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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
谢灼不知何时已收敛了那副散漫姿态,并未起身,只是懒洋洋地靠着椅背。
一只手甚至随意地把玩着沈祭雪搁在石桌上未曾动过的酒杯,指尖擦过杯沿,动作亲昵得刺眼。
他迎上洛逢春打量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似笑非笑。
……毫不掩饰的挑衅。
洛逢春眉头蹙了蹙,随即舒展开,看向沈祭雪,温声问道:“祭雪,这位是……?”
沈祭雪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谢灼。”
两个字,没了。
谢灼低低笑了一声,并未补充,也不起身,只是静静看着洛逢春,挑衅意味更浓了几分。
洛逢春眉头再次蹙起,对着谢灼微微颔首,礼节周全:“原来是谢公子。”
这时,有侍者添上坐席。洛逢春自然地在沈祭雪另一侧坐下,恰好将她置于两人中间。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但这一隅的气氛却诡异地紧绷着。
洛逢春取过一碟桃花酥,自然地放到沈祭雪面前,柔声道:“尝尝这个,你应该会喜欢。”
沈祭雪看着那碟糕点,顿了顿,低声道:“多谢。”
话是如此说,糕点她并未去动。
谢灼笑了笑。
洛逢春持壶,为沈祭雪斟了一杯清露,道:“这是凌云宗内新酿的桃花醉,清冽甘醇,你上次说喜欢,我带了些过来。”
谢灼闻言,挑眉,直接伸手轻轻按住了沈祭雪欲端杯的手腕,对着洛逢春笑道:“洛公子有所不知,她前几日中的瘴气有些特殊,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不宜饮酒。”
沈祭雪:“……”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沈祭雪坐在中间,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数道目光明里暗里地投射过来。
“这下可有意思了……”
“哎哎哎,来赌一把,沈师姐会选谁?”
沈祭雪缓缓抬起眼,没去看两人,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我还有事,二位慢用。”
她站起身,声音清冷如常,对着洛逢春和谢灼微微颔首,不等他们反应,便转身离开了桃花林。
月色如水,洒在寂静的山路上。她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沈祭雪没有回头,谢灼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走到药庐门口,沈祭雪停下脚步,沉默片刻,背对着他,忽然问道:“谢灼,你究竟为何缠着我?”
是因为合欢宗弟子的身份?是因为她这副皮囊?还是……别的什么?
谢灼眉梢微扬,静默片刻,随即,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
“……沈姑娘你,特别有趣啊。”
沈祭雪:“……”
她猛地转身,对上一张笑得灿烂无比,写满了“我就是逗你玩”的脸。
心中一股无名火窜起。
沈祭雪瞪了他一眼,用力推开药庐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将他连同那恼人的笑声一起隔绝在外。
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祭雪缓缓滑坐在地上,抬手按了按自己莫名有些发烫的耳根,心中一片混乱。
合欢宗虽以情欲入道,却也终究是修仙门派,门规戒律,弟子考核一样不少。每隔半年,便有一场针对内门弟子的幻境考核。
这幻境并非简单幻象,而是宗门前辈以大法力拘来真实存在的凶煞,怨念,心魔碎片构筑而成。
其内分“大凶”,“死葬”,“邪祟”,“恶魂”四大部分,等级由高到低,凶险异常。
弟子需在其中辨明虚妄,坚守本心,存活七日,全凭自身应对,死生自负。
沈祭雪收到考核谕令时,神色并无太大波动,依旧每日炼药,修炼,只是偶尔会去藏书阁翻阅有关幻境记载的玉简。
这期间,洛逢春又来拜访过几次。他并未多言,只说是奉宗门之命前来与合欢宗商议要事,顺道来看看。
他带来了一些关于幻境煞气化解的心得笔录,说是先辈所著,或许对她有所助益。
沈祭雪收下了,再次道谢。
待他走后,沈祭雪才发觉桌上多了一个白玉药瓶,瓶下压着一张素笺。
纸上字迹清隽,带着淡淡的松墨香:“清心丹,于幻境中或可宁神静气,万望珍重。”
沈祭雪拿起玉瓶,触手温凉。瓶中是三颗圆润剔透的丹药,散发着清冽灵气,确是上好的清心丹。
她握着玉瓶,望着洛逢春离去方向,心绪复杂,神色微凝。
考核的消息传出,谢灼难得收起了嬉笑之色,想起临行前司命那战战兢兢的模样,想起那所谓的历劫。
这幻境,恐怕就是她此世命定的劫数,避无可避。
只是……她此世与上一世不同,没了祭雪剑,封了法力,仅凭那点微末修为,在那等凶煞之地撑过七天……
谢灼觉得够呛。
前往幻境的前一日,谢灼来到沈祭雪的药庐,手中握着一柄寻常的木剑。
剑身无鞘,形态古朴,尺寸与凡间孩童玩耍的木剑无异。
“这是何意?”沈祭雪微一挑眉,抬眼看他。
旁人赠物,多半是护身符,灵丹之类,赠一柄木剑,实在有些奇怪。
谢灼眼神飘向一旁院角的药田,语气犹疑:“哦,这个啊……我看你整日对着草药,怕你杀妖时手软,拿着这个给你壮壮胆。”
沈祭雪:“……多谢。”
虽然她实在想不出这木剑在危机四伏的幻境中能有何用。但还是将木剑收入了药囊之中。
谢灼见她收起,默默松了口气,旋即又变回那副平日里的懒散模样,岔开了话题。
天界,司命府水镜前。
曦和仙君瞪大眼睛,指着镜中那柄被沈祭雪随手放入药囊的木剑,嚷嚷道:
“这这这……这厮公然作弊啊!那木剑上附着他的本源仙力吧?开了个后门进去保驾护航,这还叫历劫吗?”
