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时刻

　　祝予安一直到很晚才回家，带着疲倦，却不愿睡下去。

　　他没有开灯，家里一片黑暗，除了脚步声再无其他。

　　陆默然这次算是幸运中的幸运了，那时候楼下刚好对了泡沫箱，摔下去的时候有人看见了，便立马拨打了120，才让他早些脱险。

　　他站在房间小小的窗户前，楼下昏暗的灯光照着地板，上面的污水倒映着光。

　　他把窗子往右边推，彻底关上，不留一点缝隙。

　　早知道不搬走的，就住在原来那个小小的单间，那儿至少有防盗窗，掉不下去。
　　但现在再去找其他的房子，要麻烦太多了。

　　突然，祝予安感觉嘴巴里空空的，总需要填一下什么，他伸手摸了摸口袋，里面却什么也没有。

　　好像有点想抽烟了。

　　他带上钥匙，离开了屋子，立马跑到下面一家小店，买了一包烟。

　　这包烟好像还是初遇陆默然时抽的那款，后面就没怎么抽过了。

　　怕家里留下太大烟味，他干脆坐到了马路牙子上，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夹在两指之间。

　　喉咙出现轻微的灼热感，吐出的烟雾消失在上半空。

　　好熟悉的感觉，好像现在又什么都没有了，好像躺在病床上的陆默然也离开了。

　　他忽然想起之前赵志强抽的雪茄，他还没碰过，也不知道雪茄抽起来究竟是什么感觉的。

　　可能这辈子都碰不到了，他迟早是要被这些重焦油的烟带入漩涡出不来的。

　　明明抽烟是短暂的放松情绪，可祝予安还是感觉很紧绷。

　　下一秒，他还是忍不住哭了。

　　他把烟丢在路边，脚踩了两下，让火星灭了。
　　抽烟真没劲，什么都带不走。

　　他搞不懂自己以前抽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好像除了耍帅别无用处。

　　真可笑啊，怎么就这么傻呢？

　　他用手撑着额头，垂着头不愿意让自己流泪的眼睛广之于众。

　　忽然，一个拿着酒瓶子的男生坐在了祝予安身边，和祝予安差不多大，他歪了歪头，又问:“咋了哥们？失恋了啊？”

　　比失恋还难受。

　　祝予安摇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我失恋了，我女朋友跟一有钱人走了。”

　　祝予安抹了抹眼泪，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狼狈。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感觉最近真是一件又一件不好的事情在发生，我都不知道我咋这么倒霉呢？”他疑惑着，又喝了一口酒，“我有一个朋友，跳楼了，现在躺ICU里了。”

　　祝予安听到“跳楼”二字，心都颤了颤，他看了旁边的人一眼，这个人很陌生。

　　那就应该和陆默然没关系了。祝予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挺可惜的，我那个朋友是个同性恋，和自己男友一开始挺好的，我们身边人也都挺看好他们的。”他说，“这都二零二一年了，还有人歧视同性恋呢。他爸妈知道后就要求他立马分手，狠狠打了他一顿，不知道为什么，他本来挺坚强一人，当晚就跳楼了。”

　　祝予安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现在他的伴侣也因为跳楼躺在病床上，因为肺挫伤要戴着吸氧机。

　　“你说，为啥坏事总是一连串地来，好事就不这样？”他看着祝予安，问。

　　“运气不好吧。”祝予安只能这么说，但他感觉这么说不太好，又改口，“我也这样。”

　　“那你呢？”他问，“怎么忽然......在路边哭起来了？”

　　祝予安觉得有些奇怪:“你就这么好奇我吗？”

　　“我是想着，能找个人吐槽吐槽，说不定好一点，对方要是也能跟我聊点啥，就感觉没那么孤单吧。”他说。

　　“你那个朋友难道是你唯一一个朋友？”祝予安疑惑。

　　“真朋友还真只有他一个，其他可能都是表面维持一下和平，他是挚友。”他说，“但现在感觉不是了。”

　　“为什么？”祝予安问。

　　“他那件事我知道来龙去脉，因为我就在旁边，但是我竟然没有成功阻止他跳楼。”他说，“我总感觉如果他醒来之后，会怨我什么都不帮他。而且我觉得我也不是最懂他的，我现在还疑惑他为啥会这么冲动。”

