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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魏无羡躺在铺着草席的石床上,却不是如温情信誓旦旦的那般陷入沉眠,而是从石床的暗处掏出一块刻成莲藕开关的玉佩,略作失神。
这块玉佩,是魏长泽送给藏色散人的定情信物,也是这对早逝的英雄夫妇留给他们孩子的唯一一点念想。每当魏无羡的心情有所起伏时,就会将它取出,当成父母仍在世般,与它诉说心里话。
上一回,魏无羡将它取出来,是因为得了仙督之位。而这一回,则是告知父母,他找到喜欢的,想要为之共度一生的人了。虽然魏无羡与父母之间只有少到可怜的一小段回忆,甚至连他们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不清了,甚至他们加诸于他身上的责任让魏无羡这些年来过得格外辛苦。但无论如何,那也是生了他,让他得于降生于这个世界上的亲生父母。
所以,魏无羡有过怨,却从来没生过恨,连如今有了心上人,都要拿着玉佩好生倾诉一番。
只是与他同处于乱葬岗的蓝忘机,在初初听说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情时,却很难不恨。因为做为阵眼,魏无羡不能离开乱葬岗太久,因为一旦离开太久,必会落得魂飞魄散,而阵法亦会随之破碎,乱葬岗的阴气随之爆发,只怕整个凡间乃至修真界都会为于死伤无数,尸横遍野。
而离不得,吃不饱,终日被怨气侵蚀,这样的日子,当初尚且年幼的魏无羡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夷陵的大街上,捡着别人的剩饭剩菜吃,那个时候,他才六岁,已经流浪有一两年了。”温情唏嘘道:“后来我启蒙了他,他天资聪颖,天赋奇高,甚至能在乱葬岗这种没有一丝灵气存在的地方创下鬼道术法。”
在温情的话语中,似乎一切都在往后的方向发展,然后蓝忘机却一直听是眉头皱锁。果然,不一时,魏无羡的未来在温情的沉痛描述中急转直下,“可是,魏无羡再天才,天赋再强,他也是个人,还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我看着他,被怨气侵蚀,被邪气入体……而,身为医师的我,却对此无能为力。我大概永远都忘不了,他受不了那种整个身体时而如同被一寸寸撕裂,时而如同被石磨一点点碾压成粉末的痛苦,而哭泣着向我哀求的模样……”
言及此,思及彼,温情不由垂泪,“他不但要抵抗怨气的侵蚀,还要损耗心神,被阵法抽取灵魂之力。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水气模糊了视线,温情甚至顾不上取出帕子,就这么用衣袖将眼泪抹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蓝忘机,用一种坚定中又带着些许哀求的复杂语气,道:“你既要保护他,我希望你不要后悔,也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否则,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杀了你!”
蓝忘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嘴上说的天花乱坠也并无什么用处,因为温情依然会担忧伤神。唯有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才能让温情真正的安定下来。
蓝忘机很清楚,魏无羡从不跟自己提起此事,其因不过是不知如何开口,或者不愿开口。蓝忘机该做的就是当做不知情,然后默默的守在魏无羡的身边,陪他随他助他护他,以真心真情等待魏无羡愿意抛下顾虑,跟自己分享他的前半生。
可蓝忘机根本做不到故作无知。
诚然,蓝忘机确实有这份足以瞒天过海的演技,可是让他欺瞒魏无羡,可不是简单的调整面部表情那么简单。尤其知晓内情后顺势想起的在江澄金子轩孟瑶几人的记忆中,魏无羡在经历了几乎一辈子的磨难后一丝甜都来不及尝,一丝福都来不及享便英年早逝,而他的死与另一个自己的野心和谋划脱不了干系时,蓝忘机别说见到魏无羡的脸了,光听到他的名字就已然做不到无动于衷了。
蓝忘机的不对劲被魏无羡尽数看在眼里,但考虑到蓝忘机出身蓝宗,遵着教条长大,但等到饭后才殷切的询问:“蓝湛,你怎么了?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蓝忘机只以默然应对。
可魏无羡虽没能听到昨天温情和蓝忘机聊了什么,却也知道这乱葬岗中特意寻了可避人鬼之处交谈的,无疑就是那么回事。魏无羡心中有数,见蓝忘机不说,他就越发肯定温情说了些什么,只是不清楚她说了多少罢了。
此事若特意解释,反而落了下乘,万一温情点到即止,魏无羡的解释反而证实了他有事情瞒着蓝忘机,说不定话还会被越套越多,本来还能继续被隐瞒下去的真相,反而会暴露出来。
思来想去,魏无羡只能干巴巴的开口:“是不是温情跟你说了什么?她说的,你不必要当真。”
可蓝忘机已没了遮掩的打算,盯着魏无羡的脸,确认能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后方才下定决心,直言不讳道:“你恨你父母吗?”
“我为什么要恨他们?”魏无羡愣了愣,“没有他们,我又如何能来到这个世界上?”
蓝忘机的话让魏无羡证实了温情并没有选择点到即止,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旋即又有所释然,“记得小时候,他们可疼我了。吃的穿的,我想要什么,他们都会满足我……”
“疼你,便让你居无定处,跟他们一起漂泊?”蓝忘机声音冰冷。若魏氏夫妇只是普通散修也就罢了,可藏色散人是有师门,有娘家的,任择其一将魏无羡送过去,难道不比餐风露宿,朝不保夕强吗?
