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地平线

作者:青山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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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许父盯着儿子,沉默良久,才缓缓向后靠向沙发,沉声道:“你过几天就回学校了,我特地赶回来跟你谈谈出国的事。”

      “我不出国,早说过了。”许子铭答得有些急,而等他稳稳心神再抬头时,眼中多了几分坚毅。下定决心般,许子铭郑重地开口:“爸……”

      可话还没说完,身后的人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其实从灯亮的那一刻起,许子铭就下意识用他一米九几的身高尽量挡住身后的吴过,可一个大活人又怎么可能藏得住。

      吴过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和衣衫,从许子铭身后站出来,轻声叫了句:“许叔。”

      打过招呼,吴过便垂着头站在原地。直到藏在暗处的事被彻底揭开,当无所遁形地站在许父面前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终究做不到许子铭那样孤注一掷,甚至连抬头与许父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许父毕竟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沉着地对许子铭交代:“我今天喝多了,头有点疼,你去给我买点解酒药。”

      许子铭又怎么可能留吴过单独面对父亲,忙说:“要不让我哥先回去?我送完他再买药回来。”

      许父没接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沉沉地看着两人。屋内一片寂静,许父的沉默中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吴过轻侧了侧身,低声劝许子铭:“听许叔的,你先去买药。”

      “我不去。”许子铭皱紧眉,声音执拗。

      “许子铭……”吴过张了张嘴,最终偏过头,压低声音说,“我在这儿等你,先去买药吧。”

      许子铭却突然转身面向许父,眼神坚定地开口:“爸,其实我和我哥已经……”

      “许子铭!”吴过几乎是下意识地厉声打断,空气都瞬间凝固了。从小到大,他从没对许子铭发过火,许子铭僵在原地,一下子也愣住了。

      “哥……”

      吴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语气软下来近乎恳求地说:“你先出去,行吗?”

      沉默在三人间蔓延许久,许子铭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门口。关门的瞬间,他还是回过头来,不放心地跟几米外的人交代:“哥,你一定等我回来。”

      吴过强撑着扯出个笑容,缓缓点下头。

      随着“咔嗒”一声门锁扣上,吴过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走了,那一刻他隐约预知到,那些最美好的事情,就像攥不住的流沙,终究要从指缝间溜走了。

      客厅里还弥漫着刚打碎的泡菜味,有些刺鼻。许父从沙发上缓缓站起身,叹口气:“去书房谈吧。”
      ……

      进了书房,许父在那张中式木椅上落座后,抬手示意站在门口的吴过:“坐吧。”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又想起吴过也抽烟,便递过去:“抽吗?”

      其实吴过这时候很需要一支烟镇定,可他怕许父看出自己的手在抖,还是摇了摇头。

      许父没多劝,自顾自点燃烟,半晌后,才淡淡道:“听说子铭高考放榜那天,你爸妈都来了,就在这个屋里查得成绩。”

      “对。”吴过神经紧绷,只答得出一个字。

      他本以为,许父会问他和许子铭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在一起的?吴过拼命让自己已经混乱的大脑保持清醒,想着怎么回答才能让许子铭少受牵连。可许父只是盯着眼前袅袅升起的青烟,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我比你爸大两岁,他入伍晚,分到我们班上的时候还不到十八岁。部队里难免欺生,你爸又年轻气盛,总跟人斗气,我是班长,自然见了就管着。为了让他尽快融入,我就多带带他,久而久之两人也就熟了,那时连长的话他也听不进去几句,但我说什么他倒是都听下了。后来有次实弹军演,他扔出去的手榴弹被树干弹了回来,整个人当场就愣了,我恰巧在旁边,一把把他拽到掩体后,两人才捡回条命,不过腿上也都留了疤,也是那时,结下了过命的交情。”

