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你

　　沈琢周四下午不只有考试。考完试，他还需要和虞秋池一起去学生会办公室值班。

　　他和孟听澜约在餐厅见面，餐厅是虞秋池选的——值班时，她发现沈琢一直在聊微信，大手一挥，直接帮他们选了一家据说“价格合理、拍照出片”的法式餐厅。

　　沈琢看着人均价格，默默咽下“好贵”的感叹。

　　大小姐应该已经考虑到他们的经济水平，不然价格后面还可以加一个零。

　　“来吧，工作！”虞秋池伸懒腰，点开编写到一半的报告和工作手册，“你对数字敏感一点，表格你来处理吧。”

　　“好。”沈琢应下。

　　他们的分工向来如此，但是他今天做得不好。

　　录错六个数据后，沈琢按了按眉心，合上电脑，决定在桌上趴一会儿。

　　他感觉自己只趴了十秒，再起身时，时间却过去了三十分钟。

　　沈琢抬头，撞上虞秋池担忧的眼神。

　　“你昨晚通宵了？”虞秋池微微皱眉，“应该不只是昨晚的问题——材料你自己做的？”

　　“嗯，不是很复杂，分给蕴宁还麻烦一点。”沈琢轻描淡写地说。

　　“在你本周有两门硬核专业课考试、需要完成至少四天出勤的情况下，你应该分给她。”虞秋池不赞同道。

　　沈琢：“没有四天，我这周请假了。”

　　“……这是重点吗？你这周都没睡好吧。”虞秋池无奈，“其实，你可以不去约会，甚至可以和我说你不来值班了，直接回宿舍睡一觉。他肯定也希望你好好休息。”

　　沈琢想到孟听澜满怀期待的眼睛，摇摇头：“我会努力。”

　　虞秋池看了他几秒，叹了一口气：“我们真是两个极端，你太努力，我太不努力。”

　　“你也努力啊，不然早就和裴思衡一刀两断了。”沈琢笑了笑。

　　“我觉得我需要学习你的精神。不过，我还是不赞同你的做法。”虞秋池又说，“他爱你，他可以理解的。”

　　“我知道他可以，但是我不想他费心。”沈琢也不赞同虞秋池的理论，“恋爱应该是轻松愉快的，谈得不开心还谈什么。”

　　“后半句我支持，前半句我非常反对。‘轻松愉快’不代表不需要付出，如果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那你现在在干什么？”虞秋池把自己说晕了，“不对啊，我应该是不支持这个观点的，我在说什么？”

　　沈琢也被她说愣了。两个刚考完试的人面面相觑，思维双双停止运行。

　　“哎，算了算了，不聊这些，我脑子不转了。”虞秋池摆摆手，一锤定音，“你去那边躺一会儿，五点半我叫你。”

　　沈琢看了一眼电脑：“表格……”

　　“下次再说，学院叫我们加班都不给加班费，随便做做得了。”虞秋池起身，“你躺不躺？不躺我拽你了。”

　　“哎哎哎，我自己来。”沈琢立刻躺到沙发上。

　　沙发条件有限，但也比趴在桌子上舒服。沈琢睡了快一个小时，状态好了一点，但依旧是治标不治本。

　　沈琢想了想，问：“虞秋池，你是不是有那个什么，清凉棒？涂太阳穴的。”

　　“你……哎。”虞秋池翻了翻包，丢给沈琢一个小圆柱，“喏，我平时也只涂太阳穴，不介意就用吧。”

　　“行，谢了。”沈琢把清凉棒放进口袋，背上书包走了。

　　他到餐厅时，孟听澜已经到了。

　　“走吧，幸好人不多。”孟听澜扯了扯沈琢的袖子。

　　沈琢反手握住孟听澜的手：“饭点人不多……感觉有点危险啊。”

　　孟听澜挑眉：“你说得好有道理。”

　　他们按照餐厅推荐，点了两份热门套餐。

　　套餐十分有法式特色，出名的鹅肝、焗蜗牛都有。

　　然而，沈琢和孟听澜都不爱吃。他们各自尝了一口，又放下叉子对视，齐齐笑了。

　　“山猪吃不了细糠。”沈琢自嘲道。

　　孟听澜笑容更盛。他想起上次校友聚会时，王之宇说他“拱了白菜”。

　　这下他和沈琢同时是猪和白菜了。

　　“一会儿买中筒爆米花。”孟听澜提议。

　　沈琢：“我赞成。”

　　虽然他们不爱吃点上来的菜，但是餐厅环境不错，他们硬是待到不得不去取票、买爆米花的时候，勉强“回本”。

　　电影票是沈琢买的：经典爱情片重映，情侣座。

　　两人挤在男女情侣之间格外显眼。

　　孟听澜原本觉得学校同学就挺不友好的，没想到出了学校，反而更有压力。

　　四面八方投来的眼神不一定有恶意，只是关注本身就是一种压力。

　　孟听澜突然特别希望自己厚脸皮一点，最好和那些在宿舍楼下拥吻的情侣一样厚。

　　他更紧地握住沈琢的手，往沈琢身边靠了靠。

　　沈琢只好放弃偷偷涂清凉棒。

　　情侣座中间没有可以放爆米花的地方。孟听澜抱住爆米花桶，往沈琢的方向伸了一点。

　　“我拿着，你要吃就拿。”孟听澜说。

　　“好。”沈琢点点头，随手拿了一颗爆米花。

　　他刚把爆米花放进嘴里，便接收到一个吻。

　　一吻结束，孟听澜还舔了舔沈琢的唇缝，呢喃道：“好甜。”

　　沈琢笑了：“在外面，你不要轻举妄动啊。”

