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羞作无觅骨

　　“你……在这里看着他。”刘菲菲退后一步，看萧睿明那块写字板的眼神里已经难以抑制地升起恐惧的雾，“我去现场……我现在就去。”

　　她其实想说，方衷不可能莫名其妙迎着卡车撞上去，之前陶勇告诉过她，画皮鬼虽修为高深，但毕竟是鬼，可以杀死活人却做不到完全控制，之前在监狱食堂发生的食人事件，就是后厨人员被集体鬼遮眼达成的，再往前推，吴觅碰到过的劫匪在被操控时已经是死尸，也只有操纵死尸才能做到完全左右一个人的行动。

　　所以方衷的死只能是两种手法，鬼遮眼或者控制尸体，第一时间进行尸检或许还有机会查明死因，而且方衷死得如此迅速，说明他的所作所为戳到了敌人的肺管，他身上必定有重要的证据，如果刘菲菲不能先一步掌握这些，方衷的死就是白白流血牺牲。没时间给她小儿女心思哭哭啼啼了，她要做的是比鬼还冷静。

　　在萧睿明面前说这些会暴露，她及时打住，绕过辅警冲出病房。萧睿明突然动了动手，划掉写字板的名字，艰难地写下了第二个人名。

　　“刘——”辅警一字一字看下来，“刘菲菲？我警告你，现在的审讯全程录音，你如果胡言乱语我们不会放过你的！你……”

　　她的话梗在喉头，萧睿明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她，机械地继续写，刘菲菲的后面又出现了一个名字，正是她自己的姓名。笔“啪嗒”一声掉下去，正好在“刘菲菲”上画了一道，把整个名字拦腰斩断。萧睿明遽然心跳归零，仪器滴滴作响，一群医护人员冲进来，辅警被白衣们挤到门口，只觉心跳如雷，脚却麻木得无法动弹。

　　刘菲菲在重出病房那一刻就清楚，林山寺和方衷接二连三地死去，就意味着死亡离自己近在咫尺，她甚至不能做到逃避，只有在那一刻降临之前尽可能掌握更多信息，并留给陶勇和陶盛。她迅速赶往现场，确认了那滩残留的血肉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就跟着剩下的半截尸体一起去了解剖室。方衷的父母还在赶来的路上，法医得争取到二老同意，才能开始解剖。她盯着尸体被推进冰柜暂存，疲惫地靠上背后冰冷的椅背。

　　“方衷衣服里有什么东西吗？”

　　法医就是之前配合方衷检验指甲的那位，他大概也发现了方衷的死不同寻常，对刘菲菲近乎冷漠的态度也没有苛责，迅速回答道:“有份文件，他之前从我这里拿走的，林山寺伤口内疑似凶器的化验单。”

　　“几百年前……”刘菲菲虽然料到了这个结果，但还是对这段时间没什么概念，“是多久的事情？我历史学得不好。”

　　“至少南宋之后，具体哪代我也不清楚，后面的历史乱套到元代才统一，期间战乱不断，民不聊生。”

　　法医只是顺口多说两句，刘菲菲却被打通了关窍:难怪画皮鬼如此残忍，当年从战乱年代苦熬过来，自己又经历非人酷刑，自然早就没什么人性可言了。

　　她回过神抓紧时间再问:“方衷送来的样本还在吗？”

　　“还在。”

　　“那太好了。”刘菲菲长出一口气，同时又有些疑惑，既然方衷这么迅速地被害，那么就说明画皮鬼已经知道了指甲被暴露一事，为何没有第一时间销毁证物，是百密一疏？还是单纯认为这东西掀不起什么风浪？

　　吴觅当然没办法去偷样本，因为他被陶盛死死缠住了。

　　这家伙不知去哪里买醉，喝的也不多，但奈何人酒量太菜，回家往吴觅身上一倒就抓住他不放。抱着他蹭来蹭去，手却死死扳住肩膀，像头威胁人而不自知的猛兽。好在吴觅已经不会怕他，只是木然站在原地，由着他把自己衣服扒得七零八落。