      忆起当年的峥嵘岁月,许父有片刻陷入回忆里,他弹了弹烟灰:“以前你爸提这些事,我总说他,这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别老挂嘴边,又不是老得走不动了,总念着过去。如今倒好,自己反倒翻起旧账来,可见岁月不饶人,是真老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见面本就让吴过毫无准备,而许父作为两家人里地位与话语权最高的那个人,他说的每句话在吴过听来都有特殊含义。

      吴过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不自觉蜷缩起来:“许叔,我知道我爸的命是您救回来的,我们家也一直没忘过,但这和我跟许子铭是两码事……”他鼓足全部勇气,把话说了出来。

      “我不是在拿这个说事,你误会了。”许父摆了摆手后,又缓缓开口:“我对子铭有亏欠,当年忙着扩张事业,我和你芸姨天南地北地跑,顾不上照顾他,也仗着和你爸的这份交情,才放心把他寄养在你家。那时他才三四岁,话都说不利索的年纪就离开了父母,一个月也见不上一面。小孩子长得快,每次接他回家,都觉得他又变了个样。我现在有时回想,印象里都记不清他小学到初中的模样,好像一眨眼,就长这么长大了。”

      回忆起过去,许父指尖轻叩着桌面:“多亏了你爸妈一直帮我照看他,把他当亲儿子养。一开始我们还瞎操心,怕家里多个孩子,你这个当哥哥的吃醋,也怕子铭受委屈。可每次接他回家,他开口闭口都是‘我哥如何如何’,再回你家时,非要把屋里最好的零食玩具塞包里带给你。那时我就知道,你这个哥哥是真把他放在心尖上疼。”

      一段话说罢,吴过的头显而易见地沉了下去,进门时那点想据理力争的底气,此刻却变得所剩无几。他忽然意识到,那些自己视若珍宝的感情,在世俗与亲缘的天平上,竟显得如此荒诞也不堪一击。

      而他这些细微的变化,自然落在许父眼里。毕竟是从小看大的孩子,又有吴父这层交情,许父心里多少有些不忍,但他知道,有些事必须快刀斩乱麻,容不得半点心软。

      “吴过。”许父叫了他的名字,对方沉着的肩头明显颤了下。

      “虽然子铭长大后跟我话不多,但作为父亲,我自认为还算了解他。”许父掐灭烟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事我不用问,也知道是他先动的念头。”

      吴过慌忙抬头,急于解释:“不是!”

      “你不用急着维护他,我的儿子我清楚。”许父抬手打断他,继续说:“但我今天为什么叫你进来,是因为你比他成熟稳重,你已经踏入社会,看问题该比学生更通透,所以单独叫你进来,是想知道你怎么想的。今天不说我们两家的关系,也别管我和你爸会不会被人笑话,我们这把年纪无所谓,但你们还年轻。”

      许父直视着桌对面的人,语气带着商人谈判中的果决:“我问你,你认真想过你们的将来吗?现实点说,你端着事业编的饭碗,周围人要是知道这事会怎么看?机关单位什么风气,你比我清楚,到时候还能保住这份体面工作吗?难不成打算瞒一辈子?再说说子铭,就算他不出国,以后不管是做生意,还是自己闯事业,总有要带伴侣应酬的场合,到时候你们怎么应对?等生存压力、世俗眼光一件件砸过来,连基本生活都成问题时,你们拿什么扛?”

      一连串的话,像利剑般句句戳中要害,让吴过的眼神逐渐涣散,等他无意识地抬头,撞上许父的视线时,就听对方一字一顿说:“如果连这些都没考虑过,我认为是不负责任的,无论是对你自己,还是对子铭。”

      到底是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三言两语就击溃了吴过的防线,也让他这晚在这个房间里,再也没讲出一句话来。

      沉默在书房里死一般地蔓延,良久后,许父将古董座机缓缓推到吴过面前:“有些事情需要有个结论,今天我推你一把帮你们做个决定。你要是铁了心要和子铭走下去,不在乎流言蜚语,不管能不能保住体面,现在就给你父亲打电话,坦白你们的关系,你爸要是问起,我绝不拦着,也会去做你芸姨的工作。”

