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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藤书斋(一)
果然如裴珩所言,这几日他都早出晚归的,江知婳本想尽一下同窗室友的情谊,晚间等他回来,可总是抵不住困意,每每都困得趴在了桌上,直到半夜裴珩回来将她喊醒,回房休息。
“你不用等我,我每日回来的时辰不定。”
江知婳打着哈欠从石桌上起身,嗓音有些粘腻沉哑,“唔,你不是眼睛不方便吗。”
裴珩带着满身赶回来的夜间寒气,顺势坐在一旁的石凳,浅笑一声,“你忘啦?林影跟着我呢。”
“那不是怕他有时不在你身边吗?”她还有些不清醒,拢了拢肩上的薄毯,脑袋困沉沉的。
“不会的。夜间湿寒,我回来的也晚,还是不要等我了。”裴珩道,“或者你可以给我留盏油灯,我的眼睛不是能看到光晕了吗,可以循着光辨路。”
困极的江知婳还是有些混沌,大脑短暂的运行了下,觉得他好像说的有理,但好像哪里不大对劲,又听见他在自己耳畔说“你说对吧?”,懵懂点头。
又是一道笑意更浓的笑声从喉间溢出。
后来江知婳也不强求了,裴珩归无定时的,只是在院中和他房内落好烛灯,等他回来时也能靠着这点光源分辨清位置。
“这两日你怎么总是往我这跑,这欲仙苑都被你翻了个底朝天了。”
“无聊嘛,来桃儿姐这寻点乐子。”
桃儿姐斜斜地倚靠在踏上,右手时不时地扇着蒲扇,艳丽的眉眼一颦一笑都勾魂极了,“怎么,你家那位小郎君还没忙完呐?”
白日里裴珩不在,又得知他是朝廷大官,他的人也寻到了,所以之前困住他们的银钱之难似乎也解了,糖葫芦江知婳一人也不好做,所以白日里无所事事,逛完并州城后便整日地待在欲仙苑,喝花酒,看花戏,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江知婳靠躺在榻上,右手一动,目光不离眼前:“桃儿姐不是知道他是谁了吗,怎么还问呀。”
裴珩的画像之前在照壁上挂着通缉,往来路过并州城的人大部分也都认得,而桃儿姐之前见过裴珩的模样,自然不难得知他的身份。
桃儿姐挺身向前,抽掉她手上的话本,正看到精彩之处的江知婳猛地起身,想要夺回,却被桃儿姐反手压在了她的坐榻下。
江知婳放弃挣扎,倒了杯茶给她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下后道:“桃儿姐问吧,问完把话本还我。”
“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唔,搭子?就是朋友的意思。”江知婳思考了下,她和裴珩的关系好像确实是搭子,一路搭档着逃亡,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好战友关系了。
“我觉得关系不止于此。”桃儿姐撑着下巴,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江知婳微微后退,“桃儿姐,你这表情很像我刚刚看的话本,里面有个小女流氓,就是你这副爱看热闹、爱挑逗别人的模样。”
说完,她又微微向前,仔细的看了看桃儿姐,故作深沉道:“没错,一模一样。”
果不其然,脑袋上又“撞上了”那把熟悉的蒲扇,江知婳“嘿嘿”一笑,将桌上的茶杯推到桃儿姐面前,“但是,桃儿姐长得比她好看千倍万倍!心地儿也更好!”
“别给我灌迷魂汤。”桃儿姐拿起那盏茶呷了一口,“不过他既然是中京官员,那乡试结束后,你们是要回中京吧?”
“中京怎么样?”
“都城嘛,自然是繁华迷眼,纸醉金迷。”桃儿姐想到想到些什么,转了话头,“不过你家小郎君这几日应是很头疼。”
“头疼?”
“虽说之前就有些流言在民间流出,但这两日已是闹得沸沸扬扬,说是乡试就是个幌子,实则是朝内动荡,再下一步,便是加重赋税徭役了。你家小郎君这几日应该就是忙着压下这些流言了。”
“怎会如此。”江知婳放下手中茶杯,蹙眉,“是在哪里传出的?”
“这流言哪能找到什么源头,不过那青藤书斋倒是聚了许多人在那议论。”
“青藤书斋?”
“青藤书斋是并州城内最大的书院,院里的学子基本上都参加了今年的乡试,所以对乡试的流言十分敏感,做出的反映也十分迅速。”
这两日江知婳除了第一日走马观花般逛了下并州城,其余时间都窝在这欲仙苑看话本了,确实没怎么听到流言,最多在来的路上听到些关于乡试在即的只言片语。
向桃儿姐问了青藤书斋的方位后,江知婳喊上林生一同前往。
“林生,你知道关于青藤书斋的消息吗?”
“略知一二,青藤书斋原先只是由民众自发组成的书院,后来书院的青藤老先生对幽州一世家的老爷子有救命之恩,便由并州和隔壁幽州几个世家共同重新谋建,改名为青藤书斋,供民间与世家子弟在此就读。”
“那这书斋的掌权人是老先生,还是那几大世家之一?”
