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斩红尘

　　剑意，仿佛山岳一样磅礴无情的剑意拔地而起，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斩向陆昭野。

　　还没有来得及散去的凡人许多都被这股气势压扁在地上，强壮些的还能扛，瘦弱的就像根枯草，被直接压断了。

　　污血横流，离得近的百官和宗亲直接死了大半，通天台这下从里到外都是红色了。

　　地上的红是血色暗沉，天上的红则炽烈霸道，能刺瞎胆敢直视者的眼睛。

　　“太虚弟子听令，”太虚宗主太华元君厉声喝道，“随我诛妖！”

　　太虚剑宗此前一直并未真正出手，现在缚心客已死，仙骨也锻造不成，他们必须杀妖皇来洗净之前与魔道的纠缠。

　　相比于修士们立刻就决断出该做什么，妖族和凡人都还在消化事实。

　　陆昭野回来了。

　　妖族再次有高阶的修士了——她都死而复生了，是不是成真仙了？！

　　许多妖族痛哭流涕，白翊面色复杂站在旁边，抬头和其他人一起仰望天空中比骄阳还要耀眼的陆昭野。

　　巡天大圣是所有妖族的希望，甚至可以说，她是很多妖族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有她在，没有人会想出并同意现在这样血债血偿的复仇办法；如果有她在，妖族根本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白翊莫名懂了一点陆昭野为何不直接回归妖族的复杂心理，这太沉重了，一整个种族都在她的肩膀上，她连出场都必须要这样夺人眼球，因为她是妖族的大圣，她必须被所有人看见。

　　他旁边的裴雪卿眼中有泪，从重逢开始他便是这样似哭非哭的样子。青灵落在他的肩头，歪头问道：

　　“卿卿，师姐回来，你不高兴吗？”

　　裴雪卿勉强扬了下嘴角，泪水终于滚滚而下：

　　“是我对不起她……”

　　墨棠收回视线，把对妖族的憎恶仔细藏好，然后才抬头看向半空中。

　　陆昭野直接连破两境成为比肩焚心境修士的通明大妖，对付整个太虚剑宗还是较为吃力，他皱眉正在想如何破局，忽然感觉到四周的土行灵气异常浓郁。

　　他心头一颤，朝适才缚心客站立的地方望去，陆昭野出手就是杀招，缚心客当即成灰飘在风中。

　　这是所有人都看见了的。

　　不对、有哪里一定是被他们遗漏了。

　　墨棠快速扫过通天台上，凡人要么死要么逃，剩下的都是有伤在身，还有就是皇帝郑弘堰，他绝望地跪坐在自己孩子们的尸块里，发出阵阵似笑非哭的声音。

　　之前保护他的人是缚心客的弟子，现在又瘦又矮的人还守着郑弘堰，另一个又高又胖的仰面躺在地上，脸上覆着一个青色的木质面具。

　　面具上没有花纹，只有眼睛处开了两个细长的口子，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能从中看出浓浓的恶意。

　　——缚心客！

　　墨棠立刻双手捏诀，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不仅是他，通天台上几乎所有还活着的生物，都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陆昭野在半空中，眼前就是一柄宽剑，她和剑都定在原处。她眯起眼睛，在剑身上隐约看到了什么。

　　很细很细的线。

　　太华真君也发现了，密密麻麻的线不知什么时候从天而降，将每一个人都缠绕起来。

　　“哎……”

　　地上躺着的又高又胖的人慢慢坐起身，他的脑袋比之前缩水了一半，正好把五官藏在面具后面。

　　就好像，这个面具吃掉了这个人的脑袋，然后把之前缚心客的脑袋吐出来、安在肩膀上一样。

　　“真是没用，整个太虚剑宗呢，这么久都杀不了一个陆昭野。”

　　缚心客轻飘飘的声音顺着线传递到每个人的耳朵里，郑弘堰狂喜，虽然不能动，脸上的皮肤已经血红。

　　没有人能回答他，他就自顾自地走到陆昭野下方，像拽风筝一样把她拽下来。

　　“我今天是一定要杀了你的，”缚心客笑的很开心，“在你死掉之前，我得让你死个明白。”

　　陆昭野发现自己的脸可以动了，大概是独角戏太尴尬，缚心客想让她做个称职的观众。

　　“你不把他们放开吗？”

　　陆昭野用眼珠子指了指剑修们。

　　缚心客道：“等等他们还有安排。”

　　陆昭野：“……你是怎么，嗯，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一下子制住如此多的焚心境修士，你该不会已经修成真仙了吧？”

　　缚心客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声音变得怨毒：

　　“真仙？若我是真仙，碧梧岭早就尸骨无存！”

　　陆昭野皱眉：“我不记得得罪过你。”

　　缚心客：“你当然不记得，”他冷笑，“但你应该记得云篆斋。”

　　这次陆昭野变了脸色，她把青木面具看了又看：

　　“你是云篆斋的弟子……云篆斋是我一人所灭，不干其他妖族的事。”

