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与狐狸眼

　　作为曾经的师徒，牛老师与原田泣在办公室围绕着原寺灵这个中心议题，半拉家常半谈正事地交流了半天。

　　但原田泣和原寺灵不同，他心思缜密，显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牛老师便顺着原田泣的意思走，表示这件事一笔勾销，并保证一定会给原寺灵做足心理辅导。

　　牛老师的确信守承诺，时不时便将原寺灵叫到办公室闲聊，有时候还会准备点饼干之类的点心拉近距离，但聊天的内容却都和原寺灵的家庭情况有关，偶尔穿插几句“上课能跟上不啦”“有没有哪块知识点听不懂啊”，让原寺灵觉得老师真的在乎他。

　　一直到他放松警惕，牛老师就会趁机提及原田泣来，慢慢地在原寺灵惬意地吃着饼干的时候暗示起亲兄弟和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两者的细微区别，像是提醒他一样，用担心的口吻叹息：“你哥哥真是越来越出类拔萃了。寺灵可一定要乖乖听话啊，毕竟你是弟弟，还是同父异母，要是不好好读书的话，以后田地啊房屋啊什么的家产恐怕会被你哥哥夺走哦。”

　　“不会的。我哥哥说以后还要带我们住大房子。”原寺灵单纯道。

　　“可是他并不是你的亲哥哥啊。”

　　原寺灵一愣，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他知道原田泣确实不是他的亲哥。

　　“老师问你哦，你哥哥是不是很喜欢你妈妈？”牛老师说，“老师记得你哥哥每次开家长会都是妈妈来的，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原寺灵低下头，放下了手里的饼干。

　　“看吧。他没有妈妈，所以一直在你妈妈面前示好，你有没有想过他是想把你的妈妈占为己有呀？对了，你妹妹也出生了吧？他是不是也很喜欢你妹妹？”

　　听完之后，原寺灵感到惊讶：“老师怎么什么都知道？”

　　“因为老师很细心呀。老师教过你要细心观察身边的事物对吧？你多观察一下你哥哥，看看他是不是像老师说的那样在吸引你妈妈的注意。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把你妈妈抢走的话，未来肯定也要把你的妹妹给抢走的。再之后，你家的全部都会被你哥哥给占为己有了。你的哥哥是个特别有能力人。这些都是老师对你的善意提醒。”

　　“不会的……我哥对我很好的。”原寺灵再次说，其实有些动摇。

　　“他只是看你年纪小好忽悠，想在你妈妈面前表现出为你着想的样子来，借机吸引你妈妈的关注。”

　　“……”

　　“好吧。你是相信处处为你着想的老师呢？还是相信将来可能会把属于你的东西全都夺走的哥哥呢？”

　　“……”

　　原寺灵感到为难。

　　虽然牛老师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他是小偷，但私底下却非常关心他，夸赞他是“老师的小助手”，还在各科老师面前扬言要将他辅导成出色的人才。原寺灵一开始还想要自证清白，可听着老师一遍遍的“安慰”，他反而想着老师不要因为“那件事”讨厌他来。甚至天真地以为即使他真的做了那样的坏事，他也依旧被老师欣赏着，老师真的好宽宏大量。

　　牛老师已经成为了原寺灵在学校里最信赖的人，所以面对牛老师问的这个问题，他明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不知道……”他只能这样回答。

　　“没关系。老师从不骗你。你不信老师的话，不如自己回家多留心观察，看看你哥哥究竟有没有在讨好你妈妈。你就当这是老师单独给你额外布置的课外实践任务吧？”

　　牛老师在原寺灵的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即使他再信任自己的哥哥也开始下意识地防备起原田泣。

　　或许牛老师的计谋得逞了，原寺灵和原田泣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而原田泣也渐渐淡出了原寺灵的生活，再次被请家长来到学校，他也不再过多询问原寺灵的事情，只让学校该怎么教育就怎么教育，他们家完全支持学校。

　　于是，原寺灵就成为了牛老师最趁手的教学工具，一旦班级里出现什么坏现象，牛老师就会先拿原寺灵开刀，杀鸡儆猴。

　　“原寺灵，怎么开小差？站到后面去。”

　　“我看谁上课交头接耳。原寺灵，又是你吧，给我站到门口去。”

　　“我听说我们班有一堆人去隔壁班惹事了，上来，一人敲三下手心。原寺灵，肯定有你，你先来。”

　　“原寺灵！”

　　“原寺灵……”

　　“你真是个不听话的小孩啊。”