      可话音一转,许父靠回到座椅上,最后说:“但如果你没想好,或者想逃避将来可能发生的各种问题,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我希望你能尽快做个了断,走出这个房间,就和子铭分开。”
      ……

      许子铭在门外焦急等待,书房特意做了隔音,任凭他趴在门上也听不见里面一点声音。他怕冲进去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只能在门口干等着。但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始终没动过。许子铭耗尽了最后的耐心,正当他想不管不顾冲进去时,门就被轻轻拉开了。

      看见吴过低着头缓缓走出来的那一刻,许子铭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他从没见过吴过这么狼狈的样子,面色灰暗眼神黯然,整个人失去了所有光彩,像具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行尸走肉。

      “哥……”许子铭颤着声叫他。

      吴过这才迟缓抬起头,看见许子铭时,他没半分惊讶,只是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似的,强挤出一个笑容:“我要走了,你送送我吧。”
      ……

      别墅区总是很空旷,尤其到了晚上,静得让人发慌。

      许子铭一路跟随在沉默到可怕的吴过身后,直至走到小区尽头,他才轻轻叫了声:“哥。”

      路灯下,吴过先是顿住脚步,半晌才艰难地转过身。

      “哥,”许子铭声音有些发慌,“你要是生气就骂我,今天不该带你过来的。”

      吴过听了,只是沉默着摇头。

      许子铭走过去,双手搭在他肩上,紧张担心地问:“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吴过仍旧摇头,声音极低地说:“没什么。”

      “他是不是跟你说难听的话了?”

      吴过抬头看向慌张到无以复加,却还在强装镇定的许子铭,心疼的想着,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紧张到怕了。

      望着吴过死水般的眼神,许子铭更加慌乱无措,怕自己多说多错,只轻轻又唤了声:“哥?”

      三月初的天气还带着残冬的寒意,两人就这么在夜里默默站了许久。终于,吴过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子铭,今天不怪你,其实我们被撞见是早晚的事。只是在这之前,有些事情我自己没想明白,可今天……”吴过有点说不下去了,他滚动了下喉结,才终于说出口,“今天我才意识到,我们这样在一起太草率了,我想我们还是……”

      “哥!” 许子铭瞳孔骤缩,急忙打断他的话,“你累了,我先送你回家。”

      许子铭不由分说地牵起他的手,转身往停车的地方走,可吴过却钉在原地没动:“许子铭,有些事逃避没用。”

      “等休息好了我们再谈,今天我先送你回家。”许子铭仍拉着他,根本不敢继续这个话题。

      见吴过始终不动,许子铭干脆走过去在他兜里翻找:“车钥匙给我,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

      可吴过却伸手拦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他,哑声说:“这样没用,我们还是分开吧。”

      “你说什么?” 一阵风吹过,把许子铭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

      因为许子铭一下子就像镜子似的在他面前碎了,吴过别过头,才能继续说下去:“小时候总羡慕大人,总觉着长大了什么事儿都能自己做主。可真长大了才知道,社会上看不见的条条框框太多,随心所欲是奢望,‘不自由’才是常态。”

      吴过望着远处路灯,只觉来时还暖黄的光,现下却变得惨白:“就说我,其实也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可只要坐在办公室,再无聊的会也要装模作样做笔记,再讨厌的领导也要笑着打招呼,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人活在世上,总得学会顺着大多数人的规矩,才不会显得太‘另类’,所以很多事……不得不妥协。”

      “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说的这些,我一句也听不懂!”许子铭说着硬气的话,却一下子红了眼眶。

      吴过低下头,抿了抿嘴角,感觉口中都是苦的:“许子铭,我们的事……我不敢想怎么跟我爸妈开口,怎么面对同事朋友,还有那些看着我们长大的亲戚。以前总觉得只要开心就够了,现在才明白,我一直都在躲。可我们都不是偷偷藏漫画的小孩了,有些事藏不住,早晚要面对。”

      “我从来没打算藏!”许子铭突然提高声音,“就算现在告诉所有人我喜欢你,我也不怕!”

