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重现

　　立秋一过，夏天似乎就结束了。

　　学校非常暖心地安排他们这些准高三生，在立秋这天回到炽热的校园补课。

　　暑热难消，长夏未亡。但他们的暑假就此，算是彻底结束了。

　　树上的知了拼了命地扯着喊，教室里的老空调也在拼了命地在运作。学生们一边抱怨它不给力，一边又很担心它万一哪天真坏了。

　　讲台上老师平缓的讲课声，是最好的催眠剂。

　　江影揉揉眼皮，挺直脊背，转转僵直的脖子，顺便环顾了一周。

　　只见四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同学。

　　斜后排一个男生为防睡去，故意离桌面远远的，紧贴椅背，脑袋却还是一点一点，眼睛半闭难睁。最终还是没抵过汹涌的睡意，身子也不自觉往一边歪去。

　　和他同桌的另个男生，嘻嘻偷笑，伸指助力了一把。

　　而后，如水面投子，惊起一片。

　　困疯了的男生朝着地面直直倒去，掉下凳来。

　　疼痛让他瞬间睁开眼，教室里已经是满堂哄笑，所有人一时全都清醒得不能更清醒了。

　　讲台后的王如海也发出嗤笑，笑骂起来，“哎呀，睡就睡，还偏要请大家看笑话。”

　　男生满脸红热，指着坏笑的同桌，大喊：“是不是你推我的？！”

　　同桌：“我没有啊，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男生不信，非要和他说个明白。

　　王如海挥挥手，示意停止打闹：“好了好了，都坐好。过两天就考试了，都醒醒神，抓紧听我讲下面这道题，这可是重点。”

　　明黄的三角尺，角尖点了点黑板，发出闷重的响声。

　　江影赶紧去看，只是她和大家一样，多看两眼眼皮就又开始打架，只得再揉揉眼，努力去听。

　　这道许多边很多角的题，几天之后，变一变型，真的出现在了数学卷上。

　　也许是因为那个插曲，江影印象深刻，后来还反复研究过，答得还算顺利。不过，后面的几道大题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江影看看题，题又看看江影，谁也不懂谁。

　　至于最后交了一堆什么狗屁上去，她自己都不晓得了。

　　若说上学期的期末考，靠着恶补，江影还能勉强一战。这场考试，那就委实是勉强过头了。知识点太多，范围太广，她实在鞭长莫及。连语文卷上，都时不时冒出一道不知源自哪册课本的题。

　　学生们怨声载道，哀嚎太难。

　　老师们加班加点批改考卷，考完第二天又照常上课，马不停蹄开始讲解考卷。各科成绩，随之逐个掉落。

　　虽然这次考试只占了分班指标的一部分，但江影前几次也也很堪忧。

　　江影明白，她这次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分进重点班的。

　　尽管心知肚明，也早有准备，江影还是忍不住心烦意乱。

　　江影将考砸的答卷叠一叠，叠做一只小船，在手心中停了好一会儿，她才释怀一笑，又缓缓将小船拆回原样。

　　教室里人散去好多，这天下午只潦草地上了两节课。

　　因为学校里实在太热闹了，报道日，沉寂苦闷的校园一下就活过来了。

　　而他们也搬到了这栋教学楼的顶楼六楼，高二八班终于荣升为高三八班。

　　沉寂了几个月的教室，热闹一阵，又逐渐安静下来。

　　教室没什么垃圾，但灰挺大，这天轮到的值日生就有一些悲催。

　　还好时间尚早，虽然这天是九月一，但恰逢周六，明天是没有课的，后天才正式开学。于是好些同学也不急着回家，反而留在学校看热闹。

　　听说，新生里来了一个纯甜的女生，有望与校园安黎一较高下。

　　走廊边围了好些人，男生们趴着栏杆，巴巴张望着，端得是一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说得却是：这个帅那个美，刚路过的胖了点，站着这个丑了点。

