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落雁

　　颜亚楠在城东一下车，就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SUV。车门打开，秦齐鸣从驾驶座下来，嘴角挂着那抹她再熟悉不过的、欠欠
　　的笑意。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休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放松，但眼睛里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颜亚楠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刚从刘佳欣车上下来的包带。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
　　睛，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隐秘的期待。

　　秦齐鸣走近几步，在她面前站定。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她曾经很熟悉的木质香水味。

　　“你都知道情况了，”他开口，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更低沉些，“心里的气也该消了吧？”

　　这话说得太理直气壮，颜亚楠刚刚松动一点的心又硬了起来。她别过脸，朝前方不远处的书店走去：“谁说我消气了？”

　　脚步声跟在身后，不紧不慢，但步步紧逼。

　　“我可是动用了我外婆，动用了你们公司的领导和同事。”秦齐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得意，“颜经
　　理，您面子够大的啊。”

　　颜亚楠脚步顿了一下。她想起李经理温和的试探，想起刘佳欣直白的劝说，想起孙奶奶那些看似随意实则用心的话。原来这一
　　切，都不是巧合。

　　“怎么？”她转过头，瞪着他，“你是想让他们都来当你的说客？我告诉你，没门。”

　　话虽这么说，但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生硬了。连她自己都听得出来，这话里带着三分嗔怒，七分……委屈。

　　是的，委屈。这三个月的委屈，在这一刻突然涌了上来。她眼圈一红，赶紧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秦齐鸣快走几步，和她并肩：“不是当说客，是当证人。证明我这三个月，过得一点也不好。”

　　颜亚楠没接话，推开书店的玻璃门。冷气扑面而来，带着纸张和油墨特有的气味。她径直走向文学区，在摆满小说的书架前停下，随手抽出一本书。

　　是张爱玲的《半生缘》。她看着封面，忽然想起里面那句话——“世钧，我们回不去了。”

　　手指在书脊上轻轻摩挲。

　　秦齐鸣站在她身边，也抽出一本书——余华的《活着》。他翻开扉页，又合上，低声说：“这三个月，我把这本书看了三遍。
　　每次看到福贵失去一切又艰难活着的时候，就在想，如果失去你，我大概……连活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话说得太沉重。颜亚楠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他。

　　书店的灯光很柔和，落在他脸上，照出眼底淡淡的青色。他是真的没睡好。这个认知让她心里那点坚冰，又融了一角。

　　“少来这套。”她别过脸，把书放回书架，“苦肉计对我没用。”

　　“不是苦肉计。”秦齐鸣认真地说，“是真心话。颜亚楠，这三个月，我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你的朋友圈。看你
　　今天有没有更新，看你是开心还是难过。如果你发工作的内容，我就去打听那个项目进展；如果你发学习的照片，我就去找那
　　本书来看；如果你发志愿者的动态，我就……”

　　他顿了顿：“我就去敬老院附近转悠，想着能不能‘偶遇’你。”

　　颜亚楠愣住了。她想起有好几个周末，在去敬老院的路上，总觉得有辆车跟得很眼熟。还以为是错觉。

　　“你跟踪我？”她瞪大眼睛。

　　“不是跟踪，”秦齐鸣立刻否认，“是……是护送。怕你一个人不安全。”

　　这借口找得真烂。但不知为什么，颜亚楠竟然有点想笑。

　　她转过身，正视着他：“秦齐鸣，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你有你的家人，有你的青梅竹马，有你的门当户对。我算什么？一个
　　普普通通的打工族，一个连大专学历都要靠业余时间提升的人。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了。原来这三个月的冷静期里，她反复思考的，不仅仅是那天的误会，更是这段关系里根深蒂固的不安——对差距的恐惧，对未来的不确定，对“配不上”这三个字的深刻认知。

　　秦齐鸣沉默了很久。久到颜亚楠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准备转身离开时，他才开口。

　　“颜亚楠，”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你觉得，什么才叫‘一个世界’？”

