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潭

　　夜深，除却守门的村民和绾渡，大家都已睡去，不方便多说话凉落祈只得抱拳道谢。无声地同绾渡定下轮流守夜，凉落祈寻出一片空地，简单地铺了些庙里的干草，揉了揉太阳穴坐过去闭眼小憩。

　　他觉不算浅，独自一人难免会警惕些，如今有同僚帮忙，倒有些昏昏欲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似乎出现一个人。凉落祈原以为是绾渡，却感觉那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绾兄？”凉落祈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眼前更黑了些，眼睛上被什么覆着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他心想总不能是夜狼，然后便动了动嘴道：“夜冷，麻烦你给那位抱着婴儿的夫人找些干草盖上吧……”
　　便直接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个大汉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拿着把杀猪刀踹门而入，凉落祈才猝然惊醒。

　　在此之前他做了个梦，梦中他梦到自己失了法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氏和丫鬟被闯进来的山贼拿着长刀杀了，那刚出生的婴儿也被他抢走掐着，络腮胡下是蛮横的笑声和咆哮声，整个寺庙都回荡着他的声音：“这崽子肯定能卖不少钱！”

　　凉落祈本想趁机寻个趁手武器把婴儿夺回来，扫视一圈发现空空如也后，那山贼便盯上了自己。凉落祈一边后退一边思索对策，恍惚间他想起来南村小孩打架时会趁对方不注意随手拢一把沙土丢对方身上，于是他连忙低头寻沙土……
　　没寻到。寺庙里干净得一尘不染。

　　再次同山贼大眼瞪小眼，凉落祈又想到南村小孩打架时打急眼了会重归对方吐口水，口水他自然有，就是……
　　凉落祈有些怅然。
　　他吐不出来。

　　山贼看凉落祈无计可施了，立马对着身后的同伴猖狂地笑起来，凉落祈听见他半威胁道：“这个别杀！这个肯定能卖不少钱！你最好老实点跟我们走，不然老子在山里把你废了！”

　　凉落祈准备忍辱负重，在举手投降准备让他有话好好说时，他听到一声巨响，睡眼惺忪地注意到破门而入的大汉那手中明晃晃的剁骨刀，当场真假不分直接抱拳作揖：“…等等！好汉！我能卖钱！有话好说我……”

　　“啥？”那大汉举着杀猪刀一时懵在原地。

　　一双苍白的大手从凉落祈身后伸出直接揽住他胳膊才不至于让他失态，凉落祈侧头便听到耳边低沉而稳重的声音：“做噩梦了？”
　　看着这双梦里并未出现的手，在双眼蓦然睁开的疼痛中他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向门口的壮汉，是他经常看到的李屠夫。
　　只是这一手抱婴儿一手拿利器的姿势和梦中山贼真的太像了。

　　凉落祈缓了片刻下意识喊出的不是面前的李屠夫，而是因淋雨带回家又有事离开的十倾曜：“小十？”
　　扶住凉落祈的手微微一动，十倾曜见他已经醒觉，并未留恋及时收回了手：“是我。”

　　一阵窸窸窣窣声过去，李屠夫身后跟来了林夫人和那几个丫鬟，几人身后还有村里的一行人，连许婆婆都安静地拄着拐杖立在院中，凉落祈这才打量起周围。

　　自己待的地方不是山顶的寺庙，而是自己的屋子里。绾渡也在人群中，注意到凉落祈的视线绾渡同他对了一眼，随后对凉落祈身后的十倾曜扬了扬下巴。
　　所以就是说，他没有同绾渡轮流守夜，十倾曜帮他守了。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回了自己的家，十倾曜把他带回来的。
　　想到这里凉落祈诧异地看向他，一句小十顿在口中，站到他身旁的人却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眼神。

　　凉落祈只得先解决面前事：“李屠夫，这是……？”
　　李屠夫二话不说丢了杀猪刀就抱着婴儿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多谢凉大人相助！我已经听说了山上那些狼是您杀的！昨日夜里刚赶回来才知道我夫人携丫鬟上山为俺求平安，不料半道儿上遇上了狼群，您不仅出手救了俺妻还在这庭院里守了一夜，又杀了一批狼，俺，俺给恩人跪下磕头了！”

　　“……”凉落祈总觉着这话好像不太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磕头声，只能先连忙制止，将人好说歹说哄起来才道：“分内之事，举手之劳。但昨晚守夜和杀狼的是你身后的绾渡绾兄和我身旁的十倾曜小十，这功劳不是我的，还请众人明晰。”