　　总之，就是没看到那个传闻中的新校花。

　　江影拎着垃圾桶路过时，淡淡瞥了他们一眼。

　　今天不是她值日，而是轮到许慧。

　　许慧闷头扫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江影过去帮忙时，她才叹了口气，说起考试和接下来的分班，流露出几分淡淡忧愁来。

　　“我可能要跟你分开了。”许慧拄着扫帚，看向江影，“我这次考得好差啊。”

　　“别担心，你会进实验班的。”江影语气肯定，“这次大家都难。”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啊。”许慧一下笑起来，畅想了一下，“那我们就还是一个班的啦。高三我打算不回家吃了，以后都和你一起去食堂。”

　　她一下扫完，拿扫帚点了两下江影手中的簸箕，笑问：“开不开心？”

　　江影点点头，却没接话，“扫进来吧，我去倒了。”

　　“嗯。”许慧快速扫好，“我再把黑板擦了，剩下就不关我事了……那个xxx，估计是打水打得掉进茅坑去了。”

　　江影将垃圾倒进垃圾桶，笑了一下，拎起桶走出教室。就见今天值日的男生拎着红色塑料水桶，正站在走廊边的人堆里闲聊。

　　她不由看去一眼，那群人就突然噤了声，盯着她。

　　江影一语不发，径直走开。

　　男生们一路目送她走远，更兴奋地交头接耳起来，话题自然也从学妹变成了她。

　　陈照过来时，就瞧见他们一群人围在一起，说得正热闹，眉飞色舞的，也不知在说什么。

　　他刚不在是因为被“抓壮丁”了。

　　理科班一共十五个，五个一组，会分出三个新班来——当然，叫实验班。

　　可三中是个不大富裕的穷学校，没那么多空余的教室，校领导脑门一拍，决定把实验楼里空闲的实验室拨出几间来做教室。这下，是名副其实的实验班了。

　　他们高三八班，最后综合排名进入前百，都会进入实验理二班。

　　实验理二班的班主任，正是学校德高望重的数学组组长，王如海。

　　王如海很器重陈照，各种意义上的。比如刚下课，就把他叫去给自己卖“苦力”。实验室的桌椅设备崭新，但屋内满是灰尘，比角落凌乱的器物柜也得搬走。

　　现在名单没出，班级具体有谁也不知道，只能先随便抓几个身强体壮的干活。

　　“你是不是还不够格进我班？”老王边开柜门，边玩笑道。

　　陈照微耸了耸肩，玩笑道：“我看是您无缘做我班主任。”

　　“你就不能多努努力？我看你这几次数学不都好得很嘛。”老王笑骂，被扑面而来的灰呛了几下。

　　陈照还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伸手去拿一旁的空纸箱。

　　老王手在空中挥了挥，咳了几声，又问：“对了，江影呢，这次考得怎么样？”

　　“那您得问她啊，我哪知道。”陈照却说。

　　“嘁，别人说这话我信，你——我可不信。”老王边说边往箱里收各种玻璃杯，叹笑道，“不过没事，机会还多的是，我相信你们。我就在这破实验室里啊，等你们俩。”

　　“这班主任您就非当不可吗？”陈照笑，帮着一起收拾。

　　“诶对，非当不可。”老王又去开另一个柜门。

　　等一切收拾妥当，陈照沿着长廊跑回隔壁教学楼时，教室里早已经空无一人。

　　他看向那群叽叽喳喳的男生，“你们在说什么呢？”

　　混在人堆里的吕达，既不认识江影，刚她路过时也没看清。众人对她却啧啧称奇，讨论现在的她应该被分入哪个级别的花，同时不忘八卦她和陈照的关系。

　　吕达简直好奇地脑袋发痒，正听大家给他“科普”呢，陈照的声音骤然响起，把八卦得有些心虚的他着实吓了一跳。

　　吕达转过身，搔搔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说你和你们班班花。”

　　陈照不悦皱眉，“别特么乱说。”

　　什么狗屁班花，他压根都不知道是谁。

　　“那，级花？”吕达试探。

　　“你脑子被门夹了吧？”陈照真觉得他有病了，“造谣上瘾嘛你。”