　　他往前走了一步，距离近到颜亚楠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是有钱没钱？是学历高低？是家庭背景？如果是这些，那我告诉你
　　——我的世界，从遇见你那天起，就重新定义了。”

　　“定义成什么？”

　　“定义成……”秦齐鸣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要溢出水来，“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世界。”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翻书页的沙沙声和空调运转的轻微声响。但颜亚楠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整个世界都能听见。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颜亚楠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颜经理，我是宋妍馨。”电话那头的声音优雅而平静，“方便见一面吗？有些话，我想当面跟你说。”

　　颜亚楠下意识看了眼秦齐鸣。他显然也听到了，眉头微皱，但没说话。

　　“现在吗？”颜亚楠问。

　　“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在你们公司附近的‘云间茶室’，二楼包厢‘听雨’。”

　　挂了电话，颜亚楠看着秦齐鸣：“她找我。”

　　“我陪你去。”秦齐鸣立刻说。

　　“不用。”颜亚楠摇头，“有些话，女人之间说比较方便。”

　　秦齐鸣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她眼里的坚持，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在楼下等你。如果有事，随时叫我。”

　　“云间茶室”是家很有格调的店，藏在写字楼群的深处。颜亚楠推开‘听雨’包厢的门时，宋妍馨已经在了。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配浅咖色长裤，头发松松挽在脑后，比之前工作场合见到的样子更柔和些。看见颜亚楠进来，
　　她微笑着起身：“请坐。”

　　茶已经泡好了，是茉莉花茶，清香扑鼻。

　　“亚楠，首先我要道歉。”宋妍馨开门见山，给颜亚楠倒了杯茶，“这段时间，我给了你很多不必要的压力。”

　　颜亚楠接过茶杯，没说话。

　　“我喜欢秦齐鸣，这是事实。”宋妍馨端起自己的杯子，看着里面漂浮的茉莉花瓣，“从初中到现在，十几年了。我们一起长
　　大，一起读书，一起经历青春里很多重要的时刻。在所有人眼里，我们都应该在一起——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知根知底。”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颜亚楠握紧了茶杯。温度透过瓷壁传到掌心，有些烫。

　　“所以当我听说他有了女朋友，而且是你的时候，我不甘心。”宋妍馨抬起头，看着颜亚楠，眼神坦荡得惊人，“我调查过
　　你，知道你的家庭背景，知道你的学历工作。我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你。”

　　这些话很直白，甚至有些伤人。但奇怪的是，颜亚楠并不生气。她反而觉得，这样的坦诚，比那些虚伪的客套要好得多。

　　“所以你就安排了甜品店那场戏？”颜亚楠问。

　　宋妍馨点头：“是我主动联系秦奶奶的。我知道她一直喜欢我，也知道秦妈妈对我印象很好。我想，如果长辈们都支持，如果
　　场面足够温馨，他会不会……动摇。”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自嘲，也有释然：“但我错了。那天他虽然全程礼貌周到，但看我的眼神，和看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看我是疏离的、客气的，看你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是温柔的，专注的，眼睛里会有光的。”

　　颜亚楠心里一动。

　　“送我回去的路上，他很明确地告诉我——”宋妍馨模仿着秦齐鸣的语气，学得还挺像，“‘妍馨，我们不可能。我心里有人
　　了，这辈子都不会变。’”

　　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颜经理，不，我应该叫你亚楠——我今天找你，不是来宣战，也不是来求和的。我是来退出
　　的。”

　　“为什么？”颜亚楠下意识问。

　　“因为我看清了。”宋妍馨笑了，那笑容里有骄傲，也有洒脱，“我宋妍馨要的爱情，不是靠长辈施压得来的，不是靠‘合
　　适’两个字维系的。我要的是对方全心全意的选择，是眼睛里只看得到我的专注。”

　　“而他，”她轻轻摇头，“他看我的时候，从来不会有那种眼神。但看你有。”

