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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和这个学校大部分成绩不好的那一群学生不一样,景天浩是靠自己硬实力考进来的,而不是靠着他父母走后门。
虽然他的成绩也只比实验中学的录取分数线高两分吧,但是,这可是市上重本率排在全省前几名数一数二的好学校诶。
只要能进了这所学校,他就可以考一个双一流大学体体面面地带着他的母亲逃离这座积压了伤心的城市了……吧?
和这个年纪的大部分学生一样,景天浩也喜欢用眼前的光景去“幻想”他还没有到来的未来。
只要能考上初中就好了吧?
只要能考上高中就好了吧?
只要能考上大学就好了吧?
只要,只要,只要……
一千一万个千万积压在少年被学业覆压的眼睛里,反倒成为了他们眼里为数不多的光。
但这束光最后还是熄灭了。
纵使景天浩勉强进了这所学校,但是作为“凤尾”的他也只能被分进这所学校最底层的基础班,与走后门和不爱学还有和他同层次中考分的学生共同学习。
高一时的景天浩还尚有“傲气”,他认为无非就是起始比别人差一点吗,无非就是班级比别人差一点吗,这点差距只要通过努力都是可以弥补的。
——直到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
当时尚未分班,总分还是1050,而白昱程就已经以998的高分占据全校年级第一。
景天浩捏着自己皱巴巴的成绩单,目光死死锁住基础班阶段排名上那行鲜红刺眼的数字:景天浩,基础班年级第一,班级第一,总分532分。
年级第一和基础班第一的巨大的鸿沟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景天浩眼眶酸涩得厉害,他站在成绩单面前用力地眨了眨眼,才勉强从看成绩大军中勉强看清清北班和基础班之间那遥不可及的两个“阶级”差距。
这差距不是努力就能跨越的,它像一柄利剑,无情地刺破了少年人内心关于未来的“白日梦”。
在这个被分数划分成“三六九等”的实验中学里,你能考什么大学从你的班级就可以决定,像白昱程那样清北班的学生毋庸置疑是冲击c9甚至清北,而他景天浩所在的潜力班就是勉强冲个公办本科。
可景天浩不甘心于普通的公办本科啊!
他不甘心!
他想要一个响亮的大学招牌,去覆盖父亲烙在他和他母亲身上肮脏的“称呼”,他不想再让别人提起“景天浩”这三个字时联想到的是他那个在外面和男人“风花雪月”的景严。
可惜,可惜,可惜。
可惜景天浩再也追不上了。
后来文理分班,景天浩以基础班第一的成绩分进了潜力班,他理综底子太差,在潜力班呆了一学期就掉队了,第二学期也自然被分回了基础班。
在潜力班的那一年,景天浩其实也尝试过努力改变,但潜力班和基础班的差距还是太大,无论他怎么努力,也难以从班级中下游“脱颖而出”到班级中游,最后他也放弃了,就这样蹉跎着他的高中生活。
反正他再怎么努力也考不到985和211,反正他再怎么憎恨也不能改变他身体里流淌着他父亲血的事实,那就这样吧。
接受现实,考一个省内公办本科,找一份稳定的工作,继续当一个“同/性恋”用于欺骗家庭的孩子。
继续过他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
直到白昱程出现。
是的,那个长居年级第一的白昱程以全年级总分最低分39分考来了基础班,和基础班的第一景天浩当了同桌。
曾经只能抬头仰望的学霸白昱程就这么轻飘飘地坐在了他的身边,刹那间,竟让景天浩内心产生了几分不实感。
白昱程性格好脾气好,身上也没有清北班某些学生高傲的架子,因此开学没几天,他就和班上人混了个熟。
除了景天浩。
景天浩无法理解白昱程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明明是可以坐在清北班接受全年级最好的老师的教导的人,为什么要“自甘堕落”来他们这个平平无奇被各个老师歧视的基础班?
是为了来炫耀你无处安放的优越感吗,“好学生”?