　　吕达嘿嘿一笑，觉得再说下去陈照可能要亮拳头了，便转移话题。

　　“打球去吗？”

　　陈照又看一样空空的书桌，点点头走过去。

　　一群人围着他哄哄闹闹，抱上球，往楼下走。

　　楼下，江影和许慧在校门口道别。

　　许慧骑上车往家去，江影独自往附近小巷有名的烧饼铺走。

　　这家店位置偏僻，生意却不错。老板也很有脾气，每天下午三点开门，售完即止。今天人流量大，队伍更是排得老长。

　　江影站在队伍末端，有些走神。

　　上辈子她稳稳进入实验班，但实验班初始的座位安排是按成绩排的。江影和许慧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在最左边，一个在最右边，隔着整个教室宽的距离。

　　江影每日如苦行僧般埋头苦学，许慧学习之余却也和身边同学打成一片。

　　她们偶尔一起吃饭，但并没有太多时间待在一起。

　　其实高二的同桌生涯结束后，她们就再也没有天天挨在一块儿玩了。

　　即使她后来选了和许慧一样的大学，她们还是如两叶小舟，随水不可避免地飘往不同的去处。

　　江影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和许慧是最相像的人，她们有着堪称默契的喜恶，相似的三观，她一直将许慧当做是最懂自己的人。

　　现在回头再望，也许她们本来就很不一样。

　　江影想得出神，却感觉肩膀被谁拍了拍。

　　她从回忆里剥离出来，转头看去，随即微微皱了点眉。

　　有点面熟，但不认识。

　　对方笑眯眯地朝她招一下手，“嗨。”

　　江影只能礼貌微笑，回了一个“嗨”。脑中暴风搜索，但依旧查询失败。

　　“你排很久了吗？”他又问，顺势站到江影身旁。

　　“还好。”江影不动声色往旁边退开一点，打量了一眼队伍。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排到了队伍中段。

　　这时，最前方，老板高喊一句：“梅菜的全没了啊，就剩几个咸菜五花的了。”

　　话刚说完，队伍就一下散掉了，后面的人全走光了。江影成了队末，却依旧没走。

　　张新顺其实也想走，瞄一眼江影，他又留下了，继续和江影搭话。

　　江影只能客套地应付他。

　　张新顺见她兴致不高，试图用玩笑的语气拉近距离，“是不是教陈照教太累啊？”

　　江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完全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她几步走上前，柜台上果然什么都没有了。老板收拾着东西，已经准备关铺子了，瞥了他俩一眼，只说明天早点来。

　　江影瘪瘪嘴，转身往回走。

　　没想到张新顺还跟着她，一起往回走，“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江影心下有些烦，还是只笑不说话。

　　不过她倒是终于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上次周文泽拉来那个男生嘛。她不擅长也不想和陌生同学闲聊，暗暗期望他快走。

　　张新顺显然是没领会的，反而不厌其烦地和她说起陈照来。

　　“阿照很不好带吧？”他提起陈照时语气带着几分熟稔和不客气，“他脾气是有点臭的，不过他人其实还是不错的。”

　　江影心不在焉地假笑。

　　“刚好像看见他打球去了，真羡慕他，哪怕没考好也完全无所谓。”张新顺打量她的神色。

　　他故作烦恼地叹口气，“江影，你真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女生，要是你也能带带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江影听不下去了，轻笑出声，直言道：“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

　　张新顺连连摆手，体贴道：“没关系，那我可以找你问问题吗？你人这么好，肯定不会介意的吧？”

　　他摆手的幅度太大，巷子又不宽，一不小心就打到了擦肩而过的黄毛身上。

　　对方不耐地“啧”了一声，凶狠瞪眼。

　　张新顺一愣，突然懵了。

　　江影也愣住了，居然又是这群杀马特。

　　过去几个月，他们头上黑发长出来，掺着染的彩色，越发显出几分流气和凌乱，脖子像是还没好，不是歪到左边，就是歪到右边。

　　三人并排站齐，堵住来去路，将他们两人团团围住。

　　怎么又是2对3？江影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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