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兄今日发疯了吗

　　“我回来了，你们还没吃完吧？”
　　少女清软的嗓音撞破了慕玄黎的心绪。

　　她抬眼一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凌木瑶回到身侧坐下。

　　周遭的谈笑似乎在瞬间低伏下去，慕玄黎只瞧见凌木瑶的唇瓣一张一合，耳边的话语却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水幕。

　　眼前的这张笑颜，竟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陌生。
　　仿佛指间轻捧的一簇萤火，被转瞬而来的黑夜吞噬。

　　“玄黎，玄黎！”
　　手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响起。
　　……是凌木瑶。

　　慕玄黎动了动手指，垂下眼帘，“我没事。”
　　“玄黎……你有烦心事吗？”凌木瑶倾身过来，眸中满是真切的担忧。
　　慕玄黎不动声色地将手腕抽回，“并无。”

　　一旁的时远山见状，带着几分歉意开口：“玄黎，方才是我多言了，你只当未曾听过便好。”
　　凌木瑶的视线在两人间打量，好奇问：“你们方才说了什么？”
　　“不过是些日常琐碎。”时远山含糊道。
　　凌木瑶轻轻“哦”了一声，尾音里残留了些许未能尽解的疑惑。

　　慕玄黎重新拿起筷子，默默无言，而时远山和凌木瑶有说有笑，慕玄黎在一旁安静地吃着饭，思绪早已飞出天外。

　　膳后，凌木瑶带着慕玄黎到外面漫步。
　　雪光映照，四下静谧。

　　凌木瑶在她身前轻快地倒退着走，雪花悄然栖落在她的青丝上，凌木瑶眼中漾着明亮的光。
　　“玄黎，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天云山，去别处看看？”

　　慕玄黎目光掠过她发间的雪花，望向沉沉的夜空，“不知道，无处可去。”
　　那天夜晚她本想离开天云山去找流月教镇教使，却被徐道子拦下。
　　现在仔细想想，她并不知道镇教使在哪，就算离开了天云山，也无处落脚。

　　她仰起头，一片冰凉的雪花恰好落在眉间，传来一丝微弱的清醒。
　　流月教曾是她的家，可自师父陨落后，那座仙门……如今也已回不去了。

　　凌木瑶跟上她的脚步，侧过身来，“玄黎，我们一起去镇上吧，你再动用一次传送阵，可好？”
　　“嗯。”慕玄黎心不在焉道。

　　“玄黎，你究竟怎么了？”
　　凌木瑶凑近了些，微微仰头望她，眉尖轻蹙，“自方才起，便像是心事重重。”

　　慕玄黎低下眼睛，见她眸光如水波般轻轻颤动，那担忧之色不像作伪。
　　“玄黎……”凌木瑶又悄悄牵住她的袖角。
　　慕玄黎压下心头纷乱，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语气略显生硬：“不是要去镇上？走吧。”

　　凌木瑶却轻轻挣开，转而将手指滑入她的指缝。
　　脚下阵法光华流转，两人身影倏忽间消散于原地。

　　＊

　　嘉南，花间谷。
　　月色浸染层云，少年一袭白蓝色的长袍，正凭栏独立。
　　一只蛊虫悄声攀上他纤长的指节。

　　晚风拂过白色海棠，那花瓣翩跹而落，轻点湖心，漾开碎月粼粼，也柔柔勾勒出他清俊的侧影。

　　“东境……”
　　他喃喃自语，蛊虫仿佛有感应一般，再次钻回袖中。
　　他直起身望向天边那半轮明月，眸光深远。

　　“阿轩，进屋来帮帮我。”
　　屋内传来一名女子的呼唤，声线模糊，难辨其人。

　　“姑姑，你另寻他人吧。”
　　说完，他已经转过身去，“我外出片刻，去去便回。”

　　“你去何处？”
　　那被唤作“姑姑”的女子推门而出，廊外空余月色寂寥，早已不见少年踪影。

　　＊

　　慕玄黎与凌木瑶现身在长街之上。
　　雪夜难冻人间烟火，长街灯火如昼，行人摩肩接踵。
　　街边的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摊头热气蒸腾，在漫天飞雪中别有一番热闹。