　　“我对象也跳楼了，在医院。”祝予安说完这句话后，没感觉到情绪的释放，反而更加难过了。

　　“天呐。”他叹了口气，“现在大家压力都大啊，感觉想不开的人太多了。”

　　祝予安感觉自己也差不多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他自己都找不到具体原因。

　　“可能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跳楼，就是不想活了。”祝予安说，“他昨天尝试过，被我拉下来了，但也没说为什么要跳楼，就说很讨厌我。”

　　祝予安感觉他说的没错，自己就是很讨人厌。

　　“我对象也说很讨厌我，说我穷，说我那不行这不行的。”他说，“你对象现在状况怎么样？”

　　“脱离生命危险了。”祝予安实话实说。

　　“挺好的，好好和她生活吧。”他说，“我朋友要是活下来了，我也希望他能好好生活，想再谈恋爱就千万别被父母发现了。”

　　祝予安不明白，为什么他也在说让他和陆默然好好生活，刘煜希也是这样的。

　　可这些话说出去后，他感觉自己和陆默然越来越没有盼头了。

　　祝予安总想说些什么，但毕竟对方是陌生人，还是把话憋回了肚子里。

　　“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他说，“明天一早起来又要去打工，感觉连情绪都没时间收拾收拾。”

　　祝予安在内心赞同他说的话。
　　他每天都带着意犹未尽的坏情绪到岗位上，却无处发泄。

　　*

　　祝予安耽误不了工作，否则自己随时随地都会被开除，然后失去资金来源。

　　一天下来他都魂不守舍的，明明条形码就在自己面前，他却半天都对不准扫描仪。

　　下了班后，他立马跑到某医院的住院部，来到某间多人病房。

　　陆默然躺在病床上，原来的氧气管却变成了氧气罩，他看到祝予安时，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怎么了？”祝予安伸手帮陆默然擦了擦眼泪。

　　“疼......好疼。”陆默然说话声音很小，断断续续地。

　　“别哭了。”祝予安看着他，现在的陆默然太脆弱了，他根本不敢碰他。

　　“你......你陪我......陪我。”陆默然控制着呼吸，他也怕出问题，反而让祝予安多花钱。

　　“我现在就在陪着你。”祝予安看向了他的手。

　　手应该没问题。
　　祝予安握住了陆默然的手，很轻，他说:“等会儿我让护.士帮你把氧气罩换成氧气管，要吃饭了。”

　　陆默然不说话了，但也没哭。

　　祝予安叹了口气，他捏了捏陆默然的手指，问:“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呢？三楼摔下去你只会很痛苦，你现在起都起不来。”

　　“我错了。”陆默然嘀咕道。

　　“出院之后别再这样了好不好？”祝予安说着，又趁其他人不注意，吻了吻陆默然的额头。

　　陆默然感觉自己现在一点也不喜欢祝予安吻他了，但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像让祝予安随意处置一样。

　　“嗯。”陆默然只是应了一声。

　　“是个很重要的事情。”祝予安感觉对方有点敷衍了，“你好好回答。”

　　“我不......我不这样了。”陆默然说，他松开了祝予安的手。

　　“怎么了？”祝予安看了眼他的手，“又说让我陪着，结果连手都不让握着。”

　　“不想握着。”陆默然没看祝予安了，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想让祝予安陪在自己身边，又不愿意看到他碰到他。

　　“还讨厌我吗？”祝予安小声问。

　　“不讨厌。”陆默然只能这么说。
　　他到现在甚至连这个问题都感觉到违心，可自己好像真的不讨厌祝予安。

　　他也不清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祝予安看着这样的陆默然，也不太想说话了。

　　现在的陆默然让他觉得就是一本晦涩难懂的书，摸不透，也永远都不知道对方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他一下会跳到这个情绪，一下又会变成那个模样。

　　从一开始可能很容易就理解，但到了后面才发现整本书的内容开始变难，好像有无数个坑引领着他，每一个都是错误的。

　　好像自始至终这本书的主旨都没有表达出来过。

　　祝予安让护.士帮忙把氧气罩换成了氧气管，他又来到床尾，很小心翼翼地将床头摇高。

　　他刚出去买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本来是为了省点钱买白粥的，又怕陆默然觉得没味道，所以改成了它。

