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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
“有什么问题?”关山越皱着眉问。
让童乐去查童家的事本有几分缓兵之计的意味,结果真让他短时间查出异样来了!
童乐说:“你给出了两样证据,对应童家的两项罪名,一是走私账册,二是那些信件。我没学过记账,账册上没看出什么毛病,倒是那些信件,大有说法。”
“第一封通敌信件的时间是天宝三十三年,那年我四岁,信件陆陆续续,从天宝三十三年到天宝三十五年,双方一直有往来。直到天宝三十五年,邯城被攻破,信件自此断绝。”
“信件上的字迹从一而终是簪花小楷,纤细柔美,秀雅灵动,可——”
说到要紧处,童乐抬头:“天宝三十四年四月,我五岁时,曾因仰慕卫夫人想学此字体,我爹试图教我,却因常年练习馆阁体而写出字体过于方正严肃,我为此闹过脾气,他为了哄我,才去仔细临摹了十几日簪花小楷。”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枚琉璃佩在我爹身上,但起码有一半的时间,那信件与我爹都扯不上关系。”
此言犹如巨石,惊起现场一片巨浪,两人皆在沉默中经历风暴。
童乐是早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就惊讶过了,此时还算沉静。
关山越才是那个心神俱颤的人。
如果童乐说的是真的,那当初的凶手有手段把琉璃佩给童父并让他珍藏,而后事发,又有能力把信件给他让他顶罪。
而前两世,都有敌人潜藏在暗处。
关山越想起刘氏母女匆匆搬回皇宫的事,试图猜测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关联。
如果刘氏因为发现丈夫与敌国勾结而搬来皇宫……不对,这样她们第一次根本不会出宫,区区一个县主的封号也成不了她们离宫的筹码。
但她们的异样绝对与童乐查案有关。
关山越问:“你之前说,有两拨人追杀你,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一伙的?”
“因为他们没从一个方向来,而且追我追到一半,他们自己还打起来了。”
自己打起来?
按理说杀手目标一致,在不涉及要带回人头的情况下,应该联手先解决目标才对。
关山越问:“还有什么信息吗?”
“还有?”童乐只记得当时他惊慌逃命,东躲西藏只为了活下去,他爹不会写簪花小楷这件事只有他知道,他得活下去。
那天的景致都在记忆中模糊,他绞尽脑汁,希望能找到有用的回忆。
“虽然两方人追我,但有一方人明里暗里给另一方使绊子,不然我没可能逃掉,而且……在我冲进那群舞姬里面,被姐姐们围起来打掩护的时候,两方人都不见了。”
关山越:“哦?挺刺激的。”
他心不在焉地想,看来不是两拨人,是三拨。
“困了没?带你去涮涮,然后早点睡。”
“我又不是羊肉,还涮涮。”童乐跟在他后面,看他拿狐裘的动作,问,“我睡觉,那你去干嘛?有没有线索?什么时候查证据啊?”
一口一个啊,嘛,放在语句后面很像小孩撒娇,关山越不由得一笑:“这么容易就信任别人,更何况我是你的杀父仇人。”
“……”童乐闷闷不乐,“我知道这件事,你不要一直提了,等你不需要再利用我的时候,大概也洗清了童家人叛国的冤屈,到时候我会自裁的。”
“自什么?”关山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裁!自刎!自尽!自我了断!”
“你这么年轻,跟自己置什么气?”
童乐很悲观:“可我都狠不下心杀你。”
“你是我的杀父仇人,还带人血洗了我们家,可童家做错了事,你也是依律办事。我很努力了,还是恨不上你,我甚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内疚,因为我爹很可能参与了邯城一战,可能是害死你爹娘、害惨全大黎的罪魁祸首。”
童乐呜呜地哭起来,开始还是安静流泪,到后面边哭边抱怨,抱怨成了委屈,原地蹲下哇哇大哭,呼吸不畅,一哽一哽地控诉。
“你救我干什么?你干脆直接灭门的时候杀了我,或者把我扔在那片废墟里自生自灭,到时候我不了解内情,直接把你或者皇帝看成仇人,我就……”
“什么皇帝。”关山越耐心听他呜哇呜哇,还不忘纠正,“那叫陛下。”
“呜呜呜你管我,我就叫!皇帝皇帝皇帝皇帝!你信不信我还敢直呼他名讳!”
“回到最开始的话题好吗?你把我和陛下看成仇人,然后就怎样?”
“然后……”童乐吸溜一下鼻涕,“然后就卧薪尝胆悬梁刺股闻鸡起舞宵衣旰食程门立雪……”
“说重点。”
“然后就努力杀了你们为家人报仇。杀不了也好,杀不了就被你们抓住,和家里人死在同一凶手剑下……”
关山越再次纠正:“我用的是刀。”
“……”童乐无语至极。
伤感的心情烟云般逸散,连哭的情绪都难以为继。
想起前两世的发展,可谓和童乐口中的“如果”的方向一模一样。
关山越问:“那你就没准备查一查当年真相,万一你恨错了人呢?”