可魏无羡并不觉得随父母夜猎有何不妥。他笑道:“我阿爹阿娘他们志愿是锄奸扶弱,自然是居无定所了。如此,又怎么能说是漂泊,应该是游历四方好不好?”
“……是吗?”蓝忘机不置可否,但其神情郁郁,瞧着并不趋于认同。
魏无羡见状也并未多说些什么。在他看来,他可以不恨,因为魏长泽和藏色散人是他的生身父母,是让他得于降世出生,又因其赋于温情的恩情而让他得以在温情的照顾下长大,是让他因此得以与蓝忘机相识相知进而相爱的亲人。
可是蓝忘机是魏无羡的心悦之人,那么将心比心,若是魏无羡的身世被灌注到蓝忘机的身上,他也是要替蓝忘机感到委屈,感到怨恨的。因为爱他,才会心疼他,为他叫屈,为他感到不值,为他伤心,为他难过。
魏无羡若有所思的将坛中‘酒水’一饮而尽,因他心中揣着事儿,倒浑然未觉酒坛里的其实酒早已被温情给倒掉,又在里面灌了水充做酒送到手中,半晌方道:“蓝湛,要不要我们以后也一起游历四方?就像我阿爹阿娘一样?”
魏无羡有意将话题一带而过,可蓝忘机满腹的怨气却汹涌而出。“他们疼你,便是让你往后一生,伴着怨气,鬼物,生不如死?”
蓝忘机的怨气并不完全是冲着魏氏夫妇而去,他还冲着自己,也冲着另一个自己而去。想到自己过去的自己因无知而自大,想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甚至因为无知和自大而害死了魏无羡,蓝忘机就恨不能以死谢罪。
可魏无羡还活着,蓝忘机舍不得死,他只能庆幸另一个世界因为另一个魏无羡的死只怕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另一个自己应该已经为了另一个魏无羡的而付出了他应得的报应。
而他自身,幸而还有挽回的机会。
“哪有那么严重,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魏无羡干笑着回道,脸上还带着些许不明所以。而这在蓝忘机看来不过是在粉饰太平,要不是为了在魏无羡面前保持形象,他差点儿没忍住骂一句脏话。
魏无羡却在思索半晌后了然,但面子上还假作如梦初醒般悻悻:“肯定是温情和你说的,她这人啊,见我一点小伤就一惊一乍的。”
“她只是把话实说,两位前辈是英雄,但对你,不是一对合格的父母。”蓝忘机依然不吃这一套,只把千万般的情绪都隐藏在平平淡淡的语气,徐徐道:“没有哪一对父母甘愿自己的孩子跟着自己漂泊,让他受苦,让他……”
蓝忘机到底说不下去,只咬了咬牙,才继道:“他们一走了之,徒留一身英名。你呢?如果他们当初依附世家,一样能锄奸扶弱,遇到突发事件,也能有人帮忙,争取到时间!哪怕注定要牺牲,但也不会是如今这场景!”
“他们、他们……”魏无羡何尝不知加入世家多便捷,否则不会每逢各世家各门派定下的收徒收门生的日子,那些世家门派皆门庭若市。而魏长泽和藏色散人在当时皆是赫赫有名的修士,若他们宣称要加入,只怕没有人会不欢迎,毕竟谁不愿意壮大自身的实力呢。
然而世道上也不乏不愿意加入世家的散修,只大多都是没有家累的年轻人。魏无羡没有入过世家门派,也没有真正的当过一个散修,无法对比二者之间的优劣,所以对于蓝忘机提出的问题,和对自家父母的埋怨,魏无羡无法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可他也不愿意自己的父母被误会,只好磕磕绊绊的回应,“世家多规矩,若加入,哪还可以随意游历四方。而且,万一遇到加入的世家看着光鲜,偏又败絮其中,岂不得被拖累?”
魏无羡不了解父母当初所思所想,所以给出的答案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更别想说服蓝忘机了。
是以,蓝忘机听得越发愤愤,声音更冷,形同苛责:“这只不过是借口!他们是成人了,是孩子的父母了,自然就该承担起属于父母的责任!再大的志愿心愿,也该等孩子长大了,或者给孩子一个安定的成长环境后再去完成!而不是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
见魏无羡面露忧色,以为他又在心中为父母开脱而编词,不由恨铁不成钢,“魏婴,他们或许在你心中千好万好,但在我看来,他们极其不负责任!我也并不是无意冒犯伯父伯母,而是站在旁人的角度去说实话。”
“我、我知道。”魏无羡点点头,“其实温情……温姨也有说过类似的话。我知道你们心疼我,可若没有当初,这夷陵、这修真早没有安宁了。”
确实如魏无羡所说,若不是魏长泽和藏色散人的当机立断,哪来如今的太平。可是,这个代价,就一定要一个当初还没懂事的孩子来背负吗?甚至还要背负一辈子?
蓝忘机想不通,更想不开。
“阿娘曾说过,你要记着别人对你的好,不要去记你对别人的好,人心里不要装那么多东西,这样才会快活自在。”魏无羡想起幼时,微微一笑,“也许小时候会恨,但已经过去了,而且,我已经研究出可以代替我的阵法了。”
蓝忘机心中一动,问道:“什么阵法?”
“集结四方灵气,逆转怨气的九转净化阵。”魏无羡道:“到时候还需要洗化之曲辅助,你可得帮我啊。还有,阵法一消散,我可能会虚弱一段时间,你要保护好我哦。”
听出其言下之意阵法并未完成,蓝忘机松了口气。因为这意味着另一个自己没有侥幸,顿时心情好了不少,点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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