　　他端起碗，舀了一勺递到陆默然嘴边。

　　陆默然摇了摇头，小声说:“不吃皮蛋。”

　　祝予安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他把皮蛋全都挑了出来，再把粥喂给陆默然。

　　“你这几天忍一忍，不要哭。”祝予安开始叮嘱，“不然你的血氧浓度会变低，我来之前你是不是哭了？”

　　“嗯。”陆默然点点头，可就是这点小动作都让他浑身难受，“我感觉浑身都好疼，特别是腰。”

　　“你腰椎骨这儿骨折了。”祝予安感觉陆默然对自己的伤情一无所知，“你还算幸运的，瘫痪的概率极低。”

　　“为什么我没死成功呢？”陆默然自言自语道，但他又想到什么，“我死了的话，后事应该也挺麻烦的，祝予安，如果我哪一天死成功了，你把我海葬吧，我可以在清明节左右自杀，这样你可以联系......”

　　没等陆默然说完，祝予安就打断道:“你为什么还想死？”

　　看到祝予安把粥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他有些怕了:“我不死了。”

　　“你就是发自内心的想死。”祝予安不放过他，“每次我要有点什么情绪你就立马改口。”

　　“那你要我怎么办嘛。”陆默然不敢直视祝予安，他的声音很弱，“你不想让我死，我不死，我留下来陪你。”

　　“意思是我挡着你自杀的路了？”祝予安反问他。

　　陆默然不知道自己还怎么和祝予安解释了，他感觉自己已经没办法和祝予安沟通了。
　　他偏过头，不想看到祝予安。

　　“你干嘛？”祝予安不理解陆默然这又是要做什么。

　　“不想理你。”陆默然说，“我不要和你说话。”

　　“你为什么不能把自杀的念头打消呢？”祝予安问。

　　说完这句话后的祝予安也觉得自己很幼稚很死板，明明自己都无法打消自杀的念头，却还要求陆默然这样做。

　　“那你呢？”陆默然反问他，“你不是也想这样？你难道没有自残吗？你没有去自杀吗？你都想到上吊了，你也去做了啊，怎么就我一个错了？”

　　祝予安现在听到“上吊”这两个字就有些犯恶心，还头疼。

　　但这里是医院，他没法发怒，只能把一切都憋在心中。

　　“你没错，我错了。”祝予安重新端起碗，“别这样，你粥还没喝完。”

　　陆默然讨厌祝予安这样说话，就像过去的家长职责小孩儿一样，过后的道歉永远是这样的，从来都没有包含诚恳。

　　但是这是在医院，陆默然也只能听话，把头转过来。

　　“喝完粥洗漱一下吧。”祝予安说。

　　“我不想洗澡。”陆默然拒绝。

　　“现在是夏天。”祝予安说，“你不洗澡全身都臭了。”

　　“腰疼，洗不了。”陆默然还是拒绝。

　　“那我也要给你擦一擦身.体。”祝予安说，“我给你把帘子拉上就好了。”

　　“哦。”陆默然应了一声。

　　忽然，祝予安好像听到了一声“哥哥”，是个女孩儿喊出来的，他转过身。

　　是隔壁床的一个女孩，她左脚缠着绷带。

　　“嗯？”祝予安看着她拿着一张纸。

　　“我给你们画了画。”她说。

　　祝予安愣了愣，他又接过画纸，还抬头看了眼那个病人的信息。

　　叫路淇，是个十岁的女孩儿。

　　“什么东西啊？”陆默然一无所知。

　　“我给你们画的画。”路淇帮祝予安回答，“我坐在这儿有点无聊，你们离我比较近，我就画下来了。”

　　这是一幅速写画，祝予安一手端着一碗粥，另一只将勺子递到陆默然嘴边，而陆默然被画得有些闷闷不乐。

　　“好厉害。”陆默然忍不住道，“我都不会画画。”

　　“我从小就学画画，我很喜欢画画，但是家里人就逼着我学舞蹈。”路淇开始吐槽，“我这一次就是跳舞受伤的。”

　　祝予安觉得有些奇怪，陆默然像被打开了哪个闸门一样，话突然变多了。

　　“那你是不是可以用这一次骨折当做不想学舞蹈的借口了？”陆默然看着路淇，问。

　　“我觉得差不多可以这样。”路淇笑着点点头，“但不排除他们接着逼我学舞蹈的可能性，毕竟我也学了两年了。”