　　“哥哥心情不好？”

　　陶盛是真的醉了，完全没听出他语气里那股冷漠的嘲讽意味，他只是嘟嘟囔囔口齿不清地继续抱着吴觅乱摸：“你……你不明白……”

　　“林叔是我工作上的前辈，但是我真没怎么尊重过他。”他停了片刻，又道，“我刚来的时候还和他红过脸，我觉得他太没原则，当然他没跟我计较，还给我个台阶下。”

　　“我还说过他那个舅子迟早有天要给他惹麻烦……没想到麻烦来得这么快，把他都牵连进来了。”

　　吴觅还是一动不动，他瘦得可怜，如同一副消瘦骨架伫立在原地。陶盛停下动作，“他死得好突然——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刚来的时候当着那么多人面说他，是我做得不对。”

　　陶盛在做jc这件事上刻板近乎迂腐，他不能接受任何游离底线之外的退让行径，法永远凌驾于人，就连吴觅刚遇到他时，楚楚可怜，衣衫褴褛，也没有得到他任何有偏向性的同情，仅仅在审讯结束后给了他一件大衣，也并不打算让他还回来，接续这段缘分。

　　他无论如何说不出一句对不起，能承认自己不对，已经是他放下自尊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就是这掏心掏肺的一句话，林山寺此生此世再也无法听到。

　　陶勇告诉陶盛，林山寺无法超度，他的魂体和肉身一样衰老枯朽，重创之下灰飞烟灭，上穷碧落下黄泉，再无林山寺一丝一缕游魂。那具肉身也注定在解剖盖棺定论后推入焚化炉，在某一天被撒向无边无际白茫茫的天空。虽无告别，但确实是再也不见。

　　“我是不是很自私，吴觅。”

　　“哥哥为什么这么说？”

　　“我本来应该因为林叔的死难过的，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他是个好人，他现在魂飞魄散……可是、可是……”

　　他居然听到了陶盛抽噎的声音。

　　“我现在更多的是害怕，我怕你也和他一样，我默许你可以不提供任何线索，我怕那只恶鬼连你也一起除掉——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吴觅——”

　　“哥。”吴觅尽到了一个红颜知己的责任，把他的头揽在胸口，温言劝道，“林叔如果在天有灵，肯定也不希望你一直难过下去。”

　　他言下之意是劝陶盛振作起来为林山寺报仇，这话不错，陶盛听了却更加崩溃：“可是我现在也没有决心去找凶手……我怕了，你明白吗吴觅，我一想到你也会和他一样，我真的好害怕，我可以为了真相牺牲，但是我不能牺牲你，如果你没了我真的好害怕……你明白吗？”

　　吴觅愣住，他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境地，陶盛的软肋到头来居然是他。

　　林山寺可以杀，刘菲菲方衷可以杀，必要情况下，陶勇那老头子也不是不可以除掉，只是费点功夫而已。可陶盛害怕失去吴觅，他还能把吴觅再杀死一次吗？

　　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被陶盛丢到卧室床上锁了门，他能感觉到这次的陶盛更加急躁，他抱紧吴觅仿佛这具躯体随时会从身边消失，吴觅感觉他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压住了自己，胡乱的亲吻落到额头、胸口、耳畔。

　　“你别动，别乱跑……”

　　不需要任何话语，陶盛觉得吴觅已经懂了他，此时此刻安稳躺在他身边就是答案，他担心失去吴觅，吴觅就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自己的存在，这是他独到的回应，不一定长久，但至少当下能给他最强烈的安心。

　　那双妖娆的眼睛盯住他，手拉住他的手。

　　“哥。”吴觅拍拍他的脸，眼睛眯起，神情令人捉摸不定，“都会过去的，只要你愿意，这些都能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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