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落在琴弦上

作者:金花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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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多了一个人,家里的氛围立即不同,暖热的空气开始跃动,腊梅的花蕊微漾。
      听着女儿与他的笑谈欢语,林蔚默默进了厨房,只她跟女儿两人,四个菜足够,但现在多了客人,须得加菜。
      加什么好呢?牛羊肉虾蟹都有,但来不及化冻了。
      想了半天,她取出金华火腿与鸡蛋,先做个火腿蒸蛋,又开了一袋酱鸭,斩好,摆盘。
      厨房的门半开,她的身影抬眼可见。
      孟鸿坐在沙发上,一面跟小晨说话,一面不时抬眼。
      她穿着浅蓝圆领毛衫,搭灰色阔腿裤,蓝棉袜,灰拖鞋,及肩短发拿黑发圈束成个低马尾,马尾下是蓝围裙的挂带。
      那围裙他戴过,显小,但在她身上正合适。
      宜室宜家,孟鸿忽地想到,忍不住地笑。
      及至饭菜上桌,三人团坐,他笑得更甚,根本合不拢嘴。
      他想过无数次的与她团圆的情景,就这样实现了,比想的还好。
      好开心,好幸福啊!
      林蔚不知他心思,但见他开颜,女儿高兴,她也受到感染,绷紧的神经不觉松弛,表情变得欣然。
      过年嘛,就是要高高兴兴的。
      于是,一餐饭吃得愉悦。
      窗外传来烟花爆竹声,小晨放下筷子,也要下楼放烟花。
      她还有好几个大烟花,本来是准备等晓剑回来再放的,但现在她想跟孟老师一起放。
      林蔚看看挂钟,该煮饺子了,刚要劝阻女儿的,他已牵住小晨的手,笑道:“好呀,咱们放烟花,迎百神!”
      百神下届,赐福赐禄。
      自上古开始,除夕之夜,人们都会以隆重的仪式恭迎百神,乞求新一年的如意安康。
      演变流传下来,成为风俗。
      林蔚听母亲说过,她小时候,年味还浓,因为仪式更多更复杂。
      现在已减省得不能再少了。
      “林蔚,走呀!”他喊她,她回过神,“我就不……”
      “一起来嘛!正好消消食!”他笑道,“一会儿咱们比赛,看谁饺子吃得多!”
      小晨也唤她,“妈妈,妈妈!”
      那,好吧!

      小炮似的红色烟花摆在地上,孟鸿拿火机点燃引线,“咻咻”声中,火花冲向夜空,哗地,变为银色瀑布,灿然而降。
      小晨兴奋地大喊。
      孟鸿直笑。
      空气中是硫磺香气。
      林蔚静静看着,忽就记起了小时候过年的事。
      她向来胆小,想点烟花爆竹,却不敢,每次都只能拖着父亲一起。
      母亲得空,也会陪着。
      那爆竹很响,她每次都要捂耳朵,那烟花炫目,她眯着眼睛,却舍不得眨眼,看不够的。
      看不够的,还有父亲跟母亲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开心,有热切,有盼头。
      是的,人生不易,人们能熬住,坚持住,全靠心里的那点子盼头。
      有盼,有愿,有力,有劲。
      然后勇往直前。
      “妈妈,你也点一个!”女儿忽地唤她。
      又一个烟花升空,照亮夜幕。
      林蔚习惯性地拒绝,这么多年,她就没点过大烟花。反正有父亲呢!
      “不难,我教你。”孟鸿过来,牵住她手腕,不容拒绝的,将她带到烟花前。
      “引线很长,你看。”他拉着她蹲下,指着那绿色细线,“足够你跑开。”
      他把火机递到她手里,看着她,“就像点香那样,很简单。”
      是吗?
      她犹豫,还想说什么的,他已握住她手,打燃她手心的火机。
      蓝色的火苗跃动,如一颗小小心脏。
      她怔住,那手仿佛不是自己的,只随着他,向前移动。
      火苗舔上线头,发出呲呲声。
      啊!她一惊,就要跑的,就听他道:“很好,点着了!走!”
      他牵着她,走到小晨身边,不急不忙。
      站定,那烟火才冲上天幕。
      “这个是红色的!”小晨大喜。
      买烟花时,老板说过,每十个里会有一个红色的,就像过年饺子里的硬币,遇者大吉。
      林蔚不由翘唇,怎么说也是个好彩头。
      孟鸿扭头看她,看见这浅笑,心头一动,那抓住她手腕的手,再不想放开。
      但,还得点烟花!

