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病原体

　　“小桀，你自己点吃什么？”周敬之把菜单送到了韩桀熙的手上，韩桀熙接都没敢接，直接摇着手，自己安安分分地坐在那里，连手机都不敢碰一下，周敬之看了十分满意，“檀宝，选吧。”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沈檀看着韩桀熙感到好笑，这样一个混世小魔王在学校没有人能收拾得服服帖帖，却屡次败在了周敬之的手下，这个男人到底有怎样的魔力？
　　周敬之瞥了一眼韩桀熙恭恭敬敬的模样，心中也有些自我怀疑是不是过分了心：“没做什么，就是写了几道题而已。”
　　写了几道题？都是全国数学竞赛的难题，而且周敬之在讲解的时候停在了最关键的地方，胁迫自己承认自己错了，不然就不告诉自己正确的解题思路，韩桀熙一直都很好养活，唯一让他难以接受的就是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而最突出的表现就是明明答案就在眼前自己却不知道。
　　不费一兵一卒，不动真刀真枪，韩桀熙最终败在了自己的强迫症。
　　“真的？”沈檀看着韩桀熙觉得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但是在韩桀熙请求的眼神下放弃了追根问底的兴趣，“好了，好了，不为难你了，赶紧听话点菜吧。”
　　韩桀熙眼睛一亮刚准备接过菜单手又往后缩了缩，他看着周敬之征求他的同意，这样的举动让周敬之哭笑不得，这孩子装得过分了，自己也只是让他独立思考了三十分钟，也不是没有满足他的求知欲，这小东西记仇着呢。
　　“敬之？”沈檀没有辨别出他的小把戏开口替他求情，韩桀熙接到信号立刻有了反应，委屈巴巴的模样与他一米八的身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谁能忍得了大型犬的有意为之呢？沈檀也不例外。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一局周敬之甘拜下风，这孩子有演戏的潜质，干脆走艺术生得了，也不用花那么多时间刷题：“听沈老师的，赶紧点，选你喜欢的。”
　　“谢谢沈老师。”韩桀熙津津有味地看着菜单，一举一动间都是奸计得逞的满足与骄傲。
　　二十岁不到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与三十岁将至成熟稳重的准精英，沈檀想着，曾经的周敬之是不是就是像韩桀熙一样走来的，未来的韩桀熙是不是就可以拥有周敬之这样的未来，当她看见周敬之对韩桀熙的无奈时的笑意，她想，她错了，周敬之的遗憾应该就是没有韩桀熙这样的曾经，而周敬之对韩桀熙的期许就是不要成为自己这样被困住的人，他希望他永远不会是自己。
　　被束缚的人最大的善意就是用伤痕累累的手臂卸下他人禁锢的枷锁，他希望自己的遭遇永远后继无人。
　　“檀宝，想什么呢？”周敬之刚刚就看见沈檀看着自己出神，趁着小家伙去买饮料的功夫，他才正大光明地询问。
　　沈檀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感觉你和韩桀熙真像。”
　　“长相吗？小朋友像舅舅不是应该的吗？”周敬之说。
　　沈檀摇摇头：“我说的是性格。”
　　“嗯？”周敬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现在的韩桀熙越来越胆大包天，只要不违规违法，不用进去，可以说是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檀宝，说话可是要负责的。”
　　“韩桀熙变了很多，以前他也经常笑，但是看不见发自内心的快乐，整个人都很浑，就好像故意的，最好谁也不要接近他，现在不一样了，就像一个小太阳，他是真的快乐，可能是因为你吧。”
　　“我没有那么厉害，只是我不想看着他走我走过的路。”周敬之拿着水壶为沈檀加水，“我和姐姐年龄差很大，所以我和小桀只相差十岁，我上学的时候父母逼得紧，因为重男轻女的原因，姐姐也不是很喜欢我，所以没有人真正管我。我和你说过我不敢爱，是真的，因为我爱我的家人，但是他们从来都不爱我，他们只在乎分数、前途，这些足以让他们吹嘘许久的东西，人心易冷，我机械地想着满足他们，等毕业了之后就应该能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了，可是，仍然没有，我为自己编织的梦就这样碎了。”
　　周敬之的平静让沈檀听得有些难受，她想安慰他，但是不知道如何说起，只能握住他的一只手传递着自己的温暖与力量。
　　“没关系的，檀宝，我既然能说那就已经过去了，不算事情了。”周敬之的手搭在她的肩头，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后来，阿肆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机缘巧合之下沈老师成为了我的医生，再后来我的父母认为心理疾病是我人生的污点，也是他们不能接受的东西，强制要求我转学或者辍学回家，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可是我拒绝了，自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回过家。”