　　忽然又一个坐着轮椅的男生过来了，他叫程宣。
　　他立马反驳路淇:“学舞蹈怎么不好了？为什么会不喜欢学舞蹈啊？”

　　陆默然的视线移到程宣身上。

　　祝予安疑惑，他小声问:“不难过了？”

　　“嗯。”陆默然很敷衍地应了一声。

　　这躁狂期来得真快，祝予安心想。

　　不过他好像很久都没有进入躁狂期了，反而这一次因为自杀未遂推动了。

　　“我觉得学舞蹈很累啊。”路淇对程宣说。

　　“画画难道就不累了。”程宣疑惑。

　　“累，但是我喜欢啊。”路淇说，她又看向陆默然，“哥哥，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陆默然愣了愣，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好像也找不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我不知道啊。”陆默然实话实说。

　　“其实你也可以去画画，画画有时候可以让人静下心来，更平静。”路淇建议道。

　　但是画画的过程中发现画得比好看，不是更烦心吗？怎么会平静下来？祝予安在内心疑惑。

　　“我可以试试啊。”陆默然点点头，“但是我没有画纸和笔。”

　　“我可以借你。”路淇很大方。

　　“你喝不喝粥了？”祝予安一直看着祝予安，对他们的聊天话题毫无兴趣。

　　“喝。”陆默然感觉祝予安有些扫兴了，但又想着毕竟他是在照顾自己，还是乖乖配合，张开了嘴。

　　“你是哪儿骨折了啊？”程宣看了看陆默然，对方盖了被子，完全看不出来，“为什么不能自己吃饭？”

　　“腰。”陆默然回答他，“还有其他地方好像是叫......叫软组织挫伤，有些疼。”

　　“天呐，没瘫痪吧？”程宣看了看自己裹了石膏的腿，又看向陆默然。

　　“我没有。”陆默然摇摇头。

　　祝予安打断了陆默然还想继续说话的念头，往他嘴里塞了一口粥。

　　“他会不会不太想现在吃饭呢？”程宣小心翼翼道。

　　“不想吃也得吃。”祝予安冷漠道。

　　“怎么这样啊？”陆默然小声嘀咕道。

　　程宣看着俩人，感觉怪怪的，他来到了路淇身边，离他俩远了些。

　　他让路淇把腰弯下来，小声道:“你觉得他俩是不是有什么......”

　　程宣接下来要表达的都用眼神表达了，可路淇看不懂:“啥呀？”

　　“你这都不知道吗？”程宣有些疑惑，但他有反应过来什么，“你多大？”

　　“十岁，我一一年上半年的。”路淇回答。

　　“五年级？”程宣确认一遍。

　　“嗯。”路淇点点头。

　　“哎呀我真该死啊。”程宣边离开边碎碎念道，“跟一小女孩儿说这个。”

　　路淇用疑惑的眼神目送着他。

　　“你们说什么？”陆默然好奇。

　　“没什么。”程宣摇摇头。

　　看陆默然还想继续说话，祝予安又往他嘴里喂了一大口粥。

　　陆默然咽了下去，他小声问祝予安:“你怎么不让我说话啊？”

　　“你怎么突然话这么多了？”祝予安问。

　　“我可能好一点了吧。”陆默然说。

　　“身上不疼了？”祝予安问。

　　“疼。”陆默然点点头，“我的肺也有点疼，但是我还是想说话，我觉得我可以忍一忍的。”

　　“你就一定要说话吗？”祝予安无奈道，“等会儿你越说越疼，晚上睡不着觉怎么办？”

　　“不会的吧......”陆默然也不敢肯定。

　　“我今天跟医生申请一下，陪你一整晚。”祝予安说。

　　“你怎么跟他申请？”陆默然问。

　　祝予安不太想在他轻躁狂并且看上去情绪还算可以的时候提到他双相情感障碍的事，于是回避道:“我自有办法。”

　　“哦。”陆默然没有追问。

　　这时，病房里有进来了一个人，是路淇的妈妈，她带了饭。

　　陆默然看到时，忽然有些羡慕她。
　　妈妈或者外婆要是还愿意带着他的话，也许他也可以在住院的时候吃上这么丰盛的东西。

　　他继续看着路淇打开饭盒，里面是糖醋排骨，还有白菜，最底下是一碗汤。

　　陆默然感觉自己很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了。
　　但是想想这段时间，他基本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好像就是从被工厂辞退开始。

