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一方(下)

　　“月竹生！”

　　犹豫很久，张忘终于开口。

　　“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连名带姓的叫我！”月竹生一边舞动横刀假装自己会武功一边说：“这样真的很生疏！你大可以也叫我生儿！”

　　“生儿……”他喊得有点别扭，但月竹生却背对着他，偷偷朝着那夕阳笑。“你……”他继续说着：“那夜……我来找你，无意间听到了你和百念叔的谈话！我才知道……你……”

　　月竹生缓缓停下手中的动作，将横刀放进刀鞘，满腹疑虑：“你在哪？”她和月百念在家里正堂谈话，离大门尚且有一段距离，且大门被关紧了，张忘顺风耳吗？

　　“你家……顶上……”他吞吞吐吐心虚地不敢看月竹生。

　　“啊？”

　　“你不要告诉我爷爷！我那天也是……贪……贪玩！想着……看……看看月亮！对！想叫你来看月亮！”

　　月竹生像是被击中心中某处最柔软都地方，耳朵突然发烫，声音也柔了些：“哦！可惜了，那夜雪化后太冷，我回了屋内。”

　　“我知道了你家的惨烈之事！”张忘义正言辞：“我想助你复仇！”

　　“啊？”月竹生长大了嘴巴，怀疑自己听错了。

　　张忘双手抱拳微微垂眸：“你是北荒皇室血脉，本就该夺回你的一切！北荒的公主该是你！皇帝也能是你！”他越讲越热血，满腔正义无可发泄，只能瞪着眼睛“听候发落”。

　　“……”

　　“怎么了？”他不解月竹生的沉默，步步走近，义愤填膺：“你也像百念叔一般怯懦？不敢为属于你的东西而斗争？”

　　月竹生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反驳，这时却看见昨夜那几个叔叔也不知从哪又窜了出来，她被吓了一跳：“你们为什么总是突然出现啊！”

　　阿衡歉意地笑了一下：“抱歉啊！吓到您了！”

　　月竹生从张忘口中得知，那天，阿衡他们几个以为张忘是小贼，将他抓住了，逼问之下才知道是月竹生的朋友。他们说服了张忘参与“复国大任”，请他担任阿衡麾下副将，张忘也同意了。

　　树后看着一切的画魂笑得前仰后合，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消失了。

　　“你们在胡闹什么啊？你！张忘！你是刻意将我骗来的吗？”月竹生顾不上仪态，叉着腰开始质问。

　　“生儿！”张忘离月竹生不过一拳之远，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那坚毅的眼神与柔和的一句“生儿”，使她似乎忘了心跳。“我曾问你想做什么，你说你不知道。而今，我为你择好了一条路，你只需要去，其余的我为你善后！你什么也不必担心！我张忘，定会誓死守护你！”

　　他眼眸坚定，像一棵伟岸高大的树，能供无数鸟儿栖息，也能护佑一切。

　　月竹生有些动摇，她尚未开口，张忘牵住了她的袖子一角便跪下：“从此，你做你的公主帝王，我做你的谋士将领！”

　　“拜见公主殿下！”阿衡带领几人纷纷下跪：“请殿下带领我等匡复百氏辉煌，解救北荒子民！”

　　月竹生被吓得发懵，不自觉往后退去，一脚踩进了泥潭，又使劲将脚拔了出来。阿衡忙过来拉她，却被她躲开。月竹生一步一个泥巴脚印走到了刚才画魂躲的树旁，看着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几人，又看了看自己的一串黑乎乎的脚印，生气地喊他们滚。

　　逃回家中的月竹生喊了几声，才想起父母许是还在醉不休，沈随的婚宴上。她便随手将横刀放在饭桌上，自己脱下打湿沾满泥浆的靴子，赤着脚跑到厨房自己烧水，不慎踩到砍柴的斧头，脚腕被划了道口子。

　　委屈与害怕交杂，月竹生爆发般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拿出火折子点火，待火势稳定才一瘸一拐哭哭啼啼走回房间。

　　她卸下弄脏的衣物，换上一套母亲早便准备好给她明天穿的衣服，最后自己清洗伤口上了些药粉。

　　如愿坐在温暖的浴桶中时，月竹生才感到一丝放松。她受伤的右脚搭在桶边，安详地泡在热水中，脑子里突然响起张忘的声音：“你做你的公主帝王，我做你的谋士将领！”

