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颗星星

　　冬天的时间总感觉比夏天的过得快一点。又考过一次月考之后，十二月就见了头，锦京今年纷纷扬扬下了两场雪，圣诞节前脚在网上盛大落幕，元旦后脚跟来，校园里又热闹起来。

　　星期三下午四点以后一贯是社团活动时间，不过这两周因为要排练元旦晚会，所以社团活动也名存实亡，只有几个上不了舞台的社团还在活动，剩下的都跑去了大礼堂。
　　宁祈言刚转过来的时候本来想像上辈子那样一个社团也不参加，奈何余淑太热情，于是就在歌剧社挂了名，不过他一句也唱不了，所以社团活动一向坐在旁边看着，然后帮忙布景做苦力。
　　今天歌剧社去大礼堂排练节目用不上他，他就乐得省事，坐在教室里写题。

　　今年过年早，期末考试在一月中旬，教室里零零散散也坐着几个同学在自习，还有拿着手机上网课的，戴着耳机聚精会神。宁祈言把复盘好的月考的卷子收起来，他经过陆颂宜他们的恶补加上自己天天学到凌晨的努力，已经回到了上辈子的水平，554，离开了最后一个考场。

　　陆颂宜这次给他的题他已经做完了。宁祈言对着数学物理叹气，化妆品卖主找好了，买主那里还缺个帮手，已经确定是余淑了但是他还没找到一个契机给她说。期末考试在一月十六号，家长会在二十一号，陆颂宜攒了快两个月的钱，会在家长会之前给她妈妈买一套化妆品好让妈妈出席家长会，上台讲话。

　　要是有个机会能让他“知道”她的打算就好了。他想着，撑着头往走廊里看，操场上的雪没化完，但是足球社篮球社的同学仍在活动，吵闹声不断。他做不下去题，盯着空荡荡的走廊发呆。

　　“咚咚咚——”

　　指节敲打窗户的声音，让屋里的人都转头去看。宁祈言看见一个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站在走廊里，朝他摆摆手。

　　许凌霄来找他干什么？

　　宁祈言起身出门，被走廊里的冷风冻了一下。许凌霄把手里的一沓本子递给他，说：“陆颂宜整理的笔记，她被编程社的老师叫走了，让我把这些给你。”

　　宁祈言连忙接过：“谢谢你。”
　　许凌霄：“不用谢。”

　　她就这么盯着宁祈言，也不说点什么，宁祈言没和全市第一接触过，被这股学神之气盯得不舒服。许凌霄突然说：“你做的汽锅鸡很好吃，她这两天一直在说。”

　　宁祈言：“……啊，哦，嗯。”

　　许凌霄：“汽锅鸡是把鸡放在有汽水的锅里煮？”

　　宁祈言：“……不是。”

　　许凌霄点了点头走了。

　　宁祈言：“？”

　　没穿羽绒服有点冷，他莫名其妙地回班了，开始看陆颂宜的笔记。还是一贯干净整齐，他翻着翻着感觉有一沓不对劲。

　　“这怎么是散页。”宁祈言多翻了几页，确定了，这是陆颂宜过于整齐的草稿纸，被许凌霄当成笔记给他了。

　　草稿纸也赏心悦目，涂画的痕迹很少，这让其中的一页显得格格不入。宁祈言把那张涂改了半页的草稿纸拿出来，瞬间以为是幸运之神终于看见他了。那张纸上一半是算式一半是文字，写着“口红粉底眼影眉笔 ？精华液（划掉）”“1.16——1.18 1.19（圈起）1.21（好几个圈）”，旁边是各种数字加加减减，“1542”被圈起来，宁祈言猜这是她已经攒够的钱。

　　给余淑看这张纸就行了，说服力很强，就算被陆颂宜问起来也有充分理由了。宁祈言满意地把纸收起来——其实他都想好了，直接给余淑说陆颂宜说过要买化妆品也行，但是有这张证据不用白不用。

　　吃晚饭的时候陆颂宜不在，余淑说收到她消息，编程老师请他们编程社吃饭了。宁祈言揣着那张草稿纸，在吃完饭放盘子的时候叫住余淑。

　　“所以是要给阿姨买化妆品？”余淑皱眉，恨恨咬牙，两边脸颊都鼓起来，“真是要气死人，把自己饿成这样省钱！还要不要命了！”

　　宁祈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她晚上去工作的事情告诉了余淑，余淑更生气了：“她给我说去上课，不跟我一起走了！”

　　宁祈言：“也不是全骗你，给别人上课也是上课吧。”

　　余淑：“给他们说了吗？”

　　宁祈言：“没有，周松朗说最好先找你。那个，我还有点事。”

　　两个人落在人群后面，余淑听他说完，一把拉住他，很认真地说：“这个钱不能只有你出，我给他们说一下，钱平分吧。”

　　宁祈言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啊？不用不用，我就买一千五但是质量好的，你只带她去找江青葵就行了，麻烦你——”