　　缚心客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一点，竟直接跳起来，大掌一挥就要扇在陆昭野的脸上。

　　陆昭野十分期待让他引火上身，结果缚心客的手却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住了。

　　缚心客收回手：“巴掌没意思，”他声音激动到发抖，“我要让你痛不欲生。”

　　“沈寒漪那个贱人还在碧梧岭，我要把你们两个捉在一起，让她看着你死，在这之前，我要你看到妖族灭绝！”

　　就像他当年眼睁睁看着云篆斋覆灭一般。

　　“想要把阵法刻在孩童骨肉上来锻造仙骨，杀了无数婴孩的宗门，我再杀一次也是不会后悔的。”

　　陆昭野平静地说，“我只是可惜当时让你逃走了。”

　　缚心客没有脸，只能从声音忽高忽低里听出他的痛苦：

　　“……逃走？不，不是的，是你亲手放我走的。”

　　陆昭野盯着他：“你是那个被亲生父亲把身体拆解开的孩子。”

　　“是的、是的，”缚心客的语调越来越高，“就是那个从出生起就输给沈寒漪的孩子，就是那个因为输给她所以变成失败品的孩子——也是我，被沈寒漪比的一无是处、没有人在意的我，终于要替云篆斋报仇雪恨了！”

　　他仰起头，像是在享受云篆斋中万众瞩目。

　　陆昭野没有打扰他，而是无聊的挪开视线，死不死的她也不确定，但是再看这个恶心的人一眼她就快吐出来了。

　　好想墨棠。

　　明明才分开。

　　要是能看着他就好了。

　　有欲望的感觉真奇怪，明明是在危急关头走神，陆昭野一点也不烦，反而心里因为想起墨棠而高兴起来。

　　——也不能太高兴，自己要是死了，墨棠多半也活不了。

　　缚心客大概是终于享受完了来自虚空的认可，低头咳嗽了一声：

　　“这是我的领域，叫土傀台。”

　　已经变成红色通天台应和着他的话，共一十八处发出暗黄色的光芒。

　　地络晶，千年熔岩脉妖虫死后所化的晶石。

　　熔岩脉妖虫以同族为食，而且是唯一的食物，这种本能让它们的数量极其稀少，能活到千年的熔岩脉妖虫更是少见。

　　而这里足足有十八颗地络晶。

　　怪不得可以一下子制住这么多高阶修士，原来是靠有钱。

　　这么多地络晶，陆昭野肉痛地想，都可以在碧梧岭盖一座皇宫了！

　　又想之前的幻境领域那么弱，原来不是缚心客的真本事，不过这土傀台，听名字也听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用的。

　　缚心客的声音又变了，变得富有激情，他唾沫乱飞地喝道：

　　“今天演的这一出，名叫‘忠仆情丝暗藏，莺时剜心救主’！”

　　陆昭野的眼睛立刻睁大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无数条线动起来，被线缠绕的人和妖也跟着一起动，肢体僵硬，便如傀儡一般。

　　傀儡们被挪到各自的位置上去，大部分都垂手低眉，陆昭野瞧着像是服侍的宫人。

　　这其中有墨棠，陆昭野瞧见他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墨棠挣脱了！

　　她放下一部分心，又去关心妖族，结果发现大部分妖和墨棠一样，都离她和缚心客很远，都是一副龙套模样。

　　陆昭野发现自己也动了，她半趴在地上，一只手捂住嘴巴，像是在拦住咳嗽。

　　——不对吧？

　　这出戏她进京路上听了许多遍，里面唯一生病的人是皇帝。

　　但如果她是皇帝，那要剜心的莺时是谁？

　　缚心客就站在陆昭野不远处，此时像是自言自语：

　　“必须是所有人都听过的戏，所以我让皇帝传扬这些故事，总算是没有白费。”

　　陆昭野试着张口，惊喜地发现自己还能说话：

　　“你和我有仇，不必牵扯到其他人身上，我看要不你将这些人放了，我立刻自刎在你面前。”

　　缚心客正要开口唱这出戏呢，闻言咳了一声，陆昭野发现自己又不能出声了。

　　无奈只能入戏，莺时剜心这段唱词缚心客只选了最高-潮部分，皇帝病重将亡，太医束手无策，这时有一游方道人现身，言称可救皇帝，但需一真心人的心头血。

　　围拢过来的娘娘们纷纷表示愿意，道人看了一圈，却道此处无人真心。

　　就在皇帝快要死掉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宫女越众而出，众人正要责问，却见道人深深施礼，言称：

　　“姑娘深情，足可感动天地。”

　　众人惊愕，那宫女却不在乎外人评价，伸手取过匕首，直接插入胸膛。

　　她倒下的时候，正好和悲怮的皇帝四目相对，皇帝终于明白莺时的真情，两人却正好错过。

　　陆昭野紧缩的瞳仁里，太华元君倒地气绝身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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