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夜而来

　　　　冰冷的液体在血管里奔涌，像无数细小的冰针，试图冻结每一寸试图反抗的神经。秦默躺在惨白的病床上，身体被药物强行按进一种沉重如铅的麻木里。眼皮重若千钧，视野模糊，只剩下天花板上LED灯管散发出的、毫无温度的白光，如同审判的利剑悬在头顶。

　　但他还醒着。一丝被愤怒和绝望淬炼得无比锋利的意识，顽强地刺破了镇静剂的冰层，在混沌的深渊中燃烧。他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能感觉到冷汗浸透后背的冰凉。更清晰的是门外那短暂而令人窒息的死寂——那是风暴来临前的真空。

　　脚步声。

　　沉稳，规律，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秦默紧绷的神经上。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混合着昂贵雪茄和冰冷威压的气息瞬间弥漫进来，驱散了消毒水的味道，带来更深的窒息感。

　　江震霆走了进来。

　　他换上了一套深色羊绒家居服，看起来像是刚从某个私密的书房过来，脸上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刀锋，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瞬间锁定了病床上“沉睡”的儿子。

　　主治张医生和保镖立刻挺直了身体，如同迎接君王的臣子。张医生低声快速汇报着刚才的“突发状况”和“处理措施”，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震霆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从秦默苍白的面颊，扫过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最后落在他放在被子外、被重新固定了输液针头的手背上。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儿子，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出了问题的、却依然价值连城的精密仪器。

　　“又发作了？”江震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压，让整个病房的空气都凝固了。

　　“是的，江先生。”张医生连忙回答，“心率血压突然飙升，反应剧烈，伴随痛苦的呓语和身体痉挛。我们判断是严重的创伤后记忆闪回再次被诱发，立刻进行了强效镇静处理。现在生命体征已平稳，但神经系统的兴奋阈值非常低，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

　　“诱发源？”江震霆的目光终于从秦默身上移开，冷冷地扫向张医生和保镖，“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

　　保镖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平板无波：“报告江先生，就在少爷出现异常前，外面走廊有短暂的喧哗。一个自称是叶翎姐姐的女人，叶知许，试图强闯病房区，被安保及时拦下并带离了。当时声音有些大，但距离病房门还有一段距离，我们立刻关紧了门，不确定是否是……”

　　“叶知许？”江震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同毒蛇被惊扰般的寒芒。“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谁放她进来的？”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股寒意却让张医生和保镖都打了个寒颤。

　　“正在查！安保那边说她是伪装成探视其他病人家属混进来的，目标明确就是少爷的病房。”保镖的声音带着一丝惶恐。

　　江震霆没有再追问，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病床上的秦默。眼神变得无比幽深，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深海。叶知许……叶翎的姐姐……她竟然能潜入海德森？还差点接触到“江砚”？这意味着什么？渡鸦？还是……那个芯片？

　　一丝极其隐晦的杀意，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在他眼底一闪而逝。他缓缓踱步到病床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俯下身，伸出手，动作似乎带着父亲的关切，想要去触碰秦默的额头，试探他的体温。

　　就在那带着薄茧、象征着绝对权力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秦默皮肤的瞬间——

　　“呃……啊——！”

　　一声凄厉得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秦默紧咬的牙关间迸发出来！那不是伪装的呓语！那是灵魂被撕裂时发出的、最原始、最痛苦的咆哮！

　　一直“沉睡”的秦默，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贯穿！他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骤然断裂！束缚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输液架被带得剧烈摇晃，吊瓶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用尽了被药物禁锢的、残存的最后一丝力量！不是为了挣脱，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一个方向！

　　他的头，在巨大的力量驱动下，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狠狠地向左侧——病房隔音墙的方向——撞去！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秦默的额角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撞击在坚硬的、覆盖着隔音材料的墙壁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病床都为之震动！

　　鲜血，瞬间从撞破的额角伤口处迸射出来！温热的、刺目的鲜红，如同怒放的地狱之花，瞬间染红了他苍白的鬓角，溅落在雪白的枕头上，也溅落了几滴在江震霆近在咫尺的昂贵家居服袖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输液架摇晃的余音和秦默身体因剧痛和药力双重作用而发出的、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

　　张医生和保镖惊呆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江震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距离秦默的额头只有寸许！他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无法掩饰的错愕和一丝……被冒犯的震怒！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袖口上那几滴刺目的血珠，又猛地转向秦默撞在墙上、血流不止的额角！

　　秦默的头无力地垂落，抵在冰冷的墙壁上，鲜血顺着额角蜿蜒而下，滑过他紧闭的眼睑、高挺的鼻梁，滴落。剧烈的撞击带来的眩晕和剧痛，瞬间压倒了强行催动身体的反噬，几乎让他彻底昏厥。但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脱力而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嗬嗬声。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涣散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那面隔音墙上。目光穿透了冰冷的石膏板，穿透了复杂的建筑结构，仿佛要刺破所有阻隔，落到墙的另一侧——那个被标记为A区、被称作封闭观察室的、囚禁着叶翎的活棺材！

　　那目光里，没有言语，却充满了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愤怒、绝望和……无声的嘶吼：

　　叶翎！我知道你在那里！

　　A区，封闭观察室。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一种陈年积郁的、令人作呕的霉味。厚重的吸音材料包裹着四壁，将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绝，形成一个真正的感官坟墓。

　　叶翎蜷缩在冰冷的、铺着橡胶垫的“床”上，身体因为药物作用而沉重麻木，意识像被浸泡在粘稠的泥沼里，时沉时浮。陈主任注射的“镇静剂”药效凶猛，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思维，试图将她拖入永恒的沉睡。

　　但心底深处，一点名为“秦默”的星火，在绝望的寒风中顽强地摇曳着。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如同惊雷般，穿透了厚重的吸音层，狠狠砸进了叶翎被药物麻痹的耳膜！

　　声音并不十分清晰，隔着层层阻隔，显得遥远而模糊，但那沉闷的、带着某种决绝力道的撞击感，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打在她混沌的意识上！

　　叶翎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涣散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

　　那是什么声音？！

　　不是日常的关门声！不是器械碰撞声！那是一种……带着血肉之躯撞击坚硬物体的、沉闷而惨烈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狠狠撞在了墙上？！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窜入她的脑海！秦默！是秦默那边？！

　　药物带来的麻木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随之而来的、撕裂心肺般的恐惧瞬间驱散了大半！叶翎挣扎着想坐起来，想呼喊，想确认！但身体被药物牢牢禁锢，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得如同蚊蚋般的嗬嗬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秦默怎么了？他做了什么？那声音……他受伤了吗？！江震霆对他做了什么？！

　　“呃……” 泪水混合着无法言说的恐惧和心痛，汹涌地溢出眼眶，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黑暗中，她仿佛看到了秦默那双在混乱中燃烧着痛苦和狂怒的眼睛，看到了他后颈那道狰狞的旧疤，看到了他最后那无声的、充满担忧和急切的凝视！

　　是他！一定是他！他用自己作为武器，撞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向她传递着绝望的呐喊！

　　“秦默……” 一个破碎的、带着血泪的名字，终于冲破了药物的封锁，从叶翎颤抖的唇间艰难地、微弱地逸出，如同泣血的悲鸣，消弭在封闭观察室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里。

　　咫尺之隔，两具被囚禁的躯体，两颗被绝望贯穿的灵魂，在药物的牢笼和权势的铁幕下，用最惨烈的方式，完成了一次无声的、血泪交织的共鸣。这共鸣微弱，却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这座白色巨塔的最深处，激起了命运齿轮悄然转动的、无人察觉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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