　　出了屋子，凉落祈三人被村民围着称赞了好一会儿才逐个离开，凉落祈在大门口挨个挥手再见，转身刚要对十倾曜作揖，手习惯性地抬到一半又忽地放下。
　　这会儿晨光东起微明，细碎的光跃入十倾曜眸中，凉落祈喊了他一声，郑重的道了声谢：“小十，多谢。”

　　“无论如何各方总算都平安无事，”绾渡望着天空的明日，抽出自己的佩剑举在面前映着日光轻弹，眸中波涛汹涌的情绪随神器的轻鸣变得宁静下来，“不如赏日，不如赏日。”
　　“多谢绾兄相助。”凉落祈立在原地，见他那把佩剑神色复杂却未多说，只抬头赞同道。绾渡看了他一眼，举着手中剑问道：“二位可识此剑？”

　　剑身如陨铁，长相十分普通，是丢在一堆废铜烂铁里也不会惹人注目的模样。但它偏偏弹之清脆，注入灵力甚至可敲其剑身不同方位演奏乐曲，战可杀祟，闲可奏乐，这才被神仙所知。
　　凉落祈没回应，十倾曜淡淡开了口：“乐赋。”

　　凉落祈自然识得，乐赋剑为凤凰之子鸿鹄的佩剑，鸿鹄善声乐，是在以石击箜篌时得到的此神器。世人不知鸿鹄还在不在。但他的佩剑确实在此人，这位名为绾渡的神仙手中。

　　“看来还有人记得。”绾渡似乎很满意，将剑收入剑鞘中对两人抱拳道：“那么就在此别过吧，道友有朋友相伴我便可安心回天界了，我们有缘再见。”
　　凉落祈并未多留，他也对着绾渡抱了一拳，目送他离开。青山小路下，白袂单影人。萍水相逢事，缘聚缘散分。

　　“听李屠夫言，昨晚又出现了夜狼吗？”凉落祈回过神来，烈日当空他并不想在院中晒着，招呼十倾曜进了屋便要去洗茶具。
　　十倾曜眼疾手快地将茶具拿到手中，凉落祈抢回来也不是不抢回来也不是，干脆道了声谢往凳子上一坐问起了昨夜事。
　　娴熟地洗好茶具，拿过一旁装茶叶的罐子缓缓打开，十倾曜边以专用小勺取茶边回道：“没那么夸张，不过十只。”

　　将茶端上桌后见凉落祈正襟危坐模样，十倾曜本欲开口，随即便被两个小孩进了院门的叫嚷声打断：“祈哥哥！祈哥哥！听说你们杀了狼啊！”“明明是我先问的！”
　　凉落祈想着要不见桌上摆放的小点心，抄起两块一手一个塞到两人口中故意板起脸来道：“小碟小蹿，不要吵架。”

　　温和的人骤然绷起脸来威慑力会比一直绷着脸的人要更深几分，两位小朋友老实巴交地吃着小点心连连点头，凉落祈才望向刚刚欲言又止的十倾曜：“小十想说什么吗？”

　　十倾曜正喝着茶，闻言将茶杯放下手指转着茶杯回道：“夜狼是天界之物，我离开才不到一天，想知道阿祈经历了什么。”
　　凉落祈点头表示知道，又望向两位小朋友：“那你们来又是何事呢？”
　　小碟背着双手脆声道：“李叔和林姨在清湖等你，许婆婆说了祈哥哥太辛苦正好家中有客就多休息几天吧！”

　　小蹿胳膊也背在身后，听小碟一口气把该说的都说完了顿时又急又气，用胳膊肘捣了她一下。小碟见状不服气地用胳膊肘捣了回去，三番五次下来两人直接伸出手互相推搡起来。
　　凉落祈：“……”
　　十倾曜：“没见过。有意思。”

　　小碟被凉落祈单手托起抱在臂弯里出了门，小蹿则是被十倾曜提着衣服后领出门的。一开始小蹿见凉落祈把正在和他掐架的小碟托起来，想着要被祈哥哥抱了心下雀跃溢于言表，哪想屋里还有个神仙，只觉双脚腾空视线广阔，自己已被十倾曜提了起来。

　　这样被提着小蹿自然不乐意，挣扎着想落地，但在发现两边景色在快速后退后，他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好奇期间他多了话问十倾曜厉不厉害，是不是比凉落祈要厉害，小蹿都做好了他但凡说是就反驳的准备，没料到他只回了一句“不及阿祈半分”便灭了反驳的斗志。

