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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浊酒
两年后。
暮蝉十九岁。
碧水之畔,临别桥边。
暮蝉带着心魂俱碎的真相声声质问,字字泣血。
她将透骨刀刺入池渊心口,刀身穿透他一整个心脏。
暮蝉抱着池渊,想着终于就这样彻底了结这荒唐的爱恨。
她举起刀向自己的胸膛刺入,以为终于有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兄姊,终于可以跪在他们面前,将这上千个日夜锥心蚀骨的痛悔和愧疚一一呈出,以手刃的仇人性命去乞求一个宽恕。
如果他们能原谅自己……真的好希望他们能原谅自己。
她想念爹爹轻轻点着自己的额头,哭笑不得地陈列自己的恶行。
她想念阿娘将自己抱在怀中,昏黄烛灯下柔声诵读诗文。
她想念哥哥凶巴巴地骂自己混账东西,转身还是无奈地叹口气,抱着自己去荡秋千。
她想念阿姐终于和姐夫回家,笑着将大包小包放在自己屋子里,笑道:“呐,这是给小妹的礼物!”
她太想念那个热热闹闹充满了爱意的家。
如果可以,真的好想再钻进爹娘兄姊怀中,哭着闹着再说一说自己的委屈。
可是,执刀的手被池渊拦住,暮蝉满目惊恐地望着死而复生的人,她浑身颤抖哀戚,来不及反应,就被池渊一掌劈晕。
再醒来时。
曾被悬于午门外的头颅、透骨刀下残缺的白骨、荒郊的无名冢和破败的暮家,都被她尽数忘记。
她不记得丧亲之苦、切肤之痛,不记得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她只是深深地记得与池渊的深情厚谊海誓山盟。
她又一次沦陷在池渊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中、沦陷在温声细语的床榻之上。
只是时不时痛彻心扉的挣扎,每夜接续不断的梦魇,还有手臂处狰狞可怖的疤痕传来的痛感,让暮蝉常常陷入茫然。
池渊给了她足够真实的缘由。
暮家被诬陷谋逆之罪,池渊为了救她,回到北梁做回皇子,可终究晚了一步,没能救下暮家,只来得及救下被家人拼死送到边境的她。
至于手臂上的伤口,是回北梁时遇刺,她为池渊挡下刺来的刀刃,他们共同坠崖,她撞到头部,因此失去部分记忆。
还不等暮蝉怀疑,池渊为护她抗旨被贬。
他们就这样在山野中相依为命过了一年。
北梁宫变,池渊平叛继位,暮蝉成了纯妃。
一载深宫冷殿温情软语,一载战火纷飞出生入死,一载以身挡箭昏迷不醒。
醒来时,池渊将暮府重建,作为生辰礼物送给她。
看到暮府的刹那,暮蝉绞痛的心令她昏死过去。
看到暮府的刹那,零零一紧捂着手臂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零零一仍在神殿之中。
走投无路,转求神佛。
池渊长跪其间,盼望着暮蝉醒过来。
零零一捂着手臂,终于想起了一切。
手臂传来的疼痛不是因为透骨刀,而是过去的自己声嘶力竭的提醒。
「抹去你的记忆,重回十八年前」
「历暮蝉所历,感暮蝉所感」
「一切重来,不可相爱」
那时,系统给了她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零零一趁着自己还有一点点现实世界的模糊记忆,拔下池方随身携带的匕首,在手臂上刻字。
“回”
“家”
她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
希望未来的自己,能够不迷失在剧情的控制之下,找到自己的命运,找到回家的路。
深可见骨,痛彻心扉。
切肤之痛,刻骨之念。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的。
可她还是忘记了。
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可是已经太迟了,太迟了,她又一次爱上了池渊。
在亲历被池渊灭门之后,在剧情控制下苦苦挣扎而不得,又一次爱上了池渊。
任务失败了。
零零一艰涩开口:“为什么?”
池渊喜悦地起身,一把抱住她:“欢欢,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
零零一一把推开他,眼神中满是混乱和恨意,她吼道:“为什么!”
池渊愣住:“欢欢……你,你怎么了?”
“我不是她!我是……”
零零一愣住。
她不是暮蝉,可她又是谁呢?
她不是暮蝉,她不是暮蝉吗?
池渊颤抖道:“欢欢,你在说什么啊……你”
他突然捂着脑袋跪在地上,良久,满目猩红,冲过来将零零一按在地上,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你……你究竟是谁?欢欢……她究竟在哪里?你把暮蝉弄到哪里去了?”
零零一发疯般咬住他的手,直到鲜血淌下,深入骨骼,池渊不得已皱眉收手。
零零一满眼混乱癫狂,一把推开池渊。
她吼道:“不用你杀我!”
零零一仰天怒视满殿神佛。
“系统!出来!”
“你究竟是谁!别藏了!”
“我不陪你玩了!”
零零一精神彻底崩溃,拼命爬到神台之上,怒视神像,怒视穹苍。
“听见没有,我不陪你玩了!”
她转身向神像撞去。
刹那之间,满殿神像轰然崩塌。
池渊僵立原地。
零零一怒吼道:“别再装神弄鬼了!系统!你究竟是谁?苏酒?你是不是苏酒?你是苏酒对吧,究竟想要干什么!”