　　像书里的话一般！

　　心中一些情愫泛散开来 ，莫名的安全感与期待笼罩了月竹生，她低头看向水面时，发现了自己脸上的丝丝笑意。后知后觉了什么，她突然捂住自己的脸：“没有没有！”

　　水雾氤氲，少女不断重复着脑海中那句话，试图体会少年说出口时，究竟是以什么样都心境！温暖而妥帖，像庞大星系俯瞰而下，带动春季落了满地的花瓣，每当清风拂来便纷飞着，错落有致又偶有欣喜。

　　屋外是几日前贴的对联，红灯笼显得喜气洋洋，年味依然。

　　天宫冷冷清清，但是布置高雅，云雾缭绕间几个仙娥捧着些果子往天后寝宫去。画魂躲在柱子后面，直到见了擒欢才猛然跳到她面前：
　　“我找到她了！”

　　擒欢由惊吓到一脸懵，又瞬间理解到画魂所言，轻嘘了一声，道：“去我的小药房谈！”

　　来到擒欢放毒虫的小屋子，画魂将叶笙转世的下落以及自己知道的一切尽数告诉了擒欢。

　　“上次，羽还说在凡间，见了一个跟她好像的人！我偷偷去看，根本不像！不过，小哥，我信你！”擒欢的白发多了几根，但她依然笑得轻松。

　　“这是机密大事，你不要让太多人知道！哥哥把她的转世密录藏得可严了，我感觉我这次回去是凶多吉少了！他非得扒我一层皮！”

　　“毕竟是亲哥，你不会有事的啦！”擒欢语调轻扬：“我都想好了，我去跟长欢商量，找一个以前与她关系好且如今不入天后娘娘眼的仙官或是什么都行，去教她仙法带着她历劫。我也日日在钻研忘川的解药！我一定要她早些回来，与我们一同为天界寻求光明！”

　　“她很可爱，但也像以前一样偶尔有些愚钝，不过，也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了！”画魂随手打开了装小花壳的罐子，一大群虫子在他身边飞舞徘徊，跟随他的手整齐地排列成一条长长的队列。

　　“别给我玩死了！”擒欢夺过罐子，将虫子们哄了进去。“那天我在人间吃了烧鹅，很香，下次带你去！”

　　“人间的东西，我想吃随时都能去！”画魂心不在焉地翻弄着一个篮子，见里面有一几朵开得很艳的荷花，便想去拿，却被擒欢打了一下手。

　　“别乱碰！我用毒催开的！”她推着画魂走出了屋子，“到时候把你毒瞎了，你这辈子别去看海了！你快回你的鬼界去！”

　　画魂无奈离开，后不久长欢走了进来。

　　“选拔如何？今年的修仙士们天资如何？”擒欢一边翻阅着一本老旧的书籍一边瞟了一眼并不客气地坐在门口小凳子上的人。

　　“不提也罢，好多人类体内根本带不出法力，还非想修仙！”长欢无可奈何地双手靠在后脑勺，向身后的门上倚去。

　　“我小哥来，说了她的下落！”

　　长欢一惊，收起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如今在月山边缘，靠近北荒国的小镇子，无忧镇。她现在叫月竹生，好像也是北荒国前朝小太子的女儿，也算半个公主吧。她真是有福气，在哪都当公主！”

　　“那把这俩公主之位给你吧。”长欢抬了抬眼皮。

　　“算了。”擒欢心中明了，叶笙的公主，当得也并不开心，而月竹生的这个涉及前朝的身份，在人间一定也不自在。“反正，按照我们之前说的计划行事即可！我刚才想好了人选，凤凰园有一位功夫与法力都强大的小宫女，她曾经照料过两年笙儿公主，我想，她应该是……忠心的吧！”擒欢声音低了一些。

　　画魂回到鬼界时便被哥哥一脚踹进房间，他被打了几拳，一边讨好画时一边在地上爬了一圈躲在桌后：“哥！饶命啊哥！我错了！

　　画时手中出现一支笔，他严肃地走到画魂面前：“闭上眼睛。”

