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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岑怀不是为他们送行的。
说起邀云皎二人前来的原因,他很是坦荡:“不久后我也得回京城接手岑家那烂摊子,早晚会再见的,哪有什么送行的必要?”举起酒樽朝对面的焉知云皎一敬,这才指向身旁已然喝得烂醉的李连,“是关于他的事。”
自打见到李连,知道二十多年前槐城的那桩灭门惨案还有生还者,他便对其中种种存有疑虑。后来听云皎说起了李连的姑母李珍,还有李惠妃对李家的一系列算计和欲置其于死地的迫切,心下更是有了些许猜测。
因着知道云皎与李珍打过照面,便想向他探探口风。是以将自己知晓的那一桩槐城惨案尽数托出,想看云皎有何见地。
岑怀将他幼时所见往事娓娓道来。
趴在石桌上消热的李连睁着双亮堂的眸子,背身对着岑怀,一眨不眨盯着桌面上弯月的倒影看。
云皎垂眼瞥了下李连,反向岑怀问道:“照你这说法,当年镇上新来的六口子一日之间被灭了满门,官府却没有给出一个像样的说法?”
“说法倒是有的。”岑怀看向云皎,笑意中闪过一抹讥讽,“只说是李家的男人气不过乡绅之子当街欺辱,密谋杀害了他......多是些乡亲们传出来的流言罢,我倒觉着这与其说是衙门断案,不如说是私人仇怨。”岑怀想起当年从邻居阿婆口中听来的些许话来,苦笑一声:“毕竟当年无论是乡绅子之死还是李氏灭门,皆是草草定案,便是连堂审也无。”
“县里都传李家六人被尽数抄斩,可按李连的说法,当年灭门一事中,他与他姑母当是成功逃了出来。”说到这,岑怀隐晦地看了身旁的李连一眼,“至于乡绅之子是否是被李家父子杀死,杀人的罪过又为何牵扯至一整个李家被灭......”
桌上霎时沉寂,三人无声。李连的耳旁只剩风吹叶动的簌簌声响,刻意被灌糊涂的脑子里好似一瞬清明了些什么,但一刹又是混沌填满,连带着腹中酒气蒸腾,浸得他鼻腔一酸,眼雾朦胧。
今夜喝的明明是清酒,可这酒却莫名烧得李连心慌。浅淡的酒香晕染出浓烈的怒气,眼前闪过他屠戮京城岑家后遍地血污的空宅,闪过那鼎鼎大名的岑大人泡在血海里惊恐惨白的脸,许许多多图景毫无顾忌地往眼前涌来,刺得他脑中生疼。
某一刹,躺在血海的那许多人,变成了魁梧的汉子,又变成了温厚的娘子。一张张他并不识得的人脸匆匆略过,他只得仓皇地往血海里看去,尸横遍野,不知哪一个是他的爹,亦不知哪一个是他的娘。
云皎越想越觉着好奇,牵连六口人的案子,连一个堂审的机会都不给,如此竟还能叫判案?也不知背后是哪个大人物在兜底。
他抬眼看岑怀:“当时抄办李家的那个知县,如今还在吗?”
县里的冤案错断,知县那应能窥得一二究竟。
岑怀摇摇头:“不知。”
他娘当年与李家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灭门一事虽说惊怖,但远不至于为其探听。他如今知道的种种也不过是从后来邻里杂话中听来的片段碎语。
*
朗月高悬,风静影动。
焉知和云皎从岑府出来时,夜色已沉。
李连被几杯清酒灌得糊涂,在桌上睡死了去,小五架着他回屋。岑怀将焉知云皎两人送至府外,约定京城再见,三人浅话几句就此拜别。
顾忌着云皎的伤腿,回谢府的路上,仍是焉知半抱着云皎走。
“李家是被错杀的吗?”看着地上云皎的影子在树影下一晃一晃,一晚上没怎么说话的焉知突然开口问了句,“亦或是,被冤杀?”
云皎垂眸轻瞥了下臂旁焉知的手,拨开几只手指来,将垂在腰旁的衣褶掖进她手掌里,反问:“知知觉得呢?”
焉知点头:“是。”
“那便是了。”云皎眼睫轻弯,抬眼看着焉知不变分毫板着的小脸,不觉轻笑一声,“知知或许不知,李珍当年所在的花想楼便是如今云想楼的前身。”
想起一时盛极的花想楼当年结局,饶是云皎也不免惋惜:“李惠妃将李珍处刑后,并未追捕逃离花想楼的楼间众人,我见花想楼形制仍存,将愿留下的众人私下归集,这才有了如今的云想楼。”
焉知诧异:“你的意思是,李惠妃栽赃花想楼的目的并非花想楼本身,而是李珍?”
随即更是疑惑:“可李珍既无权势也无地位,即便是花想楼嬷嬷,比之贵妃也无甚财宝可言,又有哪点能招致李惠妃的针对?”