　　陆默然又想着，自己竟然还在工厂工作过，他都快忘了。
　　但那些挫败感却还在心中没有消失，只是原因变成无影无踪，让他认为自己的挫败感都莫名其妙地。

　　“看什么呢？”祝予安感觉陆默然的注意力也太分散了，喝个粥像小孩子一样要催半天。

　　“哦。”陆默然回过神，张嘴吞下这一口粥，“还有多少啊？感觉这么多。”

　　“那是你一直磨磨唧唧的。”祝予安说，“你要是注意力集中一些，早就喝完了。”

　　“你不都是硬.塞到我嘴里的吗？”陆默然疑惑，他对他自己注意力十分不集中的问题完全忽视。

　　“你吞下去的动作都很慢。”祝予安还是不放过他。

　　“你好计较。”陆默然皱起眉，“我总不可能狼吞虎咽的吧，你肯定也不允许。”

　　“我可没让你狼吞虎咽，本来就是你磨磨唧唧的。”祝予安反驳。

　　“那我不吃了。”陆默然感觉祝予安有点嫌弃他，就有些失落地偏过头去。

　　“别闹了。”祝予安本来想拍一拍陆默然的肩，但意识到他身上会有很多地方都会疼，就收回了手，“赶紧把粥喝完，洗个澡睡觉了。”

　　“我不想睡觉，我睡不着。”陆默然立马拒绝。

　　看来这个躁狂期真的到了。

　　“那这也不是你吃饭吃很晚的理由，大家都要睡觉。”祝予安说，“而且你不想睡，你也得保持安静，这里又有小孩又有老人家的。”

　　陆默然感觉祝予安这个时候真的严肃得像个家长。
　　无论如何，和以前还是不太一样。

　　但好像比前两天又好一点，情绪稳定了一些，没有大哭，也没有忽然对他发脾气。

　　“你现在心情好不好？”忽然，陆默然问祝予安。

　　“怎么了？”祝予安不明白为什么陆默然会忽然问这个问题，他甚至都怀疑陆默然想做些什么。

　　“我就是问问你，我好奇而已。”陆默然说，“所以你现在的心情好不好？”

　　“不好。”祝予安实话实说，但他也不想轻易袒露自己，于是用另外一个原因掩盖真实的，“不好好吃饭，还老是顶嘴。”

　　“我哪有顶嘴？”陆默然不解。

　　“你就是顶嘴了。”祝予安说。

　　陆默然感觉祝予安真的和那些家长一样——不说话就是哑巴，说话了就是顶嘴。

　　但他也不想生祝予安的气，现在祝予安照顾自己还是很辛苦的。

　　“那我不顶嘴了。”陆默然说，“我听话。”

　　“能做到吗？”祝予安半信半疑，毕竟轻躁狂期的陆默然的话要比平时多好几倍。

　　祝予安比以前更需要安静的环境，也没有那么爱说话了。
　　吵闹的环境只会让他更加疲倦，甚至让他出现幻听，比如那陆默然的一阵哭声，总能在自己的脑海不断回旋，久久不散。

　　“我感觉你现在好像不喜欢说话了。”陆默然的声音放小了些，“你一开始的话就少，但是我怎么感觉你现在的话比以前还少很多？”

　　“可能就是变少了吧。”祝予安不想过多解释什么，他总认为话说太多了没有什么好处，可能还会带来很多坏处，“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说话。”

　　“那你怎么会喜欢一个那么爱说话的我？”陆默然疑惑。

　　祝予安感觉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的，还要追溯到三年前，事实上他已经无法回忆起那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感受了。

　　“喝你的粥。”祝予安说，但他又意识到自己要喂他喝粥，于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勺。

　　陆默然没喝，他又问:“你难道不吃晚饭的吗？”

　　说到这个，祝予安想了想，自己好像真的没吃晚饭。

　　但是他又懒得吃了，一顿不吃无所谓，不会出什么事，于是他就谎称:“我给你去买粥的路上就已经把自己的晚饭吃了。”

