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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望
“没必要。”青年态度冷淡,“我想交易结束后咱们也没有需要再见面的地方了不是么。”
玛丽不置可否。
她和小布莱恩的交涉进展飞快,等谈判结束后,玛丽甚至还有时间去书店逛了圈,直到日暮,这才不急不缓地返回朗伯恩。
远远的玛丽就听见贝蒂的叫声,但奇怪的是姐妹们都没现身,往日至少莉迪亚和凯瑟琳都会第一个出门迎上前来。但今日,除了院里帮佣女仆,这一路竟没有姐妹和玛丽打照面。
四周不算安静,但她就是从佣人们的动作神态中读出一股风雨欲来之势,而这一预感在女仆长希尔太太告知她班纳特先生在书房里等她时达到了顶峰。
玛丽慢慢上楼,在心中将这辈子做的坏事都回忆了一遍。
她自小就是个诚实的孩子,连谎都撒不了,自然没做过多少亏心事。但现在不同,要说最近……那就太多了。
玛丽刚一关上书房的门,转头就看见了班纳特先生。
他一个人坐在靠椅里,把完着手中的木质雕像若有所思,脸部线条冷硬得像个刻出来的雕像。
“爸爸,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玛丽贴心地合上门。
班纳特先生看着女孩脸上恬静从容的笑容,心中复杂到了极点。男人承认,他骨子里生来就有的散漫使他疏于孩子的教育,放任四个女孩顺从天性野蛮生长。但做父亲的一直认为,他对姑娘们的性格底色还是有所了解。
简总是把人往好的地方想,宽和乐观的性格足够让她终身受益。
丽兹的性格和他最像,爱憎分明又聪明大方,但待人接物总带着几分散漫。
凯瑟琳没什么主见,但同样没什么野心。
莉迪亚天性活泼,继承了她母亲的那份鲁直,不论面对什么都能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不出意外她会是活得最快乐的那个。
而玛丽……玛丽恰恰相反。
她又自负又自卑,周围所有人都没真正走进她的心底,却又格外在乎旁人的目光。
几乎没有人为难她,她却总是自己和自己较劲。
班纳特先生对这种性格拧巴的孩子实在称不上喜欢,但出于对血脉的维护,他还是用宽容的态度去包容下女儿生性的不足。男人告诉自己,至少这样的孩子永远不会做什么坏事,看在上帝的份上,她连替姐妹圆个谎都能紧张得涨红脸。
但现在,班纳特先生已经没法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做出判断了。
班纳特先生第一次觉得不对劲是在宴会上,他无意瞥见坎贝尔的小儿子和玛丽谈话。正当他准备上前查看玛丽是否遇到什么帮助时,班纳特先生边看见自己的三女儿露出他从没见过的冰冷神情。
那个眼神是如此嘲弄,其中冰冷的恶意让班纳特先生久久不能忘怀。
随后沃伦做出的一切怪异行为更是让他心神不宁,但班纳特先生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他想多了。他的女儿无助又可怜,不过是走到路上踩到屎了,她连路边的一条小狗都忍不住救助,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但今日,班纳特先生正巧顺路去书店,准备接女儿一同回家,却被告知玛丽压根没有呆在这里。
“那她能去哪里?”
听见他的提问,管理员朗先生抬了抬耷拉下的眼皮,眸光浑浊不清:“这我就不清楚了,她不是你的女儿么,先生?”
男人终于没法再骗自己了。
做父亲的独自在书房想了许久,也没思考出玛丽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她的眼眸幽深,做事越发沉稳从容。
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班纳特先生甚至都记不清她上次放声大笑是什么时候了。
“玛丽,你今天过得怎么样?”男人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他想在室内、营造出一种自然安全的氛围,可以供对话的两人畅所欲言。
然而有些逼仄的书房里,那张横跨半间屋子的古董书桌彻底将两人的距离隔绝开来。
不论做父亲的本意是什么,这场谈话在做女儿的看来都更像一场审讯。
“很好,”女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活泼天真起来,“今天朗先生又进了几本有意思的书,要不是囊中羞涩,我真想把它们都带回家。可惜现在我还有小狗要养,不能像之前那么挥霍啦。”
“说起贝蒂,它可长得真快,我严重怀疑再给他一段时间散步时我就拉不动它了。”
“这很不错,”班纳特先生敷衍地点点头:“除此之外,今天还做了什么有趣的事么?”