　　“玄黎，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买糖人。”
　　凌木瑶笑眼弯弯，松开她的手，轻快地奔向不远处的摊子。

　　慕玄黎盯梢她的一举一动，脑海飞快转动。
　　在沧灵界里，女修随着境界越高而肉身越强横，孕育后代更是轻而易举，几乎不会被孕育所伤。

　　若凌木瑶的生母为凡人或境界低微的修士，孕育后代落下点疾病是为寻常，但她生下的凌木瑶实则为暗灵根修士，此事……

　　慕玄黎总觉得哪里蹊跷，看向凌木瑶的目光也不自觉深沉。

　　凌木瑶手里捧着两串糖人，又跑去别的摊子待了一会，之后小跑着回来。
　　“喏，小猫给你，小老虎给我。”凌木瑶把手里的小猫糖人递给她。

　　慕玄黎却伸手夺过那支小老虎，语气淡然：“小猫还是你自己留着，我要这个。”
　　“好呀。”凌木瑶也不争，笑吟吟应下。

　　然而接下来一路，凌木瑶原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却因慕玄黎的敷衍，渐渐沉默下来。

　　慕玄黎与她最终来到了一处湖边。
　　不远处就是白色的拱桥，远处人影绰绰，她们择了一处清静的角落驻足。

　　凌木瑶忽然捧起她的手，神情真挚，“玄黎，明年、后年……往后每一个除夕，我们都一起过，好不好？”
　　“我只愿，年年与你看烟花。”

　　慕玄黎凝视着她的双眼，仿佛要穿透那层温柔，窥见最深处的真意。
　　“凌木瑶。”
　　一声冷彻的轻唤，击碎了她的所有期待。

　　下一刻，凌木瑶被猛地拽起，重重撞上身后树干！
　　背脊传来一股难以忽视的闷痛，悄然间，一只彩绘泥偶自她的袖中跌落。

　　慕玄黎靠近凌木瑶，一把扣住她的下颚，“从一早我便察觉出你的异样，无论是对我的在意，还是你先前对我的那番言论，都让人觉得古怪至极。”

　　“我……”
　　“所以，”慕玄黎冷哼一声，“为何骗我？你究竟有何目的？”
　　凌木瑶慌乱摇头：“我没有……我只是想与你做朋友……”

　　“还在说谎？”慕玄黎指节收紧，眸色骤然冷下。
　　“凌木瑶，比起活人说过的话，我更相信将死之人的说辞。”

　　威压倾泻而下，凌木瑶瞳孔骤缩：“不要……”
　　泪珠滚落慕玄黎手背，凌木瑶浑身颤抖，泣不成声：“我没有骗你……”

　　滚烫的泪滴落在慕玄黎的手上，凌木瑶已经哭得梨花带雨。
　　慕玄黎动作一滞，眼看面前这人伤心欲绝，她忽而发觉，自己的戏言似乎吓到她了。

　　“…我没用力。”
　　她松开手指，凌木瑶一屁股坐在地上，埋头大哭。
　　慕玄黎在原地犹豫片刻，还是蹲下身来，试着安慰她，“…你别哭。”

　　可凌木瑶依旧哭着，不肯抬头。
　　见她哭得那么伤心，慕玄黎终是软下声音，轻叹：“真是败给你了。”

　　慕玄黎俯身拾起那只泥塑人偶，在凌木瑶眼前轻轻一晃，“你的东西，还要不要了？”

　　凌木瑶这才抬起头，一把将泥偶抢回怀里，脸上扔挂着泪痕。
　　慕玄黎自觉地蹲在她的面前，声音低了下来：“方才是我过分了，对不起，别哭了。”

　　“嗯……”凌木瑶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却又将泥偶递到慕玄黎面前，小声道：“这个，是送给你的。”

　　“给我？”

　　“是新年礼物。”