　　在班主任一手暗箱操作下，没人管束的原寺灵的叛逆期提前了。各科老师都在联合抱怨原寺灵是颗毒瘤，纷纷请示原寺灵最喜欢的班主任多加批评教育，不然那孩子真的无法无天了。

　　可是牛老师才舍不得将他一手调教的教育工具变成老实本分的乖孩子。

　　的确，将一个差生培养成人才十分有面子，但他多年的教育经验告诉他，成为了一名乡村教师，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不如舍弃一颗棋子和气生财来得好。所以他一边迎合老师们的需要，在办公室门口明晃晃地体罚原寺灵，罚完没过几天就带他去校外买一杯关东煮或者吃糖炒板栗继续哄着，一边纵容原寺灵继续不乖，继续叛逆下去。

　　*

　　“事先说明啊，我添油加醋了很多那个牛老师的心理，因为我大学学的就是心理学，直觉告诉我他很有问题，捋了很多遍才发现不对劲。你是不知道原寺灵在跟我提及他的时候表现得有多感激。”李新云叹了口气，“要不是混得太差，我估计他还想回学校看望那个牛老师。”

　　仇亿垂眸沉思。

　　“之后呢？”他问。

　　“之后啊？呃，后来原寺灵南樟那边的家着了火，他就跟着他哥搬家到了首阳。这个你知道吧？”

　　仇亿知道，但他不能轻易暴露自己调查过原寺灵的事情，于是摇了摇头。

　　李新云只好费劲地再交代一次：“原寺灵读五年级那年寒假，过年的时候，家里柴院被烟花点着了。所以南樟的家就不能住了，恰巧他哥在首阳有亲人留给他的房子，办完所有手续以后他就跟着他哥转学去了首阳的街道小学读书。”

　　“烟花？”仇亿问。

　　怎么和他调查的内容有出入，原寺灵是没跟李新云说实话么。

　　“他是有些霉运在身上的，这么小概率的事情也能撞见。”李新云顿了一下，又问：“原寺灵告诉过你他的家庭情况吗？”

　　“嗯。”

　　“也是。这个他就算想瞒也瞒不住。”李新云嘀咕道：“他和他哥的关系不太好。”

　　“我知道。”

　　“你知道啊？”

　　“原寺灵一个人住在这，稍微想一想就能猜到吧。”

　　“那你知道他哥是原寺灵的禁忌话题吗？”李新云将食指比在嘴边。

　　“这个不知道。”仇亿瞥了他一眼：“为什么？”

　　“大概是在三年前吧，他哥不知道什么原因把他从首阳那个家里赶了出来，我问过其中原因，但原寺灵不肯说。然后……他妈妈不是一直在住院嘛，你也知道他们同父异母，所以……医疗费什么的都是他哥在代理，但最后都要求原寺灵结清……嗐，反正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也一直没想通其中的缘由，大概就是因为他们俩关系差吧。反正我一在原寺灵面前提起他哥，他就会一整天都不搭理人。”

　　仇亿阖眸，感觉接收了庞大的信息量：“那你认识他哥么？”

　　“呃。”李新云似乎难以启齿，他点点头：“认识是认识……”

　　“怎么了？”

　　“就是……嗐，不提了。我和他哥可能八字犯冲吧。”李新云摇摇头，想尽早摆脱这个话题。

　　过了片刻，仇亿又问：“那原寺灵除你以外就没别的朋友了么？”

　　“以前有啊。”李新云说：“我说过，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被一群人围着殴打，那些人就是他以前的朋友。那时候还是年初嘞，开门红。”

　　“呃……”这句话又一次戳中了仇亿的死穴。他缓了缓神，问：“就没有正常的朋友么？”

　　“我？”

　　“啧。”

　　“哈哈，开玩笑啦。”李新云摆摆手，“你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有是有，但听原寺灵说的……感觉就只是他单方面把他当朋友而已。”

　　“谁？”

　　“嗯……原寺灵念初一时候的班长。你也知道，当班长的嘛，肯定是个好学生了。”

　　“他念得哪所初中？”

　　“首阳第二中学。”

　　“二中？”

　　“嗯。”

　　仇亿逐渐蹙眉，因为他有个和原寺灵年纪差不多大的表弟小的时候曾跟着他在乡镇机关工作的父亲在南樟读过几年小学，后来随着他父亲调回了首阳也就在首阳念中学了，仇亿依稀记得那个表弟是在二中念得书，也是班长职位。

　　一听有这么相似的经历，仇亿就插嘴问了一下。

　　而李新云见仇亿没什么问题了，就又继续说：“多亏了他，原寺灵的语文成绩进步飞快，也许那个人只是简单地尽了一下班长的义务而已。不过好景不长，原寺灵在初一下学期的时候被分到了慢班。”

