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啊，一起回家

　　两位大人俱是一愣，不约而同地扭头对视了一眼。

　　陈乐宝收回视线，垂下头，片刻干笑道:“小屿啊，这件事……”
　　忍了一次，对乔桉屿来说已是极限，他陡然放大了音量:“我说了你不要叫我小屿！”

　　小小的空间里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饭桌上瞬时间一片死寂。

　　“我是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着？”
　　陈乐宝愣住了，脸上的笑就要端不住。
　　连林澈也没反应过来。

　　一阵椅子滑地的声音，一声清脆的响声后，乔桉屿脸不由自主地一偏，从右脸颊直烧到耳根。
　　叶青梅怒道:“谁允许你这么跟大人讲话的！学都上到哪去了？老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有些话叶青梅也压了很久，盛怒之下全都说了出来。
　　她指着陈乐宝质问乔桉屿道:“陈叔叔到底怎么你了，犯得着这么讨厌他！要是没有他，咱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你明白吗？”

　　空气里静了片刻，乔桉屿用舌头抵了抵右脸颊内侧，短促地笑了一声，也站了起来。
　　“所以你就要用你自己偿还是吗？”

　　他双手支在桌面上，点了下头，说:“是，我是感谢他给我们提供了住处，但你呢？你不觉得你偿还得有点过于亲密了吗？你不觉得你有点……”
　　林澈:“乔桉屿！”

　　这一声警告唤醒了乔桉屿的一点理智，让他稍微冷静了些，没有把更难听的话说出来。
　　他站直了身子，“我爸可才死三个月，你就这么急着找人接手，你让我怎么想？又让我怎么接受？”

　　他依然用词不当，刺痛了叶青梅:“急着找人接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当我是什么？”
　　叶青梅痛心疾首，潸然泪下:“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是吗乔桉屿？”

　　“对！我叶青梅就是离不开男人！我就是贱！就是娼妇！满意了吧？！”
　　“我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对不起乔明杰了？我费尽心思把你转到文科最好的班我还有错了？为了能赶在你开学之前安顿下来，求你小陈叔叔帮忙，我还有错了？我哪对不住你了？你说啊！”

　　她歇斯底里的吼叫，乔桉屿不闪不避，“不是我是我爸！”
　　他指着陈乐宝:“你和他到底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我爸的死到底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叶青梅脑子里轰一声响，眼前眩晕了一瞬。
　　她没想到儿子居然会这么想她。

　　她踉跄了一步，陈乐宝连忙扶住。
　　叶青梅:“你在说什么？乔明杰的死……为什么会和我有关？”
　　她眼泪不停地流，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情绪失控的人智商是掉线的，完全被不理智裹挟着往前走。
　　但抽身在外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陈乐宝扶着叶青梅坐下，说:“好了好了，我来说我来说，你们都不要再吵了。”
　　他扶完叶青梅又去拉乔桉屿，想一桌人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好好把事情说开。
　　被乔桉屿甩开了。

　　他也不强求，说:“好好，没事。”然后小跑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这个事儿吧，我先来说啊。”

　　他两肘横在桌上，一副领导发言的样子，不疾不徐地说:“我和你妈妈呢，也就是叶青梅同志，现在还没定，但是吧，的确有搭伙过日子的想法。”
　　“其实呢，你家对我是有恩的，我把这个房子给你和你妈妈住，不是因为我俩有……说不好听点，奸情。”

　　“我们两个没有奸情，也没有对不起你爸爸，我是为了报恩，可以理解为纯粹的朋友帮忙。”
　　“当初你父亲去世后，你妈妈找到了我，哭着说你们没地方去，其实在葬礼当天，我想过你们两以后的事情，正好一拍即合，就把你们接过来了。”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架你们也别再吵了，可以吧？”

　　陈乐宝显然也有些不太高兴，惯常带笑的脸此刻板着，但语气一点也不急躁。
　　林澈看了眼乔桉屿，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
　　乔桉屿坐下了。

　　一桌人各有各的沉默，谁也没再动筷子。
　　静默的空气中，低低地响着女人抽泣声。

　　她哽咽着哭诉道:“我招谁惹谁了，一个人辛辛苦苦，就养出个这么个白眼狼。”
　　乔桉屿还在赌气:“还有我爸呢，别什么功劳都往你自己身上揽。”

　　叶青梅正处于情绪的敏感期，一点就炸，叫嚷道:“嫁给你爸之前！你可不就是我一个人带大的！”
　　乔桉屿顿了下，看向他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明杰不是你生父，我把你生下来，养到四岁才带着你嫁给他。”
　　叶青梅拿过陈乐宝递来的纸，擤了把鼻涕。

　　“那时候我一个人在外面到处打工，宁愿自己吃不饱都没有饿着你一顿，你现在居然这么看我。”
　　她说着，小孩似的呜呜哭了起来。
　　陈乐宝不忍心，搂着她的肩拍了拍，“好了好了。”

　　乔桉屿在她的哭声中轻轻眨了下眼，一阵阵的恍惚。
　　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他的目光直直地扫过沙发、茶几、洁白的墙壁……
　　林澈忍不住叫了他两声，“乔桉屿？”