玛丽回答地毫不迟疑:“你也知道,我除了书店之外还能去哪儿呢爸爸。”
夕阳将最后一丝余晖映射进窗内,班纳特先生整个人浸没在阴影里,朝玛丽投来的视线模糊不。
玛丽脸色恬静,那双幽深的绿眸在夕阳下如一泓清潭。
隔着几个人宽的长桌,父女俩缄默对视着。
班纳特先生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他平日不是个喜欢饮酒做客的人,但面对这样的场景,这个迟暮之年的男人还是忍不住拿出珍藏的龙舌兰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时间,书房静谧无声。只听得见酒液流入玻璃杯的声音。
“玛丽,你要知道,父母是永远不会害自己的子女。”班纳特先生慢慢组织着语言:“我承认,在日常的看顾中,我和你母亲存在这样那样欠考虑的地方,但做父母的只会希望孩子越过越好,你赞同这点么?”
玛丽轻声回答:“我赞同。”
她知道,班纳特先生虽然天性散漫,依旧履行了身为父亲和男主人的基本职责,为家人们提供舒适优渥的生活环境。而班纳特太太虽然行为举止不着调,也一直以她的方式关心着自己。尽管父母都有自己偏爱的孩子,但却从没在待遇上表现过这份偏袒。
比起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她已经足够幸运了。
她还能苛责父母什么呢?
“你这孩子打小不怎么会变通,脾气还倔,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但是这个世界并不是1+1就永远能等于2。”
班纳特先生慢慢开口:“我不是说这样不好,以前我总会担心你会因为这个性格过得很艰难。但现在你似乎变了很多,我又开始担心你会不会矫枉过正。或许这就是做父母的宿命,总会担心自己的孩子过得不好。”
要是放在以前,这个女孩早就被老父亲的这份真情流露感动得痛哭流涕。
但现在,她只是淡淡勾了勾嘴角。
“孩子,我无意探听你的秘密,但如果你心底还怀有一丝对我这个做父亲的爱意,那么就告诉我,你到底和雷顿的死有没有关系?”
班纳特先生那双浑浊的眼睛像道锐利的光,几乎要把玛丽整个人都剖开。
“沃伦·坎贝尔针对你到底是为什么?他说的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玛丽沉默了一秒:“如果我告诉你,那么你能百分百相信我的话么?”
班纳特想也不想地给出答案:“当然。”
“那么,我的答案是没有。”
玛丽不避不闪地直视他的眼睛,“爸爸,我和你说的那些事毫无关系,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下骑虎难下的人成了班纳特先生了。
若是他对此提出质疑,那么男人就违背了几秒前他刚许下的诺言。
面对这句彼此心知肚明的谎话,这个思维敏锐的男人难得沉默下来。
几丝嘲意从玛丽眼中一闪而过。
她一点也不同情班纳特先生的处境。
瞧瞧她的老父亲说了些什么就知道了,什么叫做‘如果你还怀有一丝对我爱意’?这简直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才对。
玛丽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
如果班纳特先生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言明他内心的怀疑,那么玛丽自然会坦然回应。
但他偏不。
班纳特先生在所有方式中偏偏选择用亲情来进行胁迫,那么玛丽也毫无心里负担地对此回击。
然而,看着老父亲愣在原地,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样子,玛丽到底还是心软了。
“爸爸,这些事重要么?”她放缓口气:“重要的不该是咱们一家人现在还平静地生活在一起不是么。即使我有一些不得已的小秘密,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不会把这些麻烦带回家,这样不就够了?”
“咱们为何不维持住彼此喜欢的模样,和平相处呢?”
班纳特先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被玛丽说得哑口无言。
这个并不起眼的女儿似乎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展露眼底的离经叛道。男人看着她,就像看走在钢丝上的杂技演员,时刻提心吊胆,生怕玛丽什么时候摔了下来。
班纳特先生轻声开口:“孩子,你或许觉得自己有能力控制所有事,但你不明白,你没法把所有人都掌握在手心。”
“没关系,你知道的,我很擅长清理垃圾。”
看着她这幅冥顽不灵的样子,班纳特先生几乎快被气笑了,他压低的声音带着几乎藏不住的怒火:“你知道什么?如果你真的明白我在说些什么,你就不会放任自己牵扯进那些麻烦中。”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可是个未婚的姑娘,你还有四个姐妹!如果你在行事之前又片刻考虑过她们的立场,你就不会不该做任何出格的举动。”话一出口,班纳特先生就后悔了。
他揉了揉发疼的脑袋,眯眼看着面前的女孩。
玛丽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她仿佛听进去了,又仿佛根本不把父亲的这场怒火放在心上。
班纳特先生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孩子,我已经搞不懂你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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