　　“再见面就是中考那天了，那个班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快要开考了还慢悠悠地走在半路，幸好原寺灵认出了他载了他一程。”

　　“他叫什么名字？”

　　仇亿扯着嘴角，暗自落下一滴虚汗，心里的猜测越发严重。

　　就在今年春节的探亲期间，处于高三备考期的表弟被他妈妈拎了出来开玩笑，说他临考期间脾气都很火爆，当年中考还跟他们闹脾气，直接跳下车走着去考场，差点迟到。

　　“这我哪记得清楚。”李新云挠挠后脑勺，“不过那个人名字还蛮有特色的，好像叫什么圣诞来着？”

　　“盛代。”

　　“哦！对对，好像就叫这个。”李新云说完就呆住了，扭头讶道：“不是，你认识啊？”

　　“嗯。”仇亿捂额，沉郁道：“我表弟。”

　　“这也太巧了吧！”李新云惊讶至极，嘴巴张了又张，玩笑道：“琬城真小。”

　　但仇亿看上去显然没有李新云那么高兴。

　　在仇亿公开出柜后，盛代是唯一一个私底下来他家找过他的人。

　　为什么？

　　很简单，盛代也是个gay，来找他也不过是想做个心理辅导而已。

　　仇亿问过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盛代含糊地回答说：“初一。那个人帮过他，不止一次。”

　　现在看来，原寺灵极有可能就是盛代口中所说的初恋。

　　那么……

　　原寺灵真是不幸到家了。

　　李新云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原寺灵不是伤了左耳么？他就到处借钱，然后，那个叫盛代的是唯一借他钱的，两百块。原寺灵感激不尽，想过还钱，但他就没有不缺钱的时候，所以就当中考送他去考场的人情和那两百块钱抵消了。因为涉及到了人情，原寺灵可能就没再把那个班长当朋友了。”

　　两根断裂的线似乎在这一刻连接到了一块。

　　仇亿基本确信原寺灵就是盛代初恋的事了。

　　据盛代所说，他很后悔当时没有反抗他的妈妈，将自己存的钱全都借给原寺灵。“他看起来伤得很重，那两百块钱，估计连他耳朵的伤都治不好。而且我妈、我妈怎么能对他说那种话……真恶心，我每天都做噩梦。”

　　仇亿不是当事人，并不知那时阿姨说了什么，盛代也没有说得很具体，断断续续的，只一个劲地在忏悔。

　　李新云的声音打断了仇亿：“说到这里，好像就又扯回了他那群朋友身上。其实我当时有追问过他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人，原寺灵的表情告诉我，他确实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人。但他始终闭口不谈。”

　　此言一出，仇亿的眼睛就像发现目标的蛇眸，倏地将视线扫到了李新云身上。

　　的确，李新云的洞悉能力值得称赞。

　　但如果他继续擅自从细枝末节中察觉出什么东西来，比如仇亿的身份，那么李新云也就再也没有继续出现在这儿的理由了。

　　保温杯中的茶水凉了半截，仇亿就着杯口沾水润唇，抿了抿。

　　李新云没有注意到仇亿“和善”的视线，慢慢正襟危坐，咳嗽一声，道：“认识他以后，我看他一个未成年在社会里独自打拼挺可怜的，就想着拉他一把。”

　　渐渐地，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好了，现在，长线该收了。

　　“你也知道，原寺灵腿型好看，又白又直，所以我就拉着他接了一些平面模特的活。”说完，他立刻将相机从窗台上抱下来，轻轻得拍了拍机身，示意道：“那些照片就是这样来的。检查一下，我已经删光了，保证没有备份。”

　　李新云刻意隐去了最主要的非法工作以及自己的牢狱之劫，他当然知道，要是自己说出来的话，仇亿准要挥刀将他大卸八块的。

　　“原来你说这么多的目的是这个。给自己洗白？”仇亿淡定地喝了口茶。

　　李新云嘿笑道：“你就说效果好不好吧？”

　　仇亿放下茶杯：“还行。”

　　YES！

　　李新云直呼痛快，他就喜欢和明白人说话。

　　“那还防我不？”他邪笑道。

　　仇亿刚想说“防”，李新云便道：“可以的话，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给你和原寺灵制造些lovelove的好机会。”

　　“想继续住在这里也没问题。看你本事。”仇亿十分自然地就改口了：

　　李新云立马笑逐颜开，拱手道：“那我肯定上天入地在所不辞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