　　窗外传来隐约的蝉鸣。茶室的冷气开得很足，但颜亚楠觉得心里暖暖的。

　　“谢谢你。”她轻声说。

　　“不用谢我。”宋妍馨摆手，“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且说真的，我挺佩服你的。能让他那样的人动心，能让他为了你改
　　变，能让他……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

　　她站起身，朝颜亚楠伸出手：“以后工作上可能还会有合作，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而不是情敌。”

　　颜亚楠握住她的手。掌心相触的瞬间，那些曾经的芥蒂和不安，像阳光下的冰雪，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一定会的。”她说。

　　宋妍馨离开后，颜亚楠一个人在茶室坐了很久。她慢慢喝完那杯已经凉掉的茉莉花茶，看着窗外楼下——秦齐鸣的车还停在路
　　边，他靠在车边，正低头看手机。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斑斑驳驳的。

　　颜亚楠忽然觉得，这三个月所有的难过和挣扎，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因为真正的成长，就是在疼痛中学会坚强，在失去中懂得珍惜。

　　而真正的爱情，不是没有波澜，而是在经历了风浪之后，依然选择相信，选择奔赴。

　　她拿起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我下来了。”

　　回到公司的第二天，颜亚楠被李经理叫进了办公室。

　　“亚楠，坐。”李洁笑容满面，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陆港智慧物流园的项目，上周正式落地了。投资方特意发来感谢
　　信，点名表扬了你的专业和负责。”

　　颜亚楠接过文件，快速浏览。感谢信写得很诚恳，列举了她从对接洽谈到落地服务中的多个细节——对政策的精准把握，对技
　　术问题的深入钻研，对服务需求的快速响应。

　　“还有，”李洁又拿出一份红头文件，“开发区管委会刚下了通知，要评选年度‘优秀招商专员’。我们部门只有一个名额，
　　我推荐了你。”

　　颜亚楠愣住了：“经理，这……”

　　“这是你应得的。”李洁认真地看着她，“亚楠，这三个月，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不仅跟进了陆港项目，还协助完成了两个中

　　小项目的落地。业余时间读提升班，周末去做志愿者——说实话，我工作这么多年，很少见到像你这么拼的年轻人。”

　　她顿了顿，语气柔和下来：“当然，我也知道，你这么拼，有一部分原因……是想用工作麻痹自己。”

　　颜亚楠鼻子一酸。

　　“但现在事情说开了，就好了。”李洁拍拍她的手，“感情和工作一样，都需要用心经营。不同的是，工作努力了就会有回
　　报，但感情……有时候还需要一点运气，和两个人的共同努力。”

　　从经理办公室出来，颜亚楠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窗外是园区的全景，厂房整齐排列，运输车辆进进出出。这片土地，是她一
　　点一点跑出来的，是她用无数个加班夜晚换来的。

　　手机震动，是工作群的消息。同事们在讨论一个新项目的可行性报告，@她询问意见。颜亚楠快速回复了几条专业建议，思路
　　清晰，数据准确。

　　刘佳欣私聊她：“可以啊颜副经理，这气场越来越足了。”

　　颜亚楠笑了，回复：“别乱叫，还没公示呢。”

　　“迟早的事。”刘佳欣发来个“嘿嘿”的表情，“对了，你跟秦总……和好了？”

　　颜亚楠想了想，回复：“还在观察期。”

　　这是实话。虽然宋妍馨的退场解开了最大的心结，虽然秦齐鸣这三个月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但有些东西，还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重建信任，需要时间消除不安，需要时间……确认彼此的心意，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下班时，秦齐鸣又出现在楼下。这次他没开车，而是骑了辆共享单车，单脚撑地，等在门口。

　　夕阳西下，把他整个人镀了层金边。那画面有点滑稽——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骑着小黄车，表情却认真得像在等一个重要签
　　约。

　　颜亚楠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秦齐鸣看见她，眼睛一亮，骑车过来：“颜经理下班了？赏脸一起吃个晚饭？”

　　“你就骑这个请我吃饭？”颜亚楠挑眉。

　　“环保。”秦齐鸣脸不红心不跳，“而且，我想带你去个地方，骑车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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