　　“哦，知道了。”孟听澜“啧”了一声，把衣服盖在腰上。

　　沈琢揉揉他的脑袋。正好电影开始播放，他便没有继续说话。

　　事实上，他有些焦虑。

　　刚刚，孟听澜吻他的时候，他毫无反应。

　　虽然他平时就没有孟听澜那么容易激动，但他也是一个普通的男大学生，身心健康。

　　可能，在保持每晚四小时的精致睡眠两周多、昨晚又通宵的情况下，他的身体暂时收走了进阶功能。

　　如果看完电影，孟听澜想……怎么办？

　　沈琢不住地捏着手指。

　　不过，他也只焦虑了一小会儿。

　　——电影院温度适宜、座位舒适，他很快睡着了，甚至没坚持到男主出场。

　　半小时后，孟听澜才发现这件事。

　　他本来在一边看电影、一边畅想“拿爆米花时手碰到一起”的暧昧剧情，结果转头一看，他的男主角睡着了。

　　孟听澜看了沈琢几秒，轻轻牵过沈琢的手，让沈琢靠到自己身上。

　　沈琢的头发蹭到他脖子上，有点痒，却让人心情很好。

　　权益月忙成这样，还要考试，沈琢实在辛苦。

　　幸好权益月过去了，沈琢也考完了。

　　孟听澜想了想，提前预定了一间总统套间。

　　都出来约会了，干脆让沈琢好好睡一觉。如果他们两个躺在一张床上睡不好，套间也有其他床。

　　沈琢一觉睡到电影散场。直到保洁阿姨扫地时，他才悠悠转醒。

　　他第一时间摸了摸眼角嘴角。

　　还好，没有留下什么尴尬的痕迹。

　　“抱歉啊，说好来看电影，结果我睡着了。”沈琢低下头。

　　“没关系啊，我觉得挺好，我好好看电影，你好好睡觉——重点是‘约会’，不是看电影。”孟听澜笑了笑，“我订了房间，一会儿去酒店吧。”

　　两句话之间毫无停顿，孟听澜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沈琢心中一沉。

　　他委婉地问：“一定要去吗？”

　　孟听澜：“当然啦，我已经定了。”

　　沈琢顿了两秒：“行，我们现在就去。”

　　孟听澜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有反对，高高兴兴地拉起沈琢。他注意到沈琢笑得有些勉强，以为沈琢实在太困，便加快脚步。

　　路过药店时，沈琢明显停了一会儿。

　　“怎么了，你生病了吗？”孟听澜关切道。

　　“没事，随便看看。”沈琢摇摇头，“走吧。”

　　为了方便，孟听澜定的是电影院附近的酒店，沈琢也不熟悉这里。两人上楼时还跑错楼层，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房间。

　　孟听澜把房卡插进玄关处的取电开关，随口吐槽道：“好奇怪的设计啊，2112居然在20楼。”

　　说着，他自己想明白了：“哦，是不是1楼其实是0或者G，2楼开始编房号……”

　　孟听澜正准备和沈琢分享这一发现，一转身，却被沈琢吻住。

　　他们接吻的次数数不胜数，彼此都清楚不同类型的吻代表什么。碰一下嘴唇代表亲近一下，伸舌头代表一句“我爱你”，舔一舔代表好奇心与拥抱的欲望。

　　而现在，沈琢用的是那种要做.爱的吻法。

　　孟听澜没有想过会是今天，但是恋人发出如此明确的邀请，他自然不会拒绝。

　　欲望被挑起，孟听澜不得不稍稍弓起腰，免得顶到沈琢。他感觉沈琢小小地动了一下，似乎在向下伸手。

　　孟听澜跟着沈琢的手摸过去。

　　他什么都没摸到。

　　欲望仍旧火热，孟听澜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用了点力推开沈琢。沈琢眨了眨眼，眼含水光、两颊绯红，一副色情的模样。

　　沈琢还要亲过来。孟听澜按住他的肩膀，低声说：“沈琢，你根本不想做，对吧？”

　　他想起沈琢在药店前的停顿，更加失望：“当时……你甚至想去买药吗？”

　　看见孟听澜失望的表情，沈琢一阵恐慌。然而，身体上的事不是他想做就能做到的，他只能努力解释：“不是，我没有……就是，那样可能效率高一点。不是不想做，就是，有点困……”

　　“我不是在意这个！”孟听澜打断他，“哪怕你现在告诉我你做不了了，或者想和我柏拉图，都没关系。重点是，你这么困了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亲我？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你要说啊。”

　　沈琢手足无措：“我说了。我还要说什么？”

　　孟听澜开始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沈琢明明什么都说了，说了考试、值班、上早八很困，甚至在电影院亲自表演了“很困”。

　　但是他仍旧不满意。他到底想要沈琢说什么？

　　比事件本身更进一步的，比流于表面的开心、愤怒更深一层的……

　　“这样的话，那就不做。睡觉吧。”沈琢后退半步，“我先去洗澡。”

　　孟听澜思路中断，一时半会儿接不起来。他点点头，靠在门边平息。

　　沈琢安静地走进浴室。除了水流，整个套间寂静无声。

　　直到躺上床、关掉灯，两人都保持着沉默。

　　沈琢背对孟听澜，蜷缩在被子里。他不敢看孟听澜的反应，只好自欺欺人地不看，仿佛今晚的争执不存在。

　　他想起小时候。

　　父母总是在吵架，总是对他说“爸爸妈妈没事，你睡觉吧，别耽误学习”，然后压着声音吵，再在第二天扮演一对恩爱的父母，维持“一家三口”的美好假象。

　　那时候，作为小孩的沈琢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缩在被子里装作不知道。

　　他好像告别了那个小孩，又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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