云皎勾唇侧头看向焉知:“或许李惠妃针对的不止是李珍呢,李家的其他人不也都被灭除了嘛。”
焉知蹙眉,“李家被灭也是李惠妃的手笔?”
“可李家被灭已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时便与李惠妃结怨了吗?”
她虽多少知道些皇宫内的错杂恩怨,但平民与贵妃阶级差距甚大,又哪有什么利益交杂的机会。
见焉知质疑,云皎也不争辩,只说自己是凭空猜测。不过“想知道事实如何倒也容易”,他侧眼一笑:“若是将当年处理李家灭门一事的知县找到,真相不就呼之欲出了?”但,云皎捏了捏焉知抱搭在自己臂膀上的手,似在提醒:“这事与我们无关,倒也不必上赶着自找麻烦。”
*
云皎的腿伤昨夜尚未好全,可翌日,谢府众人聚在府门送别焉知云皎两人时,却只见他一个翻身上马,稳稳当当坐上了马背。
“大哥,你腿好全乎了?”站在焉知身旁的谢期被云皎利落的身影惊到,朝这边看过来。
这三日大哥仗着脚伤,可没少磋磨他。
大嫂习惯一个人住,屋里一个仆从也无。而大哥金贵惯了,左右从没短过侍奉,洗漱穿衣大都是一嗓子一伸手的事。如此两人若是一人一屋该有多舒适,可他每日愣是能在晨练时看见从大嫂屋里慢悠悠一脚一脚蹦出来的大哥。
蹦几步、歇一会、再来几下、复又歇两会,还没蹦至屋门便已大气喘喘,接着便软烂如泥般靠在墙角,从喉咙里溢出声大嫂的闺名,向大嫂抱怨怎的又起这么早,最后才将将给他递个眼神,让他快些去打水来。
打完了水,还不忘使唤他去膳房取早膳,取完早膳才放人。他原本每日早起习武后充足的时间被大哥压榨得愣是只剩了零星,为免迟到他只得匆匆往私塾赶,连多向大嫂讨教的功夫也无。
若不是大哥不时念叨一声自己腿疼如针扎,他真要以为大哥是故意耍弄自己。
可话说回来。
谢期看着眼前马磴上云皎稳当当踏着的脚,困惑更深。
老话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大哥这腿伤,三日便能好了?
这边谢期甚是关怀地询问云皎伤势,马上的云皎却一眼也不往谢期那处看,只侧身朝马旁与祖父姑姑告别的焉知说了些话,便放空看着焉知的发辫不移目,一瞬变得又聋又哑,只如石头般杵在马上。
谢期循着云皎的靴子往上,看向云皎发神的脸,以为云皎是没听见自己的话,不甚甘心,又扯着嗓子大声问了一遍:“大哥,你的腿伤这便好了?”
嗓音大得周边人都看了过来。
见着谢期这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云皎算是知道难以装聋作哑蒙混过关,这才柔和了脸色从马上偏头朝他一笑,和声和气地应他:“是呢,多亏了阿期的照料,你大哥我的腿好的甚是快呢。”说罢,特意将马蹬上的脚伸出来在他面前晃,脚尖勾着抖了抖,“你看,利索吧。”
确实利索。
焉知分神瞥了眼云皎嘚瑟的劲,算是明白了他早前几天都是在装样。暂不说这腿是真折还是假折,便是假折,也大抵在折了的下一瞬便已恢复如初。至于装模作样这许多天,无非是想借自己与谢期之手好生躲躲懒。
想到云皎明知今日要坦白,昨日还仍旧装样要她抱着去岑府,她甚至想为其脸皮之厚叫个好。真是好一副坦坦荡荡的无赖模样。
饶是再愚钝,看到云皎当下神情作态,谢期此时也反应过来,他被大哥捉弄了。
可到底是不敢与大哥置气,一肚子火在胸中打了个转又硬是憋了回去,直烧得自己满面通红,撅着张嘴,一双乌眼亮晶晶的,渐渐浮上些许雾气,死死盯着云皎看,全然一个大红灯笼立在云皎面前。
云皎被逗笑出了声,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复又将谢珩也唤上前来,双手蹂躏着哥俩的头,轻拍了一把谢珩的肩膀,接着转头朝谢期嘱咐:“在家好好练武,下次来京城,我可要看看你的长进。”
谢期往后退几步远离他作恶的手,小声嘟囔:“切,你又不会武,还看我的长进呢。”
云皎睨他一眼:“你说什么?”
谢期心虚道:“没什么.....”说罢转头四处看了看,一眼看见站在旁边的谢珩,眼中一亮,将谢珩拉至身前挡着,“你光交代我,怎么不交代交代阿珩?”
被迫跟云皎贴脸的谢珩:......
云皎嫌弃地瞅了一眼躲在谢珩身后的谢期,“你睁大眼睛看看,人家阿珩有什么需要我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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