“你数学基础还不错嘛。”
某天,白昱程单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扫过景天浩刚发下的数学周测答题卡,恰巧这时景天浩接水回来与他冷不丁的评价撞了个正着:“你数学应该不差吧?”
“差。”景天浩讥讽地笑了一声,“和你们清北班相比……”
“好好弄应该能上一百。”
白昱程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目光却随意瞟向窗外,自顾自地开始帮景天浩分析起来:“我记得你语文英语都过百了,数学再提上去,下次分班进潜力班应该问题不大。”
此时正值十二月初,距离寒假还有两个月左右,相对的距离一学期一次的分班考也还有一个月。
c城的冬天与北方大部分城市相比不算冷,但对土生土长的c城人却依旧很冷。
零上三度的冷风从老师不允许关的门窗里肆无忌惮地刮进来,将景天浩才接好还氤氲着白雾的烫水吹凉。
白昱程就那样无所谓地把自己缩在他的黑色鹅绒长款羽绒服里,语气轻巧但居高临下地点评着他的成绩。
景天浩“啪”地盖上杯盖,语气恶劣地打断了他的“指点江山”:“我成绩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白昱程动作一顿。
他缓缓地扭过头,眼里带着一丝错愕,抬头迎上景天浩饱含怒意的视线,无比真诚地说:“是不关我的事,但是……”
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语气:“我觉得你不应该在基础班,以你的学习能力,最差也应该是在实验班,而不是在这。”
“白哥——”
就在这时,在一楼清北班的周祁就带着他标志性的大嗓门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
他隔着窗户把一沓试卷拍在白昱程桌上,又从鼓囊囊的白色阿迪达斯羽绒服口袋里掏出几个暖宝宝塞过去:“今天的试卷,就在这了,除了物理外其他都是今晚放学交,答案老师让你自己去办公桌上对,不会的再去找他。”
周祁换了口气:“然后这是我妈给我寄的暖宝宝,她让我给你分几个,这寒冬腊月的,别把你那双考神之手冻烂了……”
“寒冬腊月是这么用的吗?”
白昱程接过他递来的红色包装的暖宝宝,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学点语文吧兄弟。”
“哎呀,那天寒地冻行了吧,反正都那个意思。”周祁抬手看了一眼他新买的卡西欧电子表,“不行了要上课了,下节课静静姐的,我可不敢迟到……”
话音刚落,周祁便一溜烟地跑了。
白昱程将目光从窗外移回来。他一边整理着周祁胡乱塞给他的试卷和暖宝宝,一边接回刚才没说完的话茬:“刚才那些话都是我的个人建议,你也不用太往心里去。”
随后他又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不过,要是平常学习的时候基础哪里卡住了,随时可以问我。”
说完,白昱程便把暖宝宝往抽屉里一塞,埋头按开他的百乐果汁黑笔开始做周祁帮他拿上来的试卷。
说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但听者却有意,甚至有意到整宿没睡。
老师夸他有潜力他都可以当做老师的善意“安慰”,他朋友和同学夸他他都可以当做普通的“开玩笑”,但白昱程夸他不行。
老师夸他是为了学生成绩上升的工资,同学和朋友夸他是为了让他在这监狱般的学校好受一点,而白昱程夸他却是无理由的,至少景天浩想不出来。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景天浩坚信了近一年的自己是废物论就这样被白昱程这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击溃了。
而偏偏就是这一句话,却让少年又拾回了被他击碎了的“美好未来白日梦”。
试一试呢?
搞不好呢?