　　“你吃得真快。”陆默然完全没有发现漏洞，比如时间上就不太可能，毕竟祝予安一路小跑过来，可能也就花了五六分钟，根本没时间吃晚饭。

　　喝完粥后，祝予安把剩余的垃圾丢进垃圾桶，又从袋子里拿出毛巾，提着桶走进卫生间。

　　接了半桶水，祝予安把帘子拉得严严实实地。

　　他把陆默然病号服的扣子解开，又把毛巾打湿拧干水，很轻地往他身上擦。

　　“其实你可以稍微用一点力的，腰你可以不擦。”陆默然说。

　　“你说的啊。”祝予安最上虽然这么说，但也没有用很大力气。

　　他把手伸到了陆默然的后背，因为他动不了腰，所以背和床的缝隙很小，祝予安擦起来很困难。

　　“这里你随便擦擦就行了。”陆默然也觉得有点难受，“大不了我好一点的时候洗个干净的大澡。”

　　“也行。”祝予安点点头，他又小心地将陆默然的手拿出来，帮他擦了擦。

　　他又看到了陆默然手上的那些伤，沉默了几秒，心想着还是不要提出来最好。

　　“脸的话轻一点，我头有点疼。”陆默然弱弱道。

　　“嗯。”祝予安点点头，“最后洗吧。”

　　还没等陆默然反应过来，他的裤子被脱了下来。

　　陆默然:“......”

　　“擦一下，等会儿就给你穿上。”祝予安知道陆默然此时很尴尬，但这也没办法，“把腿抬起来。”

　　“我......我左脚扭到了，你小心一点，有点疼。”陆默然感觉这个姿势更尴尬了，总让他想到一些别的。

　　祝予安看着陆默然的脸红通通的，就帮他把内.裤提了上去，继续擦腿。

　　“可以快一点吗？”陆默然弱弱道，现在他都感觉自己有点麻烦了，但是这真的很尴尬。

　　“嗯。”祝予安本来想说都一起洗过澡现在还害羞什么，但他的重点又跑到了其他地方上。

　　这一段时间他们好像都没有在一起洗过澡了，也没有发生.性.行.为。
　　好像不是一种克制，更像是两个人的感情慢慢变淡，也没有那么多心情想这些了。

　　三年累计的情感竟然会越来越淡，祝予安也没想过他们会走到这个地步。

　　竟然坏事情一件又一件地发生，那是不是不久后，他们将要走向死路一条？

　　“你想什么呢？”陆默然打断了祝予安负面的思绪，“为什么你总是看起来闷闷不乐？”

　　“你难道不知道吗？”祝予安抬眼道，但一两秒后又低下了头。

　　“如果你觉得照顾我很累的话，现在可以停下来好好休息，我睡不着，但是我不会打扰你的。”陆默然感觉有些难过，但他还想在内心告诉自己振作起来。

　　下一秒，他又想到什么——之前祝予安跟他说过的，他妈妈去世了。

　　陆默然想伸手去摸一摸祝予安的头，但发现自己又够不到，于是叹了口气。

　　“怎么了？”祝予安帮他穿上裤子，疑惑道。

　　“你过来一下。”陆默然说。

　　祝予安照做，下一秒，陆默然的手伸了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不要太伤心了，你还有我呢。”陆默然安慰道。

　　陆默然刚还想说祝予安好像很久没摸过他的头了，结果自己的头也被摸了摸，力度很轻。

　　祝予安没说什么，他知道陆默然说的是什么事。

　　这件事情祝予安越来越不想面对了，他希望可以从自己的记忆中清除。

　　李静澜的离世对他而言，连痛苦也是矛盾的，好像总有很多种说不清楚且无法形容的情绪在一层叫“痛苦”的皮中被困着，纵横交错，到处相撞，疼痛都是不清不楚的。

　　他也希望陆默然能忘了当时崩溃的自己说的话，对他没有好处，陆默然也只会越来越内耗。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陆默然很好欺负，一点小事就可以让他心软，更何况这个？

　　“其实我好一些了。”祝予安说着违心的话，但又有些惭愧，出于对陆默然的种种行为，“那两天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好。”

　　“没事。”陆默然摇摇头，因为想到这件事，他忽然又不想记恨祝予安了，明明祝予安也很难过，“你只是宣泄一下情绪而已，我很快就可以忘记的。”

　　祝予安不相信陆默然说的话，这根本不可能，毕竟陆默然连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都记得很清楚。