　　十二月的天，六点多就黑了，余淑的脸在路灯下不太清楚，但她的语气既气愤又认真：“宁祈言你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她遇到事情不和我们说，宁愿饿成一条干，你也要学她是吧！就算我家里没那么有钱，但是我自己每月生活费都能省下一点，你买的化妆品肯定比一千五贵，别想骗我，少的钱怎么办？你还是自己留一点吧，你家里——算了算了，多出多少钱你如实向组织报告！我们平分了，也不算躲在你后面看戏。”

　　他们走到楼梯口，余淑要上楼，她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严肃道：“我们的群聊叫什么？”

　　宁祈言：“……朋战线友堡垒。”

　　余淑：“所以你要坚持朋友战线朋友堡垒，不能学陆颂宜那样背叛组织！我悄悄建个新群，给他们三个说，我们等这件事过去把钱A给你，或者你按实际情况分配金额，明白了吗？”

　　宁祈言：“嗯，明白了，余淑同志。”

　　他补到：“到时候自然一点，不要被她发现。当然了可以装作随口一提买化妆品的事情，反正有草稿纸证据。”

　　余淑笑着，左右看了一下，见没人看他们便悄悄抬手敬礼，齐肩短发都乱了：“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宁祈言目送她急匆匆上楼，站在原地笑了一会——余淑肯定不知道，她刚才一激动，敬礼的成了左手——当然也是因为右手拿着歌剧稿子吧。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感动吗，开心吗，说不上来。宁祈言往班里走，看见周松朗帮他把卷子领了在朝他展示那三张作业，感觉很恍惚。

　　是朋友啊，他想。这么幸福，付出被人看到的感觉原来这么幸福。

　　他想着想着又想到晏乐闲，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他忙着补学习晏乐闲忙着考试，整个十二月还没打过电话，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应该快见面了吧。他对着作业愣了几分钟，又抱歉地想着：上辈子他死后，晏乐闲有多难受。

　　应该是所有人里最难过的那个人了。
　　宁祈言默默想着，对不起啊。

　　晚上和江青葵商量完集市上的事，又让余淑和她接上头，宁祈言安排好之后回房间。把作业、附加卷做完，收拾好之后躺在床上，一看表，凌晨一点半，毫无困意。

　　这两天药吃完了，他只能找替代品，谷维素什么的对他来说不怎么管用，但是聊胜于无。

　　他下楼，吃完药晃晃悠悠回房，路过江青宸房间的时候猛然发现留了缝的门框出四四方方的光。

　　也不睡觉？

　　他一时起心，顺着门缝看了一下，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么努力。

　　宁祈言叹为观止，又看了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电脑上的那个不是报表吗。

　　他脑子正活跃，一下就想明白了，突然于心不忍，想了想，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没动静。

　　他轻手轻脚走进去，走到电脑前，把鼠标和键盘从江青宸眼下移出来。

　　竟然不是粉色的，也没有桃子相关的图案。宁祈言对这一发现感到好玩，纯黑色确实更好看一点。

　　桃花源的月度报表，宁祈言咋舌，没忍住又看了一眼睡着的人，十六岁啊，怎么就受这样的折磨，江叔叔还是狠。

　　报表已经快做完，宁祈言边粗略地浏览数据和图表边感叹江青宸精力充沛，学习不算完还要学做这个，脑子真好用，怪不得这段时间一直精神状态不好。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这些，但是宁祈言好歹也是安蓉大学出身，正儿八经管过业务——虽然只是一个小店，报表还是会做的。月度报表还不算太复杂，他把江青宸之前的进度单独保存起来，很快继续下去。

　　剩下的不多，快结束的时候他连敲了好几下键盘，终于发出一连串动静。

　　“……”
　　江青宸一眨眼就看到一个人站在他身边俯身打电脑。

　　宁祈言一偏头看到他睁圆眼睛瞪着自己，忙安抚他：“没偷你东西，什么我也没看。”

　　他指指电脑：“马上完了。”

　　江青宸迅速反应过来，站起来，语气生硬：“谢谢，不用了，我自己来。”

　　宁祈言看着他的黑眼圈，刚醒过来说话还带着鼻音，笑了一下，赶紧忍住：“你之前的进度我保存了……有两个错，我改了改。”

　　他又说：“不喜欢我做的删了就行。”

　　江青宸点点头。

　　宁祈言：“……”
　　好吧。

　　江青宸看看电脑上的图表，悄然移动视线，盯住他的表情，抿嘴。

　　“——我没有讨厌你。”

　　“我知道。”

　　宁祈言敲完最后一个字符，直起身，笑着说：“没关系，你可以讨厌我。”

　　“随你。”

　　走之前，宁祈言补充到：“长身体呢，别天天熬夜，以后就知道身体宝贵了。”

　　江青宸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宁祈言的声音已经安静了很久，他终于打了个哈欠。

　　然后坐回去，盯着闪烁的光标看着。

　　可以讨厌你？

　　随我？

　　他很新奇地默念了几遍这两句话，像发现了有趣的事情。

　　鼠标上留下的体温早就蒸发，江青宸轻轻勾了一下手指，最后点了保存。

　　电脑的光灭掉，江青宸睡过去之前想——为什么会做完这些再笑着说“可以讨厌我”。

　　真是怪人。

　　左边脸上有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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