破损的希望在极寒之天里重新降落在少年人的眼里,衬得少年人眼底亮晶晶。
这也成了景天浩与白昱程关系缓和的转折点。
景天浩自尊心极强,起初拉不下脸去问白昱程问题,但白昱程却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常在闲聊时“不经意”地提及他正需要的知识点,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为他查漏补缺,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分班考。
这次分班考后景天浩如愿以偿地考进了实验班,而白昱程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愿意回清北班,总分考了个六十六分继续猫在基础班“划水”。
为了感谢白昱程,放寒假后的景天浩在过年前专门请他吃了顿火锅,结果那天白昱程又“意外”地捎上了周祁,强行让两人在这顿饭上认识了。
周祁这人没心没肺,一听人家从基础班“逆袭”实验班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再加上他又喝了点酒有点神志不清,偏要嚷嚷着叫白昱程和他一起在寒假给景天浩“开小灶”,争取下次分班考让他一飞冲天来清北班和他们俩当同班同学。
这时的景天浩还不清楚周祁到底是个什么德行,强行打着哈哈地敷衍过去了。万万没想到的是吃完饭后的第二天,周祁真的就反复在□□上“骚扰”他说要他和白昱程要上门帮他免费补课。
景天浩起初是不愿意的,他害怕筒子楼里的肮脏和邻居的污言秽语脏了两位看起来就精贵的“少爷”,但他又实在耐不住周祁的“夺命连环电话”,最后他挑了个他母亲去上班的时候,把两个人给带来了家里。
两位“少爷”初来乍到并未多问,往那一坐就是讲题。
一个主攻数学,一个专修理综,从早上九点鏖战到中午十二点,把景天浩折磨得晕头转向。
起初他听得极其吃力,咬牙硬撑了几天,竟也慢慢摸到了门道。
然而学习刚有起色,邻居的流言蜚语却如毒藤般疯长。
看景天浩每天早上像“偷/腥”一样把两人往家里带,那些说他和他爹一样搞男人的谣言自然也满天飞。
无端的谣言从这栋筒子楼里飞到那栋筒子楼里,又从楼群飞到小卖部和快递驿站,最后飞到白昱程周祁和景天浩妈妈三人耳里。
白昱程和周祁两人都只是摆摆手说没事,大不了就开腾讯会议。
但他妈妈可就不一样了,在经历过他父亲的那种事后,她最恐惧的就是他儿子“步其后尘”。
那一夜,是景天浩有史以来觉得最冷的一个冬天。
母亲积压的绝望和暴怒终于彻底爆发,她死死掐住景天浩的脖子,歇斯底里地质问着景天浩,她的声音也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发颤:“小浩!你告诉妈妈!你和那两个男的到底有没有——”
“我没有,他们不是——”
女性的手劲本就不大,再加上他妈妈本就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以至于景天浩并未感受到强烈的窒息感。
景天浩完全没有反抗母亲,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任由着母亲“发泄”,嘴上却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那些苍白无力的辩白。
他不敢去看母亲濒临崩溃的脸,更不敢看母亲背后镜中自己狼狈的模样。
冰凉且绝望的泪水滑过眼角,悄无声息地渗进母亲颤抖的指缝。
直到那一刻,景天浩才明白,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永远改变不了他体内父亲的那份“同/性恋”基因。
好学校不会,好工作不会。
父亲的错误就刻蚀在他的脊骨里,让他一辈子都直不起腰。
最后是母亲力竭,她深深地、失望地望了一眼景天浩,松开手放过了他,紧接着她又吃了两片药随意洗漱一下就回卧室睡觉了。
毕竟明天还要上班。
但还不需要上班的景天浩不用睡,他也睡不着。他麻木地看了一眼镜子里肮脏丑陋的自己,心里霎地萌生出一个想法——
我要逃!
我要离开这里!
我要离开这个会吃人的地方!
哪怕只有一夜!
他头脑一热转身抓起鞋柜上的钥匙,迈开仿佛被灌满了铅般的双腿,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家门,凭着一腔热血逃离了那栋吞噬人心的筒子楼。
夜晚的筒子楼间昏暗无比,但景天浩却不在意,他跌跌撞撞地向外面有光亮的地方跑去,仿佛只要这样,他就可以逃离这里。
“嘿,别走。”
刹那间,一个沉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景天浩猛地回头,布满了红血丝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这个只有零上两度的寒冬里,白昱程就这样一个人靠在街口的路灯旁,任由着昏黄的路灯把他的身形拉得长又长,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长款鹅绒羽绒服,中指和食指间还捏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
他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可是晚上十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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