真,“我会帮你恢复容貌的,欠你的我都会还你。”
元忱被他灼热的眼神吓到,转眼看向魏殊刚刚看过的满河星辰。
应该是高兴的,元忱说服自己,他出京的一个目的就是魏殊,得到他的承诺,他应该高兴的。
但是元忱咬牙拒绝,“我不需要你的回报。”
元忱仰头看着星空,他长舒一口气,“你知道我我为什么不喜欢这张脸吗?”
魏殊摇头,他只知道元忱像极了先皇后,元忱男生女相,他以为是容貌太艳丽的缘故才让他不喜,没有想过还有其他的内情。
元忱似是难以启齿,他张口几次,声音暗哑。
“我长得很像我的母亲,宫里所有人都这么说,我一开始是很开心的,母亲去得早,我早就记不清她得样貌了,但是我还能从我的样子里记住她,所以我会常去母亲待过的地方,想象她从前生活的样子。”
魏殊的手握上了元忱,像是在给予他安慰。
元忱反手握住他,魏殊能感受到他手心的冷汗。
“有一天皇上也去了母亲常去的水榭,层层叠叠的帷幕可能遮挡了视线,他……”
元忱眼神阴冷下来,魏殊浑身血液冰凉,他想要和元忱说不要再说下去。
元忱却比魏殊要冷静,“他只是抱了我一下,但是那眼神,让我非常恶心……”
元忱到现在还记得,那眼神里的粘腻,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居然肖想被自己亲手杀了的人……
魏殊将元忱抱进怀里,打断了他的回想。
“不要在想了……”
元忱回抱住魏殊的腰,深深呼吸了一下,想要压住胸口的恶心。
“所以,这张脸没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元忱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要是让老头子知道这是他另一个儿子做的,不知道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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