　　“大学期间我打了好多工，一有时间我就去做兼职，他们不是没有劝过我，带着希望来，带着愤怒离开，我还记得大雪纷飞的清晨那是最后一次见面，他们终于放弃了，他们放弃了我，也就是这时我的姐姐终于得偿所愿了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孩子。”
　　“你应该和姐姐的关系没有那么差，不然你不会带着韩桀熙的，她也不会放心的交给你。”
　　“没错。但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很好，我兼职做家教正好在她家的楼下，那一天，父母为她选定的男人拽着她的头发从电梯里拖出来，嘴里的谩骂我印象深刻，说她不守妇道，水性杨花。我冲了上去把那个男人打进了医院，而我的姐姐为了让我不留下案底走法律程序离婚。”
　　“等一下，依照你的描述，我觉得你的父母应该不会同意你姐姐离婚的对吗？”
　　“是的，我的父母认为我姐做错了，不仅要背负着离婚的丑闻，还差点把我的未来葬送了，因为我是儿子，做得再不对，也是这个家的人，而姐姐在他们眼里是外人，这桩买卖他们亏了。”
　　“后来呢？”
　　“没有后来，我父母没有多久就出了交通事故。自从我打了那个男人之后，我和姐姐的关系就有了缓和。父母的离去让我和她关系更好了些。这几年公司压力大，姐姐有些焦虑，几百号人要吃饭，她的决策可能会摧毁一个家庭，她没有过多的精力，自然少了对韩桀熙的照顾，成绩不好就是一次批评，后来我见到小桀，我就好像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所以，你带走了他。”
　　“嗯。”周敬之看见了小兔崽子回来的身影朝他招了招手，他也兴奋地招着手，傻模傻样的，有些可爱，“好了，傻小子回来了。”
　　沈檀看着他眼里的光，是啊，傻小子回来了，曾经的傻小子羽翼单薄却还是想着为别人遮风挡雨，她没有见过那么傻的人，她也羡慕周敬之，他有勇气为了韩桀熙，可惜她曾经没有，或许现在应该有了吧。
　　“檀姐，这个给你。”韩桀熙将自己的战利品送给沈檀。
　　沈檀愣了一下，她看见韩桀熙手里的是沈渊曾经给自己买过的饮料，而且她记得这个牌子应该离这里有些距离：“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应该没有连锁店的。”
　　“不远，姐，你就拿着吧。”韩桀熙塞进她的手里，坐回了自己的位子，耳尖微微发红，因为说了谎眼神微微有些飘忽。
　　“姐，拿着吧。”曾经沈渊经常对自己说的话。
　　如出一辙，和当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谢谢你，小桀。”
　　谢谢你，小渊，陪我走完了过去，未来我会带着你的期望一直走下去。
　　韩桀熙回来之后，点的菜也陆续上桌，红彤彤的麻辣锅在翻腾，烟雾缭绕眼镜上有了水雾，周敬之把眼睛摘下放在一边，一边下菜一边给两人夹菜，忙的不亦乐乎。正当聊得起劲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
　　周雅兮。
　　“喂，姐姐，什么事情吗？”周敬之没有躲开韩桀熙就接了电话，韩桀熙听见是自己母亲的电话立刻感觉芒刺在背，吃东西的动作都缓了许多，就好像在等待审判一样。
　　周敬之将韩桀熙的反应看在眼里，他换了位置做到韩桀熙的身边，手轻抚着他的背让他安心：“你初一有事没关系，我可以送小桀回去大年三十陪你吃个饭，当天我就可以接小桀回去不碍事的。”
　　沟通十分顺利，周敬之笑着说了声“不用”就挂了电话，一会儿他的银行卡上就多了一笔钱，很快周雅兮的短信也随着而来。
　　“给自己和小桀没点东西，钱不多就收着吧。”周敬之看着周雅兮发的消息，脑海中都能模拟出语重心长的口气
　　算了，钱就收下，给小桀买衣服，剩下的让小桀自己处理。
　　“谢谢，姐。”周敬之将信息发出去就把手机晾在一边，电话的另一端也很有默契地不再打扰。
　　韩桀熙看着挂断的电话有些心神不宁，周敬之夹了一筷子肉放进他的碗里：“多吃点，等会儿给你逛街买衣服过年穿。”
　　“嗯？”韩桀熙抬头看着他。
　　周敬之把收款信息给韩桀熙看，顺手就把钱打给了他：“姐姐刚刚发给我的，今年过年她有事，我们回去吃个饭然后就回家，你今年要在我家过年了。”
　　“哦。”韩桀熙听到转账信息没有看数额，当他确定信息内容时，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继续他没心没肺的生活。
　　周敬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是韩桀熙急切地想要回去，自己心情肯定不好，照顾小宠物都要费时费力，更何况是一个人，但是韩桀熙松了口气的表现，他心里也有些难过，他有一种把韩桀熙抢走的感觉，还没有到那一天，他已经开始担心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让母子两个永远有着间隙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小桀，你那么不想回去吗？”周敬之问他。