　　很快到了湖边，小碟被凉落祈放下高兴地扑到萂儿怀里，小蹿也被十倾曜轻轻丢在地上，小朋友虽然傲娇不喜凉落祈外的外人，但分得清好人坏人，别扭地对十倾曜说了句谢谢便掉头跑开了。

　　“美人大人和这位大人，我这副样子出现在二位面前着实不妥，但也请受我一拜。”林夫人在李屠夫搀扶着跪下向两人磕了个头，李屠夫在她一旁担惊受怕的双臂护着她，谁知道被她一巴掌轻轻呼了头：“不跟我一起磕头干什么呢，快点！”

　　李屠夫在“好好好夫人别气别气”的安慰中连忙对着两人磕起头来，虽然挨了打但能看出李屠夫心情很好，连感谢的话都是唱着说的：“多谢恩人了！”
　　凉落祈了解林夫人脾性便由着他们去，在见李屠夫磕了一个后才出手制止：“没事了，没事了。”

　　“要不是有你们在这儿保护着我们村子，这些狼真不知道哪天就进村儿了。”林夫人望着身后的热闹笑道。
　　“不必多谢，平日安详，大概也与山顶天光庇佑有关。”凉落祈开口。
　　“天光？什么天光？”李屠夫摸不着头脑，回头盯着山顶庙宇看了又看，什么也没有看到。

　　“……嗯？”凉落祈才反应过来，莫非常人是看不到的？他原以为是因为庙宇有光柱的缘故他们才选择在山腰居住，没想到并非如此。依绾渡所言，那是他居住的地方，绾渡是否知晓呢？若有缘再见，凉落祈一定要问一下。
　　凉落祈为李屠夫解释了一番那山顶庙宇中光柱一事，李屠夫明了后掀过此时道前方应有新鲜青鱼可买，于是凉落祈同二人道了别，顺着李屠夫指的方向与十倾曜向前走去。

　　路上，十倾曜走得稳重，反倒是凉落祈反过身来边倒走边伸伸胳膊动动脑袋：“啊——总算处理好了。买点许婆婆喜欢吃的，带回去让她老人家不要担心。小十有什么喜欢吃的么？”
　　十倾曜额前有缕碎发遮住了眼睛，凉落祈想出声提醒，那碎发又被风扬了去。他看了一圈热闹的小摊，目光定在了对面卖荷花酥的铺子上。

　　两人人手一个荷花酥正吃在嘴里，凉落祈想起来同十倾曜对夜狼一事还未理清源头，不过怔愣片刻的功夫，一旁就传来了声音：“喂！这里这里！”
　　岸边的丫鬟看到了两人招了招手，试图让声音更快地传到两人那里，“凉公子！十公子！”

　　两人循声望去，那打招呼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同林夫人未在一起的小桃。凉落祈冲她举手示意，面无表情地三两口吞下手中剩的荷花酥转头望向了十倾曜。
　　十倾曜见此表情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此时的凉落祈两腮鼓鼓的，见他还在努力地嚼动，十倾曜对他点点头：“我在这儿等你。”

　　凉落祈嘴中终于有了空闲，闻言含糊不清的道了句好转了头。刚走两步他猛然停脚回头，在十倾曜疑惑的目光下凉落祈笑眯眯地在胸前对他挥了挥手，复转身向小桃走去。
　　十倾曜干脆坐在了原地，屈起一条腿悠闲地看着他走下去的背影。

　　“凉公子，我家小姐说了日后定再登门拜谢，让我无论如何也要从今天起照顾您的起居。”
　　凉落祈听罢连忙摆手道：“如果是小恩的话，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当然是大恩了！真的是天大的恩德！”小桃一听立马大声反驳，凉落祈就等着机会说出下一句，见状狡黠一笑道：“嗯。如果是大恩的话。定当无需言谢。”

　　“这可不行，我家小姐说了……”小桃被这样一回再开口已是为难，绞尽脑汁想说出几句反驳之语，最终还是沉默了。
　　凉落祈见她神情相当苦恼，在注视上抬起的双眸中盛满的眼泪都快要溢出来时，凉落祈没怎么安慰过人，完全想不出说什么能让小桃放弃这个想法的同时又能心情好起来，最终他还是选择谢绝：“多谢林夫人的好意，家中现有小十了，我们互相照应完全没有问题。所以还请小桃姑娘转……”

　　小丫鬟忽然眼中放光：“我一定照顾好两位的起居！”
　　凉落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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