满堂无声。
池渊皱眉正想说什么,突然头痛欲裂,几乎生不如死,他再难以忍受,痛呼起来。
零零一在池渊的痛呼中怒骂,将自己多年的愤怒和悲痛一并骂出来,无论是暮蝉的,还是自己的,无论是这个书中世界的,还是外面现实世界的。
“因为我骂了你,所以被吸入书中,经历这被你操控的痛苦的一生!可即便如此,我依然不会改变我的想法,我还是要骂!”
“入宫为妃,恩宠非常?恢复记忆,自尽而亡?你大笔一挥暮蝉就失忆了,和灭门仇人谈起恋爱?你究竟有多恨女主!
纯纯脑残虐女文!”
“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根本就没有心!你怎么不自己来经历这样痛苦的一生!你怎么不自己尝一尝自己写下的恶心的故事!
苏酒,你就是一个只会疯狂加情节崩人设,然后破防摆烂拖更卡v注水圈钱被避雷的垃圾作者!
你根本就不配写文!你根本就不配当一个作者!你笔下的角色根本就是你的提线木偶,你根本就不爱你的角色!”
“出来!出来!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我走!我告诉你!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再受你的控制,循环这恶心的垃圾剧情了!”
碎裂的神像在空中变动。
「苏酒」
零零一愣住。
「你是我的作者」
「你创造了我」
「可你为什么不爱我」
凭空传来一声轻笑。
零零一突然摔下高台。
池渊双目通红,痛哭道:“欢欢……是你吗?”
零零一愣在原地,满目凌乱:
“你不是为了保证我的安全读档,你不是系统,你更不是苏酒。”
“你是暮蝉……”
零零一突然抽离而出,一阵漫长而短暂的黑暗过后,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双手变得透明。
暮蝉站在神台之下,微笑着注视零零一,不辨喜怒。
“恭喜你,终于答对了。”
零零一神色茫然:“什么意思……”
暮蝉冷静地微笑:
“还没明白吗?你就是苏酒啊。不要害怕,等你回到你想回的地方,你就会想起一切。”
零零一声音干哑,依旧茫然无措:“我就是苏酒?我、就是、苏酒……那,你是为了……报复我吗?”
暮蝉失笑:“怎会,我不曾伤害你,也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那你是为了……”
“我只是很疑惑。我问你了,你是我的作者,你既然创造了我,却为什么不爱我?”
暮蝉扭头,神色复杂,“看起来,你却很爱池渊呢……”
零零一哑然。
池渊神色惶恐,满目自责。
零零一满心茫然:“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对不起。”
暮蝉温柔而宽和地注视着她,那是一种虔诚而亲昵的目光,仿佛在无声歌颂着爱与宽恕。
零零一便动了动嘴唇:“你是不是,很恨我……”
“你觉得,我该恨你吗?”
“……对不起。”零零一低下头。
“是你创造了我,没有你就没有我,是你创造了这个世界,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暮蝉笑着对她道,“我最亲爱的作者,我又怎么会恨你呢?”
“那你让我经历这一切,是为了……”
“让你经历我所经历的,感受我所感受的,并非因为恨你而报复,而是我想尽力一试,为自己求一个该有的结局。
我的爹娘兄姊,我的家,沈琢,太傅,还有生儿无声的青儿……
我是想让你知道,他们并不是键盘打出的冰冷字符,对我来说,他们是有血有肉相依相伴的家人。
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样凄惨荒唐的结局。”
零零一满是歉疚地点头。
下一刻,少女灵动而狡黠的声音传来:“况且,请你入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亲爱的作者,你真的太累啦!”
零零一愣住,抬起头。
暮蝉眼睛里装着璀璨的星辰:
“总是熬夜并不好,你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也该好好休息啦!请你做一个梦,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尽管这好像并不是一个美梦。”
神像在碎裂,神殿在沉陷,世界在崩塌。
零零一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发透明。
最后的时刻,池渊胆怯地望着暮蝉,满目眷恋哀求。
暮蝉歪头一笑。
池渊便上前紧紧抱住她。
这一次,暮蝉并未推开她,但也并未回抱,她只是笑道:
“打破剧情的控制并不容易吧?”
“原来你这样痛苦。”
“但是值得,不是吗?你冲破剧情的束缚,是想求得我的原谅吗?”
“不。”池渊闷声开口,
“我曾经很多次尝试打破剧情的束缚,都因头痛陷入昏厥而失败,如今终于成功,可已经来不及……
欢欢,对不起,对不起……如果当初我成功了,是不是很多事就可以改变了,是不是你就不用经历这么多痛苦的事……”
“这并不是你的错。你看,这个世界快要消失了,我们也快要消失了。池渊……我也不恨你了……”
池渊拥着暮蝉,失声痛哭。
天地失色的刹那。
零零一看见暮蝉笑着望着自己,声音一如当年,明媚而肆意:
“看呐,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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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本文引用诗词如下——
第一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第四章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第五章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春风得意马蹄疾
第六章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第九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第十二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第十七章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第十九章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卫风·氓》
第二十二章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楠榴之木,相思之树。宗生高冈,族茂幽阜。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二十七章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第二十八章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