　　他仿佛没听见，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腿一软身子一歪，差点撞到旁边的电视。
　　林澈眼疾手快，捞了一把，被乔桉屿推开。

　　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摇摇晃晃地走出屋外，在屋门口站了会儿，忽然拔足狂奔。
　　“乔桉屿！”林澈大叫一声，赶紧追了出去。

　　“乔桉屿！”
　　他一路追出院外，却只来得及在巷口瞥见乔桉屿的一抹残影。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抄近路，往秘密基地跑去。

　　他气喘吁吁地打开仓库大门，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他想了想，当即从后窗翻了出去，果然在后面的屋子里找到了他。

　　黑暗的角落里，乔桉屿抱膝蜷缩着，腿上放着两只猫崽子。
　　尖细的喵喵奶音中，夹杂着少年闷闷的泣声。

　　林澈缓缓蹲下身，伸手轻抚着他的背。
　　乔桉屿这才意识到有人来，倏然抬起了头。
　　见是林澈，一头撞进他的怀抱，放声大哭。

　　林澈为了让他舒服点，被迫挺直了上半身。
　　这个姿势对腰部很不友好，稍不留神就会抽筋。

　　乔桉屿下巴抵在他颈窝，哭湿了他肩膀处的布料。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看着他长大，陪他哭陪他笑，每年都给他精心准备生日礼物的男人，不是他的生父？
　　为什么叶青梅要告诉他？
　　为什么全世界只有他在钻牛角尖？

　　乔桉屿越哭声音越大，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
　　林澈不住地安抚他，拍着他的后背。

　　他担心他再这么哭下去对身体不好，不由自主把他抱得更紧。
　　另一只手没入他的头发里，不停地说:“好了好了……”

　　半晌，怀里的人终于哭声渐弱，只剩下了抽泣。
　　乔桉屿从他怀里退出来，双手抱膝，缩成小小一团。

　　片刻，他深深叹了口气，压下情绪。
　　“我以前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因为从小就看着我爸忙我妈也忙，外面那些大人也是，来去匆匆，每个人都没有时间停下来，都在拼了命地往前跑，我就很怕我长大了也会是这样。”

　　“他们说这都是为了生活和家庭。我爸也这么说过，但是多可笑啊，他忙了那么久，可现在我和我妈不照样在这儿。家没了，他也回不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语气里带了明显的哽咽。

　　他扭头看向林澈，说:“我是不是特别可笑？幼稚又冲动，只认准了自己以为的，然后就不管不顾。”
　　“对你是这样，对我妈也是，可是后来发现，事实都不是如此。”

　　林澈单膝着地，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说:“你是因为受了打击才这样，别自责。”
　　“那你会嫌弃我吗？”
　　林澈看着他眼里的泪光，说:“不会。”

　　过了好一阵子，乔桉屿渐渐冷静下来，听见外面虫鸣声阵阵。
　　他又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遇到了不是生父，却胜似生父的乔明杰。
　　遇到了虽然强势，但一直以他为傲的叶青梅。
　　遇到了老实忠厚，一直包容担待他的陈乐宝。

　　现在又遇到了林澈。
　　他们每个人都在包容他。
　　他身边从来不缺爱。

　　一直不肯放过他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

　　回去的路上，乔桉屿步伐轻快。
　　他拿出手机把自己的微信头像放大给林澈看。

　　林澈低头就看到一张黑白底色的图，一个硕大的圆几乎占据了整张图片的中心位置。
　　“这是什么？”

　　“太阳，我爸去世后，我就把图片调成了黑白色。”
　　寓意着他的太阳陨落了。

　　林澈瞬间明白过来是什么含义，哦了声便不再问。
　　乔桉屿把手机举了举，说:“我还没你微信呢，加一个呗。”
　　林澈似乎有点犹豫，把手伸进裤兜，摸出一个款式有点旧的手机。

　　他似乎有点怕乔桉屿会嫌弃，在他开口前笑着解释:“我妈以前的旧手机，她不用了我才拿过来的。”
　　乔桉屿根本不在意这些，打开二维码递了过去。

　　互加好友后，乔桉屿把手机塞回裤兜:“那你的微信号是谁的？”
　　“我妈的。”

　　乔桉屿问这么一嘴，就是为了确认以后方不方便联系。
　　免得打扰到别人。

　　他点头道:“没关系，反正咱俩住的近，又是一个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微信也用不着，打电话就更用不着了。”
　　他说着又侧头去看林澈的微信界面:“没几个咱们班同学吧？”

　　林澈把屏幕斜过来，亮给他看。
　　“没有，就你一个。”
　　乔大少爷这下彻底高兴了。

　　俩人边走边聊，路过一个巷口时，一根木棍携风迎面而来，砸在林澈腹部。
　　那一瞬间，林澈简直痛懵了。
　　他一声闷哼弯下腰捂住腹部，双膝重重跪地，半晌没有起来。

　　“林澈！”乔桉屿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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