　　但他还是选择放过陆默然，一直纠缠着他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只会连着自己也越陷越深。

　　“谢谢你。”祝予安说。

　　“谢我什么？”陆默然觉得疑惑。

　　“你对我的包容。”祝予安感觉自己说了很蠢的话，可又不能按下删除键删掉。

　　自己好像真的就在欺负陆默然一样，听到陆默然说没关系，又说出谢谢他对自己的包容，仿佛这都是他应该的一样。

　　“其实我有时候也很矫情，我会因为一两句话就哭。”陆默然说，“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祝予安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否认。

　　他洗了洗毛巾，拧干后搭在桶的边缘，然后重新接了一点水，大湿洗脸毛巾，给陆默然擦了擦脸。

　　“这样会不舒服吗？”祝予安问。

　　“不会。”陆默然说，“如果你不脱我裤子的话，我觉得你给我擦身.体的时候很舒服。”

　　“但是那里也要保持干净。”祝予安说，“生病了不好。”

　　“你是不是有洁癖啊？”陆默然问。
　　他感觉这个问题傻傻的，三年了难道都没看出来吗？

　　“我没有。”祝予安摇摇头，“我这种人也很难有洁癖吧？根本没有条件给自己创造出什么干净的环境。”

　　“哦......”陆默然感觉自己就不应该问出这种问题。

　　差不多到点了，他看着其他陪护人员都走开了，除了路淇的妈妈——毕竟路淇是未成年人。

　　他走了出去，跟医生说明了情况。

　　虽然说陆默然没这个能力，但祝予安还是告诉医生关于陆默然的心理疾病多严重，可能会拔针头甚至再次自杀等种种危险行为。

　　医生最怕病人出事，听了这个还是答应了他，但是要求他必须保持安静，不能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他搬了把椅子来到陆默然的床边，又帮他把床头摇到和床尾齐平。

　　“你可以陪着我了吗？”陆默然问。

　　“嗯。”祝予安点点头，“你眯一会儿吧，我也睡了。”

　　“好。”陆默然闭上眼睛，完全平躺着。

　　和昨夜不一样，昨夜的陆默然是孤寂的，四周都静悄悄，想哭也不敢哭。
　　他甚至有想过把针头拔了，也很恼火为什么自己没有死成功。
　　但是怕给祝予安还有其他人造成麻烦，他还是管住了自己的行为。

　　病房陷入一片漆黑，但陆默然也隐隐约约地看到了祝予安的轮廓。

　　祝予安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应该已经闭上眼睛。

　　他感觉祝予安最近的状态看上去特别疲惫，比初遇的时候还疲惫，就像是病了一样。

　　不对，一开始他就病了。

　　祝予安太辛苦了，陆默然心想着，还是不要再继续作出自杀行为了，这只会让他的负担更重。

　　要是哪天真的撑不住了，还是还等着祝予安先离开世界，他就跟在后面，在另外一个没有疾苦的地方好好地相爱。

　　或许天堂是没有歧视的，祝予安能够大大方方地告诉他的妈妈关于他的恋情，也许他的妈妈也会感到很高兴，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去爱着和被爱着。

　　在那边也许不用担心吃不饱睡不好，也不用想着没有钱花了，那才是一个真正的象牙塔，人与人可以自然的相爱，更不需要考虑其他因素。

　　关于这些东西，陆默然想了很久很久，他没法拿起手机，不知道现在多少点了。

　　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看着祝予安提着早餐走过来。

　　“你今天请假了吗？”陆默然问。

　　“我没有。”祝予安摇头，“请不了，到时候要是被开除就不好了。”

　　“哦，好吧。”陆默然有点舍不得祝予安的离开。

　　“十分钟之内就要吃完早餐。”祝予安把包子递到陆默然嘴边，看着他咬了一大口，嘴唇还碰到了他的指尖。

　　“两个包子我很快就可以吃完的。”陆默然说着，但他又意识到了什么，“我好像没刷牙。”

　　祝予安:“......”

　　“算了，不刷了。”祝予安说，“一次不刷牙也不会长蛀牙。”

　　“晚上一定好好刷。”陆默然说。

　　“嗯。”祝予安点点头，“快把这个包子吃了，还有一个呢。”

　　“你别急。”陆默然慢慢吞了进去，“还有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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