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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也许是花石头舅舅和芥儿舅妈正沉浸在新婚的甜蜜快乐中，无暇顾及其他，近几日来，姨婆更经常地找我一起出村。我们也没有什么明确的事要做，只是信马游缰，谈天说地。
“艾儿，你说，拓跋家的天下还能持续多少年？”在村外的山间荒野上，姨婆这样问。
我万分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奇道：“难道你们北魏臣民不相信自己的朝廷能千秋万代地存续下去吗？”
姨婆笑了，撇撇嘴道：“别说傻话了，我哪有那么蠢？我知道在我们北魏之前有三皇五帝夏商周，有秦，有汉，再近一些还有魏蜀吴三国什么的，既然他们都没有一个能千秋万代地存在下去，那我们北魏当然也不例外。”
我默然，对姨婆朴素的历史观肃然起敬。
我努力回忆着自己在高考前背过的中学历史课本。
“嗯，我记得好像是这样的——再过些日子，孝文帝就会迁都去洛阳……”
“什么？你是说平城不再是京城了吗？”姨婆打断了我的话。
“对呀，对于迁都这件事，朝中权贵们有人支持，有人反对，但最终大部分人都没有拗过皇帝，随着皇帝一起南迁洛阳了。然后，孝文帝还会更进一步地进行汉化改革，比如，让鲜卑旧族全部都改成汉姓，我记得他是改成了姓元，就是元宵的元。再然后，他会再次南征刘宋，试图统一中原。”
“噢，”姨婆似乎对改姓没那么感兴趣，“你的意思是说，那时候又要出征打仗了，而且还会打很长时间，是吗？”她有些担忧地问。
“应该是吧。”
“那……我们北魏赢了吗？”
“好像没有，”我有些不确定地说，“不过，不管赢没赢，再过几年，孝文帝就……驾崩了，”我下意识地照顾到姨婆的习惯，没有对皇帝用“死”这个字，“我记得史书上记载他活了三十三岁，历朝历代都有不少史官，我想皇帝的生卒年月应该是准确的。”
姨婆听了，低头掐指计算了一下，抬起眼看看我，说：“那好像就是十一年后的事呀。”
“差不多吧，”我说，“拓跋宏驾崩之后，他的儿子拓跋恪继位，北魏从此就开始衰落了，大约又延续了几十年，然后就被灭掉了，我不记得是谁灭了北魏。”
“噢，”姨婆陷入了深思，半晌才试探着说道，“艾儿，我这样想不知道对不对——你看啊，你已经知道很多年后是什么样子了，那你肯定也能知道什么地方没经历过战乱，那里的人一直生活得平平安安。”
“你想去一个那样的地方，对吗？”我立刻明白了姨婆的意思。
“是啊，”姨婆说，“我是打过很多仗的人，我亲眼看到过成百上千的人在我面前死去，我甚至亲手杀死过其中的一些人。但是，我始终不认为我们应该为打仗而活着，我希望我的子孙后代能在一个没有战乱的地方平平安安地长大，慢慢变老，不必再受刀兵之苦。”
“嗯——当然有这样的地方，如果我们认真寻找的话。”我肯定地说，“比如，三国时期那么乱，但蜀国丞相诸葛亮的家人就一直住在没有战乱的地方；东晋陶渊明也写过《桃花源记》，据说那里是避秦时乱的人们的乐土……其实我还能举出很多，但你得容我仔细想想它们到底都在哪里。”
“好。”姨婆充满期待地点了点头。
在接下来的一些天里，我除了吃饭睡觉，整日把自己关在姨婆家的柴房里冥思苦想。
姨婆家里没有读书人，当然也就没有笔墨，更不可能有竹简或者纸张之类的物事，我只好从芥儿舅妈裁剪衣服剩下的碎布中挑出一些浅颜色的，拼成很大的一幅，再把细树枝的一端烧成炭，在布上记下我的想法。
我每时每刻都在努力回想着，拼凑着脑海里可能出现的每一条线索。幸亏我一直是文科生，那幅布上很快就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地图。
二月初十那天午后，姨婆忽然找到我，平静地说道：“艾儿，明天晚上我们要去一趟冯太师府。”
“做什么？”我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有些紧张地问道。
“做我答应过要帮你做到的事啊。”姨婆微微一笑，“你外婆说过，太皇太后是腊月二十三那天薨逝的，算起来明天应该是她的七七，太师冯府里的主子们自然都要进宫为太皇太后守灵，这样就不会有太多的人来打扰我们，我们能有一整晚时间好好放手一试。”
“好吧。”我点点头，脸色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变得苍白。
“你用不着这么担心啊，不是早就说好了要尽力一试吗？”姨婆安慰着我，一低头，却看见了我铺在案上的那幅布，“这上面画的都是什么呀？”她好奇地问。
忽然之间，我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必须得把这几天里想到的这一切都告诉姨婆，而且必须在今晚说完，否则的话，如果我真在明天回到了现代，那就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了。
“姨婆，你仔细听着，下面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尽量仔细记牢。”
我把姨婆拉到那幅布前，开始了讲述。
我知道姨婆不识字，就很仔细地讲着，还不时停下来让她重复一遍。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花石头舅舅带着芥儿舅妈从山里打柴回来，烧好了晚饭，叫我们一起去吃。
晚饭后，姨婆端着油灯和我又回到柴房。
“姨婆，要不要叫上三舅舅和舅妈也来帮你一起记？”我问。
“不，我记得住。”姨婆说，“现在告诉他们这些，又得把所有的事重新解释一遍，我们没那么多时间了，他们也不一定一下子就听得懂。”
我觉得姨婆说得很对，就把想到的一切又反复向她讲了两遍，发现她的确记得很好。
“姨婆，你好聪明啊！”我夸奖道。
“事关重大，不敢不好好记啊。”姨婆有点儿腼腆地笑着说。
“那……我们说到的这些地方里面，你最中意哪里呢？”我忍不住好奇地问。
“桃花源呀，”姨婆很肯定地说，“比起在你说的那些山里习武修道，我还是更喜欢一家人同住在一个村子里，平平静静地狩猎和种田。”
我笑了，把那幅记满文字和地图的布折好，郑重地放到姨婆手上。
“你以后要是有什么地方忘记了，可以去问我妈妈。我相信她一定看得懂这上面的字和图，一定会像我一样告诉你应该去哪里，寻找什么。”
“好。”姨婆点点头，把那幅布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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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