司命额头冷汗涔涔,一边擦汗一边支吾道:“这个……曦和仙君息怒。帝君他……他定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历劫嘛,重在过程,这这……些许小事,无伤大雅,无伤大雅……再说了,本来那护缘红线不也是辅助么……”
话虽如此,声音还是越说越小,底气不足。
望舒仙君轻咳一声,不置可否。
考核之日,合欢宗,千月殿。
二十四处散发着幽幽光晕的幻境入口悬浮半空,煞气与灵气交织,令人心悸。
主持考核的长老面色肃然,重申着“死生自负”的规则。
弟子们依次上前抽取令牌。轮到沈祭雪时,她伸手从那签筒中取出一枚。令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个猩红的“凶”字,笔画狰狞,血光流转。
大凶,幻境中最险恶的等级。
沈祭雪面色不变,将令牌握紧,走向幻境入口。
甫一踏入幻境,空间倒转。
许久,沈祭雪稳住身形,睁眼望去。
眼前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密林。树木枝桠扭曲怪诞,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气息。
她站在原地,凭借神识探查四周。寂静中,密林深处,忽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
笑声空灵,在死寂的林间回荡,说不出的诡异。
沈祭雪心念一动,屏息凝神,睁开眼。
眼前景象骤变。
只见方才还空无一物的树干上,密密麻麻,爬满了一个个穿着鲜艳红兜兜的女娃娃。
她们身形小巧,皮肤青白,一个个倒吊在树枝上,脑袋朝下,抬着一张张诡异的小脸,齐刷刷地看着沈祭雪的方向,“咯咯咯”地笑着。
沈祭雪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那些女娃娃的脸,眼睛在下,嘴巴在上,唇瓣咧开。脖颈处是一圈用粗糙黑线缝合的痕迹。手脚探出乌黑锋利的爪子,深深抠进树皮里。
沈祭雪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装作浑然未觉的模样,继续朝着密林中前行。
然而,那些女娃娃见她无视,笑声陡然变得尖利起来。
“嘻嘻……来看我呀!”
“来陪我玩呀!”
“姐姐……”
一道道红影争先恐后地从树上,草丛中扑出,带着森森阴风,利爪抓向沈祭雪的咽喉。
沈祭雪手中幻化出长剑,勉强左挑右挡。
女娃娃试图直接扑到她身上,张开嘴,咬向她的脖颈。
沈祭雪侧身避过,反手一剑削去,女娃娃被劈得倒飞出去,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化作黑烟消散。
沈祭雪且战且退,衣衫被抓破数处,留下浅浅的血痕。她咬紧牙关,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将扑来的红影一次次荡开。
不知冲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声,并且林间的光线似乎也明亮了一丝。
沈祭雪冲出密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流过。
她坐在溪边,检查身上的伤势,多是被利爪划破的皮外伤,所幸不深。
回想方才遭遇,这幻境怨气极深,应当存在核心源头。
或是怨念所聚的凶煞,或是阵法枢纽。
只有找到并设法破解,方能真正脱离。否则即便躲过一时,也终将被此地无穷无尽的凶险活活耗死。
休息片刻,沈祭雪站起身,沿着溪流向上游探寻。
前行约莫一个时辰,地势渐缓,溪流畔出现了一座村落。
炊烟袅袅,鸡鸣狗吠间,村民来往行走,脸上带着笑容,一切看起来都与外界寻常村庄无异。
沈祭雪定了定神,缓步走入村中。
村民们见到她这个外乡人,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反而热情地打招呼。
“姑娘是外乡人吧?面生得很。”
“是路过的?我们村子可是好久没来外客了。”
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妇挎着菜篮,笑眯眯地打量她:“姑娘看着面善,天色已晚,这荒山野岭的也不安全,若不嫌弃,就到老婆子家歇歇脚吧?”
沈祭雪点了点头:“多谢老人家,那就叨扰了。”
老妇给她安排的房间干净整洁。沈祭雪盘膝坐在榻上,并未入睡,只是闭目调息。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嗡……”
沈祭雪心中一动,将神识探入。那柄被她不甚在意的木剑,微微震颤着,剑身散发出淡淡的暖光。
几乎同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女子哭泣声,顺着夜风,幽幽地传来。
沈祭雪骤然睁眼,眸中一片清明。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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