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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闲事
柳子韫连忙摆手,叫住了兴冲冲就要出门的宋大海:“小叔,先别着急!这人选,咱们得再琢磨琢磨。”
他转向一家之主宋阿爷,条理清晰地说出自己的考量:“阿爷,咱们宋氏宗族拢共三房,这制作豆皮,最紧要的步骤,好比点卤、压型,肯定得用咱们二房自家信得过的叔伯家的人,秘方不能外传。”
“但是,”他话锋一转,“其他需要人手的活儿,比如泡豆、磨浆、清洗家伙什,这些活儿不涉及核心,咱们就可以从大房和三房的房长家,还有族长家,选些勤快的妇人、夫郎来做。”
他这么一说,全家人都明白了。
宋阿爷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嗯,子韫考虑得周全,这样既用了自己人保住根本,又照顾了其他几房的面子,还把族长家也拉拢过来,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好事!”
“那工钱呢?”宋阿奶更关心实际的问题。
柳子韫早就想好了:“这些来做工的妇人夫郎,不算核心技术工,主要是出力气,活儿也不算顶累。我看,每月给二百文,是个比较合适的数。比她们自己绣花、打络子挣得多,也稳定,她们肯定乐意。”
一个月二百文!这对于农闲时几乎没进项的妇人夫郎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稳定收入了。全家人都觉得这个价钱定得合适。
“还有一桩事,”柳子韫思路不停,又抛出一个点子,“咱们这豆渣以后会越来越多,光沤肥也用不完,我看,不如趁开春天暖,把后院的猪圈扩一扩,多抓几头猪崽来养,豆渣拌上野菜麸皮,是上好的饲料!猪养肥了,年底又是一笔进项,肉可以自家吃,也可以卖钱。这叫……废物利用,一环扣一环!”
“哎呀!这个好!”宋大江第一个赞成,“豆渣喂猪,猪长得快,猪粪再肥地,地里的庄稼也长得好!子韫,你这脑子是咋长的,这弯弯绕绕的好事都让你想全了!”
宋阿爷听得眉开眼笑,只觉得家里的日子真是越盘算越亮堂。
他当即拍板:“成!就按子韫说的办!明天我先去找你们大伯(宋文丘)和族长说道说道招工的事,老大,你这几天就把猪圈拾掇出来,咱们多抓几头猪崽!”
……
随着醉霄楼的豆皮菜肴越来越受欢迎,订单也由每天十斤变成了二十斤,最后稳了下来,宋家那小豆腐坊可就显得转不开身了。一家人一合计,干脆,趁着翻修猪圈的劲儿,在院里专门盖个小作坊!
请了族里相熟的汉子帮忙,没过多久,一座崭新的、带着大大窗户通风的小土坯房就在院里立了起来。里面盘了专门的灶台,安置了石磨,新做的豆腐箱子和水缸也齐齐整整地码放着。
而原来那个兼做灶房的老豆腐坊,终于卸下了重担,恢复了它“一家之胃”的本职工作,里面飘出的再也不是单一的豆香,而是实实在在的饭菜香了。
作坊有了,人手也得跟上。
宋阿爷亲自出面,按照柳子韫当初的规划,精挑细选了五个人:从最亲近的大爷爷家和幺爷爷家各选了一位嘴巴最严、手脚最麻利的夫郎,负责点卤、压型这些核心步骤。从大房、三房和族长家各选了一位踏实肯干的妇人,负责泡豆、磨浆、清洗等日常工作。
这五个人上岗前,都由宋阿爷郑重其事地主持,在族老的见证下,按了手印,签了契书。契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明白:在豆腐坊里看到、听到、做的一切,出了门一个字都不准往外说,工钱按月结,但要是泄露了坊里的事,那可就有说道了。
被选中的五人,既是欢喜又是郑重。
每月稳定的工钱对家里是极大的贴补,这份信任更是沉甸甸的。
个个都拍着胸脯保证,绝不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
醉霄楼的顾客一多,“宋家豆皮”这名头,也就像长了脚似的,在桃源镇乃至周边乡镇的酒楼饭馆间传开了。
“听说了吗?醉霄楼那几道拿手菜,用的是一种叫豆皮的东西!”