      放完烟火,回到家中,林蔚立即去煮饺子。
      这饺子,是她包的,她已尽了全力,但差强人意。之前,陈姨说要教她的,她忙着赶《牡丹斩》时没时间,待她空了,她又感冒了。
      是以并未受教。
      “那个……”饺子端上桌,她感到莫名羞赧,人都讲究个藏拙,此刻,她的拙劣一览无余。
      “嗯,好吃。”不等她说完的,孟鸿夹了一个放进嘴里,嚼一口,立即点头。
      “豆腐的,加了菠菜,粉条。”他笑望着她,“是吗?”
      完全正确,小晨立即惊呼,“孟老师,你好厉害!”
      “那咱们比赛,看谁吃得多。”他对小晨道,“前提是不能撑坏肚子!”
      适才下楼,吃下的菜消化了大半,此时又有了胜负心,小女孩立即快吃起来。
      “慢一点儿,小心硌到牙!”
      林蔚将说完,就见女儿皱眉,接着小嘴里吐出一枚硬币。
      “啊,我吃到了!”喜悦盖过了疼麻,小晨欢呼着,再接再厉。
      “这个是糖的,好甜。”
      “枣的,枣核差点咽下去。”
      过年的饺子,母亲会放红糖,红枣,硬币,每样六只。林蔚记得,照做,但数量减半,毕竟母女两个吃不了多少,总得留些满口福,就是无夹放的。
      小晨吃全四样,肚子也饱了,就放下筷子,看尚在继续的大人。
      林蔚吃得慢,一是习惯细嚼慢咽,一是担心饺子不够。
      还好,他先放下了筷子。
      “孟老师,你都吃着了,”小晨点数他的战绩,二枣,一糖,一钱。
      “我是两钱,两糖,一枣。”
      那妈妈,她有些抱歉地望向妈妈。
      林蔚并不在意,笑道,“我是满口福!福气多多!”
      收过碗碟,换上茶点,已是22:35。
      小晨开始犯困,强撑着跟孟鸿说东说西,到底挨不住,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我抱她。”林蔚道。
      “换手,她会醒的,我来。”他说。
      将小人抱上床,轻轻放好,孟鸿就要替她脱衣的,林蔚制止。
      “我们家除夕夜,合衣睡。”
      哦,这倒有趣。
      “为什么?”他问,穿衣睡不舒服啊。
      “守夜啊,古人守夜是一宿不睡的。”不睡,自然不用脱衣,现在守夜,虽只到零点,但她们家还是保留了这一习俗。

      两人回到客厅,各自落座,一个在餐桌前,一个在沙发上。
      “你们守夜,都做什么?”他倒了两杯茶,端一杯给她,饶有兴致地问。
      “看联欢晚会。”
      但现在,家里并无电视,就算有,也不会开了。
      春节联欢晚会,是给全家人看的,其实也不看,全家人说说笑笑的,还要忙着吃菜吃饺子,那晚会就是个背景乐,欢乐祥和的。
      “还有吗?”他又问,“比如打牌,下棋,什么的!”
      林蔚摇头,话题打住,室内静然。
      看看挂钟,才23点。
      林蔚忽觉时间过得慢,须得找些事来做。
      她去点了沉香,给阳台上的白芍浇了水,又进了厨房,把明日早饭食材备好。
      室内安静,只有她操作的声响。
      回答客厅,才发现,客人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啊,他得休息,需要个躺卧的地儿。
      “孟鸿。”
      他微微睁眼,兴许是今儿赶飞机太累了,身上居然乏得很,此刻,只想大睡。
      “嗯。”他应道。
      “这沙发打开,是张床,好像是从扶手那儿……”这沙发买回来,她看过说明书,但这些年没用过,记不太清,“我找找……”
      话没说完的,就见他慢慢起身,在坐垫下一拧,一拉,床架就出来了。
      坐垫下还有个铺垫,林蔚看的目瞪口呆,这么全的。
      更让她惊讶的,是他的速度,不等她看明白的,已整好了一张床。
      “好了。”他看着她,声音有些哑。
      “嗯,还需要个枕头,被子。”她道。
      她进了卧室,很快拿了个棉枕头并毛毯回来。
      两床?