“老先生吧,但据闻那老先生已许久不理事情,在书斋里的清源院里颐养天年了,所以现在应该是世家派过来照顾老先生的人掌权。”
江知婳垂眸,“那就是世家掌权了。”
也不知那青藤书斋的具体情况,对这场即将到来的乡试议论着什么,偏向于何处。
很快,二人来到了青藤书斋,门口大开着,熙熙攘攘有着人进出,统一着青藤学子服的书斋学子、来并州参加乡试的学子、过客等,都能在书斋内找到。
二人跟着前面的人一路走着,来到一处青藤池畔的雅集,熙熙攘攘的人们聚集在一起放声讨论着,江知婳和林生趁着混乱安静的落座在偏角处。
“我认为,此番科举乡试就是一场乱制,会让一些没有接收过圣人教育的‘贱民’入室,扰乱我朝根基,用他们不入流的下三手段影响国策。”
“怎会如此,能登上朝堂的那可都是实打实有真才学的,否则怎么能通过乡试、后面会试和殿试呢,兄台你此言差矣。”
“真才实学?笑话,你可别忘了那李修明是如何拿到乡试名额的。”
“是啊是啊”周围接二连三发出赞同的窃语。
“可那不也是流言吗?”一道微小却能让人听清的疑问自人群中升起,寻不到源头。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且不论这场乡试是不是冠冕堂皇、官官相护,我认为,这次的改革不过就是为了掩饰某些动向,各位想想,等动摇了民心,人才选上去了,是不是要大兴土木给那些官员住,那再下一步,可就是增加徭役赋税这种劳民伤财的举动。”
“是啊,你们瞧瞧这并州城的物价,一间普通的客栈都得几两银子一日,这哪是我们这些寒门学子能负担得起得,这根本就是上面那些人的另一种敛财的手段罢了。”
“可不是吗……”
……
江知婳和林生二人就这么在雅集混了一个时辰,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二人逃到偏院,揉着遭罪的耳朵道,“还以为能听到古人精彩绝伦的辩论赛呢,谁知道竟然是一边倒,没啥看点啊。”
一个时辰下来,江知婳也大概摸清了青藤书斋对于科举改革的看法,对即将举办的乡试有些怨声载道,认为都是些幌子,不可能真的让寒门学子登上朝堂,其中肯定隐藏着什么其它的意图。
总之,乡试之行,动摇国本,万不可行。
“这些人怎么会这么想,明明是惠民利民的绝世之举,竟然认为在害他们,真是书读狗肚子里去了。”一起听“辩论赛”的林生忿忿道,“他们和公子真是天壤之别。”
“你是你家公子的毒唯?”江知婳想了想,古人应该不懂毒唯是什么意思,换了个说法,“你很相信你家公子?”
林生点头,满是骄傲地道:“那是,虽说我看不大懂这科举改革里的门道和弯弯绕绕,但是我家公子说了,这是利民千秋万代的事儿。”
“他说的倒没错。”江知婳笑道,“只是也不能怪他们这些学子,应是被人利用了。”
“利用?”
江知婳点头,“你还记得我们一开始进来,就说科举是乱制的那人吗?虽说他做普通书生打扮,但他不自觉直挺的腰身、利落的动作和犀利的双眼,一看就是习武之人,所言又都有理有据,从人群中迅速找到他需要的观点,立即切入,引导节奏。”
用现代语来说,就是职业黑子。
林生蹙眉,陷入回忆,“好像确实是,他那身样式虽然是普通的粗麻布衣,但他的腰间挂了一配饰,好像是……”
“是并州王氏世家的人!”林生想起来了,又细细地回忆了刚刚在场的人,“还有一些并州邕氏、幽州孙氏的人,都混在其中!”
江知婳暗道:果然如此。
乡试在即,各大世家怎会让它顺利举办,而最能直接影响此次科举改革的,便是这莘莘学子。
二人七拐八拐地也不知走去了哪里,在穿过一处长廊后,江知婳瞧了瞧周围明显被人打理过的花草,还有院中的红木躺椅,“我们好像闯到了别人家中。”
“好像是。”
“走吧。”刚往回走不远的二人,迎面走来一位儒雅的老者,花白的头发与胡须被他打理得根根分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水壶,像是刚给花草浇水回来。
那老者像是没看到二人般,从他们中间穿过,江知婳往外避开,猛地一个灵醒,“您是青藤老先生?”
老先生的脚步一顿,却未停下来,“他不在这,二位请回吧。”
据闻青藤老先生就是住在书斋的偏院,且因个人好静,因此并无侍人陪伴左右,此间只有他一位老者,周身气度儒雅,应是青藤老先生无疑。
江知婳上前,朝着他的背影喊道:“老先生,我只有一惑,不知老先生可否解答?”
老先生不语,依旧拄着拐杖往前。
“请问老先生对此次乡试的看法是什么?”
“咚咚咚”拐杖拄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不断,青藤老先生继续向前,江知婳本以为等不到答复,“老先生再见。”说完,想转身离开。
“在人亦在心。破困解惑,始善,却后失本心。”
江知婳微微愣怔,“谢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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