“说是宋家庄做的,又扎实又入味,比豆腐强多了!”
没过多久,就不止醉霄楼一家来订货了,镇上的“客满楼”、“十里香”,甚至邻镇的酒楼,都陆续派人寻到了宋家庄,摸到了宋家小院的门前。
“宋老板,听说您家的豆皮是一绝,我们酒楼也想订一些,价钱就按十五文一斤,您看如何?”
“我们家也要,先定五斤试试!”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订单,宋阿爷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一律爽快应下:“成!都按十五文!只是要排个先后,我们一定尽快给您备好货!”
这下,宋家那新盖的作坊可真是派上大用场了!
原本只供应醉霄楼还算从容,如今订单像雪片般飞来,五个雇工加上宋家自己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泡豆子的盆多了好几个,石磨几乎从早转到晚,新做的豆腐箱子更是轮番上阵,压出一张张厚实喷香的豆皮。
原来还担心豆皮卖不动,现在是愁做不过来!这份“甜蜜的负担”,让宋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忙碌而充实的笑容。
宋阿爷背着手在作坊里转悠,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对柳子韫是心服口服:“子韫啊,你这豆皮,真成了咱们家的聚宝盆了!”
而之前定下的从族里招工的策略,其远见也在此时凸显。若不是提前增加了人手,理顺了流程,面对这汹涌而来的订单,宋家根本接不住。
……
时值春末,午后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宋家焕然一新的院子里。
新盖的豆腐作坊里,雇来的几位婶子夫郎正有说有笑地忙碌着,泡豆的、磨浆的、压豆皮的,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宋阿爷背着手在作坊门口转悠了一圈,看着这红火景象,脸上是掩不住的欣慰,随后便踱步到堂屋门口,坐在小马扎上吧嗒着他的旱烟袋,享受着这忙碌中的片刻安宁。
宋小树因着双胎的缘故,肚子比寻常四个月的妇人和哥儿都要明显些,此刻正被宋阿奶和谷小草勒令在屋檐下的躺椅上歇着,手里做着些不费力的针线,看着宋小柳和宋小榆带着妹妹宋小桃在后院新扩的猪圈旁,兴奋地指着那几头圆滚滚、正哼哼唧唧抢食的小猪崽。
翠娘月份已足,硕大的肚子看着就让人心惊。她闲不住,扶着腰慢慢走到后院,瞧着那几只新抓来的、皮毛油光水滑的小猪崽,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瞧这吃食的劲儿,年底定能长得肥肥壮壮的。”她轻声对旁边跟着的宋小桃说。
话音刚落,她眉头猛地一蹙,手下意识地捂住了高高隆起的肚子,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娘?”宋小桃最先察觉不对,仰头看着母亲瞬间煞白的脸。
翠娘只觉得一股剧烈的坠痛从小腹传来,腿脚一软,差点站立不住,她赶紧扶住一旁的篱笆桩,气息不稳地急声道:“快……快叫你阿奶……我,我怕是……要生了!”
宋小桃愣了一瞬,随即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尖叫着就往前面跑:“阿奶!阿奶!我娘要生了!!”
这一声尖叫,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了宋家小院的宁静祥和。
屋檐下的宋小树猛地放下针线就要站起来,被身边的谷小草一把按住:“你坐着别动!”自己则像箭一样冲向了后院。
堂屋门口的宋阿爷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也顾不上去捡,猛地站起身,脸上是罕见的慌乱:“生了?这……这还没到日子啊!”他急得在原地转了个圈,才想起朝作坊里喊:“快!快去个人叫稳婆!老大媳妇,你去烧水!多烧点!”
作坊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
“哎呦!大河家的发动了!”