　　画魂认出，这是留光神笔，不周山上诞生的神物，法力高强，能圈禁万物，使得被圈禁者永生不得离开所划之地半步。哥哥几乎从不拿出来。

　　他心底默念咒语，转身欲逃，却被画时擒住腰带拽了回来又扔在地上。

　　画时拿起留光笔，迅速在画魂额头绘下圈禁符：“你以后就别离开鬼界了！”

　　语气平淡如常，像说了句“天气凉了”。

　　“哥？”画魂有些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开始发出淡淡的光芒，那光芒与脚下地域像链接：你……为什么？”

　　“我不过是去了趟阴司，你这么点时间，都要往人间跑！”画时眼眸如冰，他看着画魂衣角粘的一只小花壳，“你……还去找了擒欢是吗？”

　　“哥！”画魂一脸愁容委屈：“我也只是想再见一眼……”

　　“既见到了，那往后也不必再见了！”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用留光啊！为什么不许我出去了啊？”

　　“你非得！”画时怒极，抓起画魂的脸：“非得要我把一切说出来是吗！我早让你不要管她的事，早叫你离她的转世录远些！你就是不听！你……你竟然……你竟然还将她的下落抖了出去……”画时气急败坏，一掌一掌打在画魂脸上胳膊上。

　　“那又如何！”画魂哄着眼睛大吼了一声，将哥哥踹开，他瘪着嘴巴瞪起眼睛：

　　“她说过她会回来！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回她来！你打死我吧！鬼界处处是规矩，处处要尊天命顺应规则！我才是受够了！”

　　“你把我杀了吧！将我也投入轮回，不！将我元神打散，让我永远消失，你永远也不必再见我，不必再为我操心！”

　　画魂越说越激动，揪着哥哥的袖子往自己脸上拍去。可画时却已冷静，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发疯的人。

　　“来人。”

　　不知僵持了多久，画时对着门外大声唤来几个鬼差。

　　“将小公子带去阴司九层，让他冷静十天！”

　　鬼差纷纷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你们……听不到吗？”画时加重了语气。

　　几个鬼差纷纷跪下请求画魂跟他们走，画魂气呼呼地站起，主动将手伸进他们的索魂链。鬼差们汗颜，但也硬着头皮带着画魂走了。

　　画时单膝蹲下拾起地上被踩死的小花壳，口中轻叹：“两个都不省心！”

　　他撬开画魂枕下的暗匣，取出里面的东西全部摆在桌上。

　　画卷展开，少女依然微蹙着眉头站在礁石上，留心螺里传来她的声音：“我要和画魂当永远的好朋友！”

　　感受到那份喜悦，画时坐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那幅画。

　　留心螺是画时多年前从泉氏娘那里得来的，他后来送给了画魂，可以存储一丝心绪。用法力催动，即可再感受到曾经留进去的那份喜怒哀乐，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物，画魂竟用来存这她随口一句话，存了许久。

　　“唉！”画时端详了片刻，从留心螺内部取出一颗土黄色的珠子，轻轻拍了拍：“睡了十九年了，还没睡够？”

　　珠子闪烁了一下，却没动静。

　　“到底是谁，送你的灵物，跟你一般倔强！”他低声仔细查看着珠子，喃喃，“画魂竟没发现你藏在这里？亏他珍藏许久！”

　　珠子突然释放出一团烟雾，画时拂袖即散：“你对我生什么敌意！若是想我将你送回你主人手中，便给我安分些！”

　　珠子立刻乖巧地躺在他掌心。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见过？”他活了两三千年，见过无数珍奇宝物，却认不出手中这颗有灵性的小珠子，究竟是什么。

　　画时大拇指与食指捏起珠子对着阴暗的天光，虚着眼睛：“你究竟有什么作用！”

　　“大公子！”小黑闯了进来 。

　　“怎么了，慌什么？”画时站起身，用身体将桌上的东西挡住，他不想旁人窥见弟弟的隐私，虽然他自己已经偷看了。

　　“小公子刚才走到半路，封住了那几个鬼差，往人间的方向跑去了！”

　　画时心中一紧，留光不会让他完整离开鬼界，若是硬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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