　　韩桀熙不急不慢地把嘴里的东西咀嚼吞咽，然后慢慢喝了口水漱漱口，等做好一系列的准备工作才缓缓开口：“我在哪里过年都一样，其实我已经习惯一个人过年，除了寂寞一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桀，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周敬之看着他的眼睛，可是当一个人装傻的时候，你永远无法得到他主动的回应。
　　他皱着眉头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沈檀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朝他摇摇头。
　　“小桀，多吃点。”沈檀用漏勺给他捞了刚刚熟透的肉，然后也给周敬之加了一勺他爱吃的东西。
　　饭桌上的热闹氛围在一通电话之后变得诡异，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事，菜的味道也没有刚刚那么好吃了。
　　“敬之，陪我去一趟洗手间吧。”沈檀安抚好小的的情绪，自然要处理大的，她知道周敬之一定会答应自己的。
　　周敬之跟在沈檀的身后，这个方向显然不是洗手间，两人来到商场一处僻静的地方，沈檀靠着墙，周敬之就站在他的对面。
　　“你是不是觉得小桀有些不懂事？”沈檀问道。
　　周敬之点点头再摇摇头，他实在没有办法迁怒任何一个人只能浅浅叹口气：“檀宝，我知道这次是我做得不对，我不应该强迫小桀去面对自己不想面对的人。可是他和姐姐总有一天要见面的，甚至生活在一起，我有时候想着，我是不是好心办坏事了。”
　　“敬之，你没有错，有你在中间调和，他们会越来越好的。”沈檀看着垂下头搭在自己肩上的人，“但是，你不能强迫韩桀熙去接受他没有准备好的事情，草履虫都知道要趋利避害，他作为一个有思想的人，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了呢？”
　　周敬之没有反驳，确实这件事情是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但是这都是有原因的。
　　“檀宝，我不想小桀和我一样，长期处于封闭的状态确实挺好的，但是后期也很难走出来。”周敬之停了停，“和你说实话，自从我上了大学，我从来就没有再回去过，除了韩桀熙的事情我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姐姐，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我感觉这个家它不属于我。”
　　“可能我就是一个草履虫，不想面对糟糕的过去，所以躲起来不主动触碰。其实这才是我的生活，我真正的样子，懦弱胆小，不敢轻易尝试。”周敬之苦笑着看着她，“反正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我的姐姐也过得挺好，不需要我打扰，也没有人需要我尽孝，我这辈子这样也无所谓了，可是韩桀熙不可以，他才十八岁，他不能缩在我这里，他……而且姐姐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了。”
　　“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十全十美的，就像薛定谔的猫，在没有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你没有办法得到结果。”这种情况沈檀十分熟悉，沈渊不止一次和自己说起，上了大学就能离开家，等自己调整能好心情就再回来，不好就再借着上学的名义离开，短暂的分开只为了更好的在一起，他想过但再也没有机会实现，“如果我的感觉没错，韩桀熙不是不想回去，是没有做好长期与妈妈相处的准备，他害怕回到过去，消耗掉好不容易积累的好感，不如等自己准备好，能承担起所有的结果，他再好好去面对，他比你想象的要成熟。”
　　“我希望你的感觉不会出错，这也是我想看到的结果。”周敬之的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标题是韩桀熙的，他想着估计是他们出来的太久，小朋友等急了，“喂，小桀，我……”
　　“舅舅，你们赶紧回来，等会儿除了买衣服，我还想给妈妈挑一件礼物。”韩桀熙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能想到这孩子因为害羞支支吾吾的模样，“上次妈妈给我买了，总要还一下。”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母子之间哪有这样礼尚往来的。
　　韩桀熙，上了心。
　　“好的，我明白了。”周敬之笑了笑挂断了电话，他看着沈檀，“檀宝，我想你是对的。”
　　沈檀看着周敬之简简单单的满足明白了一个事情。
　　原来大型犬那么好哄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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