“快!李婶子,你脚程快,快去村西头请王稳婆来!”
“小草,快去灶房烧水!”
宋阿奶已经从屋里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没来得及放下的抹布,她到底是经过事的,虽心急,却还能稳住阵脚,几步赶到后院,和谷小草一左一右搀住疼得直冒冷汗、几乎站不住的翠娘。
“别怕,别怕,娘在呢。”宋阿奶连声安抚,又急声吩咐,“快扶她回房!小心门槛!”
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宋小柳和宋小榆两个半大小子也知道出了大事,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宋小桃更是吓得小脸发白,紧紧拉着宋小树的手。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里能顶事的壮年汉子,此刻竟一个都不在!
宋阿爷看着院子里老弱妇孺乱成一锅粥,猛地一拍大腿,急道:“大海呢?谁去看看大海回来没有?还有大江大河……子韫也在镇上……这、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是宋大海回来了,他刚和村里人谈妥了长期供应柴火的事,脸上还带着笑意,一进门就被这混乱的场面弄懵了。
“爹,这是咋了?”
“大海!你可回来了!”宋阿爷如同见了救星,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快!你二嫂突然发动了!稳婆已经去请,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你二哥找回来!骡车驴车都不在,借车耽搁功夫,你脚程快,赶紧跑去东边那几个村子寻他!他知道你二嫂快生了,应该不会走太远,你沿路打听,务必尽快把他叫回来!”
宋大海一听“二嫂发动”,神色瞬间肃然。
他深知二哥宋大河对二嫂的紧张程度,此刻二哥不在家,二嫂该多慌。他二话不说,将刚脱下的外衫往肩头一甩,重重点头:“爹你放心,我这就去!保准把二哥囫囵个儿带回来!”
说完,他转身就如一阵风般冲出了院子,那常年跑船练就的好脚力此刻派上了大用场,几步就不见了人影,只留下院门外扬起的些许尘土。
安排妥当,宋阿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走到二房紧闭的窗前,能听到里面翠娘越来越密集的痛吟和宋阿奶沉稳的安抚声,以及谷小草匆忙进出端送热水的脚步声。
他转头,看见屋檐下脸色发白、紧紧攥着衣角的宋小树,放缓了声音道:“小树,你别慌,稳婆马上就到,你娘……你阿奶和你大伯么都在里面呢。你顾好自己,就是帮大忙了。”
宋小树用力点头,可手心却一片冰凉。
他听着房里传来的声音,看着院子里人人脸上掩不住的紧张,只觉得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他忍不住望向村口的方向,心里默默祈祷:小叔,快点找到爹吧!子韫,你快回来……
……
宋大海前脚刚走,后脚村西头的王稳婆就被李婶子连拉带请地拽进了宋家院子。王稳婆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一看宋家这阵仗,又听宋阿奶快速说了翠娘的情况——年纪偏大、身子骨弱,但近来将养得不错,心里便有了几分底。
“都别慌!热水、剪子、干净的布,还有参片,家里有预备没有?”王稳婆一边净手,一边中气十足地指挥着,声音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有有有!热水一直烧着,布和剪子都煮过了,参片……子韫前些日子特意买了些回来备着的,我这就去拿!”谷小草连忙应声,快步去取东西。
有了稳婆坐镇,宋家混乱的场面立刻得到了控制。
作坊里几位帮工的婶子夫郎也暂时放下了手里的活计,主动帮忙,不需要人多吩咐,她们便默契地分好了工:两人专门负责灶房,保证热水和吃食不断;一人帮着谷小草打下手,传递东西;还有一人则守在院门口,等着接应可能随时回来的男人们,或者需要跑腿时能立刻动身。
宋阿奶在产房里陪着翠娘,握着她的手不断鼓励,宋阿爷则退到了堂屋,虽帮不上忙,但坐在那里,就是一家人的主心骨。
他听着产房里传来的压抑痛呼声,眉头紧锁,手里的旱烟杆拿起又放下,终究是没心思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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