“错什么?皇帝亲自颁的旨,我亲眼看见你带兵来府上抄家,就算背后有人使诈,那也不是我该查的,我活下去就够难了。”
报仇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如果真去查了事件寻到隐情,发现他们家是无辜的,他怎么能接受?
关山越走到屏风内,拿起一件玉兰色大氅扔给童乐,又走回榻边,重新裹紧那件被他占为己有的墨狐裘。
“走吧,带你回去睡觉。”
“睡觉睡觉。”童乐碎碎念,“你就知道睡觉,现在情况多紧急你不知道吗?敌在暗我们在明,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你怎么睡得着啊!”
关山越胡乱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看看你,就是一天天地不知道睡觉,现在才这么矮。”
“我才十二!我会长的,莫欺少年矮!”
“行行行,长长长,那你睡不睡?”
童乐屈服于他精准点出的软肋,气呼呼地:“睡!”
睡个觉被他喊出牺牲的架势,关山越笑得开怀,又在他脑袋一通乱搓:“行了,睡去吧。”
童乐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他:“那你……”
“嘶——别告诉我你还不敢一个人睡啊?”
这有点麻烦,关山越可从来没考虑过带小孩还有这个问题。
“谁要跟你睡了!”童乐扭扭捏捏,“我找出了证据的漏洞,那现在是不是不需要我了?那我?”
“你待在皇宫,不是说外面有人要杀你吗?我那小庙可保不住你,大内高手如云,他们不敢闯进宫。”
“哦。”得了落脚处,童乐才放下心,他还是那副要说不说的样子,看得人心急。
关山越催他:“你有什么话一并说。”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就是不该。”
童乐:“但我想说。”
“想说就说。”
“说出来你不信我怎么办?万一你觉得我胡编乱造这么办?万一你相信我,但我说的只是一部分真相,背后有隐情怎么办?”
“啧。”要说不说的,废话还这么多,关山越说,“像你这样的,放在话本子里,就是废话连篇但重要内容刚说几个字就迫于生命危险永远将这个消息咽在肚子里的那种最讨厌的人。”
被他一通数落,童乐也急了:“你还想不想听了?”
“你说呗。我又不是小孩,总不能你说什么我信什么吧?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就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你的话让他们变了想法,也只能证明他们原本就有这方面的意愿。又不是傀儡皮影,谁会那么受影响。”
童乐做出一副乖巧姿态来,眼睛自下而上地瞄他,小心地说:“你带着御林军来抄家,我躲在衣橱里逃过一劫,当时有人找到我了,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衣橱盖好,饶了我一命。”
关山越早在第一世就意识到御林军那一百人有问题。
他不在意地说:“早就猜到了。要是靠躲在衣橱就能活,这些年来我的仇人加起来都该有一打。”
童乐接着说:“我看清了那人的脸。”
“谁?”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你是什么眼光?”
关山越眯了眯眼,心中愈发不安:“你问过吗?”
“问过的。在关府的时候。”
那时候关山越不知道发了什么善心,愿意把他扔到军营去历练,给他自我成长的机会,当天叫了贺炜来接他,说贺炜是他最信任的下属。
也是那个时候,两人第一次见面,童乐就被对方嫌弃矮个,他问关山越,为什么信任对方,什么眼光。
“我、我……”像是一直以来的认知出了问题,关山越说不出话来,只无力瞪大了眼睛,艰难吐出一个字,“他?”
童乐心中有几分快意,轻声说:“是啊,就是你亲口对我说过的,最信任的那位。”
童乐当时想说的话是——关山越,你什么眼光,你最信任的下属可是阳奉阴违,背着你饶过我一命啊!
现在说也不晚。
“当初对我视而不见的就是他,领了你杀尽活口的令,却在拉开衣橱后又面不改色关上,还转身对下属说这间屋子搜过了,没人。”
关山越站不稳似的,踉跄扶着门框,下意识攥紧胸前衣襟的动作弄掉了狐裘,露出只一件的轻薄外袍,领口大开,冷风朝他心头狂啸,曾在汤泉宫回暖的温度又凉下去。
他像是疯了,这样的人疯也疯得几分克制,并不大吼大叫,面无表情,翻来覆去只是一句:“竟然是他。怎么是他。”
童乐瞧不出这人是不是装的,张嘴又讽他一句:“看来当初请你吃的那个烧饼不怎么值钱。”
他还想再说几句,不远处明黄色的銮驾愈发近了,天子看也不看他,褪了自己的肩上的狐裘给关山越披上,揽着肩让他靠着自己取暖。
文柳来得快去得也快,随着他的背影只隐约留下一句话:“带去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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