      “那是因为你还没步入社会,不知道以后要面对什么。有时候周围人不用说什么,光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抬不起头来。”

      “这些都是我爸跟你说的?你真觉得这些比我们的感情还重要?!”

      吴过沉下头:“事实就摆在这里,只是我之前没想明白。”

      “没想明白就不要轻易说这种话!”许子铭激动到吼出来,“小时候你怎么教我的?让我面对困难别躲着走,你呢?这就是你能做到的?!”

      吴过强撑着继续站在那儿:“你愿意怎么说都行,可我已经决定了。”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吴过被猛地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过了片刻,他才后知后觉感觉到被勒得近乎窒息,许子铭像是倾尽所有力气似的把他抱在怀里。

      “哥,你今天是太慌了才说这些,”许子铭把脸埋在他颈间,声音发颤,“未来没那么可怕,真的,别管我爸说了什么,你要是没准备好,我现在就回去求他,求让他别告诉吴叔和梅姨。我们可以慢慢来,等他慢慢接受,等你愿意面对了再说。要是你一直不想公开,我们就一直不告诉别人,我怎么样都好,哥,行吗?”

      这些话像密密麻麻的细针扎在吴过心上,一刹那让心头汩汩流出血来,也一瞬间湿了他的眼眶。许子铭颤抖的声音,软声乞求的口吻,像无数藤蔓般紧紧缠着他。吴过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想着就算再一起又怎么样?可一想到许父那些话,他才骤然情醒,现在的自己并不具备孤注一掷的条件,连体面生活都摇摇欲坠,又凭什么给两人一个未来?

      等许子铭颤抖的手臂缓缓松开,吴过才感觉带着寒意的夜风重新涌入胸腔。他眼神定格在许子铭脸上,再开口时,说的却是对方最不想听到的话:“子铭,我不想再躲了,我不想一辈子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东躲西藏,不想只能在酒店里开房,不想躲着人群才能牵手。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我只想要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你能给我吗?”

      夜风擦过两人脸颊,吴过逼着自己继续说:“人都是自私的,比起这份感情,我更想要正常的生活和圈子,我不想一辈子被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也受不了那些异样的眼光,所以……分开吧。”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吴过喉咙里挤出来的。

      “胡扯!”许子铭积攒整晚的情绪彻底爆发,“你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别人的眼光,那我们呢?!我们算什么?!我们俩的感情又算什么?!”

      即便指甲嵌入掌心里渗出血,吴过也强压下想要收回话的冲动。他知道,此刻两人的感情没有任何出路,从踏出房间的那一刻起,他就做了决定,就算把心掏出来扔地上碾碎,也绝不回头。

      舌尖泛着铁锈味,吴过别过视线,最后说:“就当做了一场梦,咱们分开吧,趁还来得及。”

      “来得及?”许子铭绝望地笑了,比哭还难看,“哥,昨天我们还在疯狂做-爱,一小时前我们还在接吻,现在你说后悔就分开?什么叫来得及?哥,感情能说断就断吗?”

      吴过没再说话,也没敢再多看他一眼,只是机械着慢慢倒退转过身,把那个已经支离破碎的人留在原地。

      “哥……”

      吴过不敢回头,他听得出来,许子铭哭了,他只想让麻木的身体走得快些,再快些。

      “哥……”

      许子铭又唤了一声,这声像刀片划过耳膜,让吴过的心都碎了。

      许子铭每叫他一次,吴过就感觉身体中的自己被连着血肉地抽走一部分,可他越想走快,脚步就越是不听使唤。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终于没了声音,一行眼泪才悄无声息地从他眼角滑落。

      像是被打开了阀门,眼泪开始疯狂决堤,等终于走到车旁,他的外套前襟已经被泪水打湿了。吴过瘫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后视镜里面色苍白的自己,低下头,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又过了许久,他才在夜色的掩护下擦干眼泪,用尽余下的力气,发动车子驶离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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