      孟鸿看着那驼色跟灰蓝的毯子,笑,刚要说一床足矣的,就听她道:“铺一个,盖一个。”
      一顿,又道,“要是还冷,再加。”
      啊呦,这可真是将心比心,她怕冷,就担心别人受凉,殊不知,男为阳,天生比女子体温高,抗冻。
      但他没再多说什么,因为实在是太困了,他接过那寝具,铺好,道一声“晚安”就躺下了。
      他身长,那床不过一米八,根本盛他不下,两只穿灰袜的脚露在床外,看着有点儿可怜。
      但家里只有一个琴凳,试了试,又高了,只得作罢。
      林蔚歉然地在餐桌旁坐下,继续守夜。
      室内更静了,只有香烟灰洒落的簌簌声。
      窗外远处有烟花绽放。
      阳台晾衣架上挂着件黑色西装外套。
      林蔚默默坐了会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手机,下单了个床尾凳。
      终于,零点来临。
      林蔚舒心一笑,缓缓起身,准备回卧室的,就听他咳嗽了一声。
      又一声。
      孟鸿给咳醒了,只觉口干,坐起来,想倒水的,却是一愣,这好像不是自己家!
      待看到站立的人影,又是一愣,旋即回过神来。
      “吵到你了!我喝点水。”他声音沙哑,面色发红,额头有细密的汗珠。
      发烧!
      林蔚立即做出了判断,以前小晨发烧就这样,烧得迷迷瞪瞪的,只想喝水。
      “别起来!”她立即止住要下床的他,倒了杯苹果姜枣茶端过去,又取了体温枪,给他测量体温。
      38.5度。
      果然。
      “你等一下,先不要睡。”
      孟鸿坐在沙发床上,以为她要拿退烧药给自己,谁知她拿来的是藿香正气水。
      “喝三支。”她递过一瓶。
      他摇头,“这,很难喝,喝了胃也不舒服。”
      “真不喝?”她又问。
      “不用喝,我睡一觉,发发汗就……”
      他没说完的,她又进了小晨卧室,回来时,手里拎着个小药箱。
      只见她取出棉球,用藿香正气水浸透,拿镊子夹了,递给他,“贴在肚脐上,用胶布粘住。”
      这法子是她小时候常用的,很有效,母亲告诉她,是跟个老中医学的。
      孟鸿从未用过此法,一怔,倒也不疑不拒,只是一手拿镊子,一手解扣子,不是很方便。
      “帮我一下。”他把镊子递还给她,慢慢解开白钮扣,掀起白衬衫,白背心。
      结实有力的腹部露出,八块肌肉清晰可见,线条流畅,如刚出炉的面包。
      林蔚忽地转过身去,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却唤她,“给我吧。”
      她抬手,忽地,手背一热,她吓了一跳,急回头,就见他的手正覆住她的,慢慢拿那镊子。
      他又咳嗽,连带的手抖。
      她纠结片时,“我来吧。”
      给小晨做过很多次这种肚脐敷,她早已驾轻就熟,三两下就搞定。
      “好好睡一觉,醒了就退烧了。”她习惯性的道,每次给女儿敷完,都是这话。
      但此时说完,忽觉不妥,发烧的是他,一个成年人!
      看她脸色急变,孟鸿笑着心满意足地回道:“好。”
      不一时,他就睡着了,那均匀的呼吸,说明他睡得很沉。
      林蔚也困了,过年真的累人,但却不敢回卧房。
      发烧是能致命的,每年都有人因发烧离世,数十万人之多。
      越是寻常的疾病,越会引发严重的后果。
      林蔚看着他,脑中全是纷乱的,糟糕的念头。
      虽拼力想止住,却是不能。
      怎么办?怎么办?
      量体温。
      换棉球。
      棉球干了,就无药效,需及时更换。
      小晨最厉害的一次,一晚上换了五遍。
      她正给他换的,忽听他道:“没事的,你别担心。”
      她一怔,以为是幻听,但抬头,就迎上那双含笑的眸子,亮灿灿的,如两团火苗。
      “你醒了?”她又惊又喜,换好棉球,立即测他体温。
      37.8度,略高,但确实退热了。
      “明早就好了。”她放下心来,语气变得柔缓,脸色也缓了下来。
      “要喝水吗?”她问。
      “嗯。”
      连喝了两杯,他才觉得舌头恢复润滑。
      “林蔚,新春愉快,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拜年。
      她立即道:“快睡吧,是病七分养!”
      仿佛怕他再说什么非礼勿听的,她抬手将人按倒,扯过毯子盖好。
      “言多伤气,静心安神,快睡。”
      他偏睁眼,望着她。
      她给看得一阵心慌,不睡就不睡吧,她可要睡了。
      她转身欲走,不妨手被牵住,轻轻地,但很有力,她一挣没挣开。
      他,他。
      他认真道谢,“谢谢你,林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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