　　慕玄黎接过泥偶，指尖轻轻抚过人偶的轮廓。
　　那泥人刻的是个少女模样，裙衫上涂着姜黄色的彩釉，与凌木瑶今日的衣裳颜色如出一辙。

　　“你看，像不像我？”凌木瑶凑近问道。
　　“像，和你一样蠢。”慕玄黎唇角勾扬。

　　“蠢……？”凌木瑶睁大了眼，方才的难过似乎被这句话冲散了几分，“玄黎，我看起来很蠢吗？”

　　“你说呢？”慕玄黎坐到枯黄的草地上，将那泥偶收进自己的储物袋。

　　“可是我……”
　　凌木瑶话音未落，远处响起“嘭”“嘭”的声音，夜空中忽而绽开漫天烟火，流光溢彩，让人目不暇接。

　　“新年快乐，玄黎。”
　　凌木瑶看向她，烟火的光芒在眼中闪烁。

　　“嗯，新年快乐。”慕玄黎望着夜空应道。

　　凌木瑶悄悄贴近几分，将一支细细的簪花轻轻别进她的发间。

　　慕玄黎感受到她的动作，抬手将那花枝取到眼前，原来是一朵六出花发簪，但那花似乎被灵力温养过，在冬日里依旧开得烂漫。

　　凌木瑶将脑袋轻轻靠上她的肩，望着不断升空的烟花，气息轻得像雪落。
　　“玄黎，若有一天，我要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你可不可以来带我走？”

　　慕玄黎侧目看她，“可以，记得提前告知我。”

　　“玄黎，我们一定会做一辈子的朋友，对不对？”
　　凌木瑶的声音轻软，却带着某种执拗的期待。

　　慕玄黎没有立即回答。
　　雪落无声，夜色在她眼中凝滞片刻。
　　良久，她才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句：“或许吧。”

　　不远处的老树后，一道修长的身影懒懒倚着树干。
　　那身蓝色点缀的衣袍在暗处露出清雅的色泽，衣角被夜风轻轻拂动。

　　少年将两人细微的对话尽数听入耳中，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呵，凌木瑶？”

　　＊

　　两人并肩行于长街。
　　慕玄黎专心听着凌木瑶的散话，一时未留意前方。
　　猝然间，慕玄黎不慎撞上一柄宝蓝色的纸伞。

　　她后退半步，见伞面微抬，执伞之人便转过身来。
　　伞下的少年眉目清朗，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双黑蓝色的眼眸中流光微转，宛若星河倾落。

　　“是你？”
　　慕玄黎一开口，那语气就是清晰的不耐。

　　祝煜轩缓步上前，“许久不见，二位倒是惬意。”

　　凌木瑶下意识地拽了拽慕玄黎的袖口，抬眼对上祝煜轩的视线，又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

　　二人这细微的互动并未逃过祝煜轩的眼睛，他随即开口：“我有要事需与玄黎一谈，可否请旁人暂避片刻。”

　　慕玄黎衣袖上的指尖不肯松开半分，她察觉到凌木瑶的不安，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转身欲走。

　　“等等。”祝煜轩抬手轻按她肩头，声音染了一丝委屈，“我千里迢迢从嘉南来到东境，你就这般不待见我？”

　　“是我让你来的？”
　　“……”
　　慕玄黎甩开他的手，冷声道：“你从何得知我在东境？又来寻什么麻烦？”
　　祝煜轩眼尾微弯，“你猜。”

　　见她似乎真的颇为厌烦，祝煜轩倏然上前一步，一缕清浅的异香随之拂来。
　　慕玄黎蹙眉抬首——

　　“嘣。”

　　谁知他探出指尖，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而后迅速退开几步，唇瓣一张一合。
　　“新年快乐。”

　　慕玄黎眉目间松动几分。

　　雪花落于眼前，祝煜轩淡笑着转身，修长的身影被纸伞覆没，渐渐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之中。

　　慕玄黎回过神来，抬手拂去睫毛上的雪片。
　　“真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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