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逃

　　“我昨晚想了一下，”宋悦放开他们拉着的手，神情十分严肃，“其实我们在一起十分仓促，也没有很认真地考虑过未来，再加上我这个情况，实在是对你很不公平，所以我们还是分……”

　　“嘘。”周嘉文赶紧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乱说。

　　“我考虑过。”他微笑着说。

　　宋悦愣了一下，她今天情绪本来就不怎么稳定，此时更是有些哽咽，她感觉鼻子有点堵，酸酸的，眼泪几乎要流下来。于是她推开周嘉文的手，转过头，没有说话。

　　“要不要去我家坐一会儿？”周嘉文向她发出邀请。

　　“现在吗？”宋悦有点吃惊，“很晚了……”

　　“才八点不到呢，我爸妈现在应该在客厅看电视，我们家睡得挺晚的。”

　　“不太方便吧？”

　　“方便方便，之前又不是没去过。今天我刚跟我妈说你是我女朋友了，她还觉得我在吹牛呢。”

　　宋悦来不及反驳，周嘉文已经拉着她往自己家方向走了。

　　……

　　坐在周嘉文家的沙发上，周琴阿姨和周灏叔叔都坐在她对面，宋悦觉得尴尬无比，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小柯基扭着屁股在她腿边打转，“哼哧哼哧”地去舔她裤腿，宋悦整个人一激灵。

　　周嘉文呵斥小狗：“咖啡，走远一点。”

　　小狗误以为这是主人要陪他玩的信号，欢快地跑到周嘉文脚边，任凭他揉脑袋。

　　高中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来周嘉文家里玩，不过那时候都是和于微微、陈冽一起来的，叔叔阿姨也不会特意招待他们，只是给他们切好水果，让他们自己玩。这是宋悦第一次以“周嘉文女朋友”的身份来到这里，她觉得如坐针毡。

　　周灏叔叔给她倒了一杯热牛奶，把什么瓜子花生巧克力果盘都放到她面前，热情地招呼她吃东西。

　　“悦悦啊，”周琴阿姨大概怕吓到她，尽量控制脸上笑容的弧度，“你们这几天支教辛不辛苦啊？”

　　“我还好啦，他报的是后勤工作，可能会比较辛苦。”

　　“哦哦哦，”周琴早听儿子说过他这几天的工作了，已经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她很快就把话题转到宋悦身上，“阿姨听说你们在谈恋爱啊，他有没有欺负你啊？”

　　周嘉文委屈地插话：“我欺负她干嘛？妈你知道我高中那会儿就喜欢她的。”

　　宋悦一惊，给了他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完全没想到他会在家长面前说这个。

　　“我知道我知道，”周琴倒是很通情达理，她跟宋悦解释，“高中的时候你们俩是不是有一张拍立得合照？嘉文把它夹在一本书里，有一天不小心被我翻到了，死活要狡辩说你们只是好朋友，我都懒得拆穿他。好朋友——他怎么不把陈冽和微微的照片夹书里？”

　　宋悦想象了一下周嘉文结结巴巴否认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

　　“那张照片现在呢？”宋悦好奇。

　　周琴指指周嘉文的手机，“啧”了一声：“喏，放手机壳里了，这张照片他宝贝死了。”

　　宋悦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周嘉文，见他没有反对，就拿过手机，揭开一看——

　　拍立得有些年份了，应该经常被他把玩，微微有些泛黄，最底下白边的地方写着日期和一行字：宋悦和周嘉文的第一张合照。

　　“没想到你还留着这个。”

　　周嘉文笑笑：“我也没想到，还能看到这张照片出现在你手里。”

　　周琴拉着宋悦聊了很多，从他们高中时候的一些趣事，到宋悦读了大学之后的生活，周琴听得很仔细很耐心，完全消除了宋悦一开始的尴尬。

　　“那你们俩未来有什么打算吗？”周琴问她。

　　宋悦迟疑了。

　　她才读大二，有时候甚至感觉自己还只是一个高中生，完全没有已经成年的实感。对恋爱也是很茫然的态度，只想过当下快不快乐，没有思考过很久之后的事情。

　　措辞间，周嘉文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把问题抛给周女士：“妈，你希望我俩结婚吗？”

　　周琴愣了一下，刚想点头，反应过来后又恼怒道：“臭小子，你不会对未来一点规划都没有吧？”

　　周嘉文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妈妈，爸爸，今天我带悦悦来家里就是为了说一下我的想法。首先我要表明我的立场，我是一定会和宋悦在一起的。”

　　他想了想，有点扭捏地补充：“永远。”

　　永远，多么美好、多么单纯的一个词。少年人最喜欢说永远，这个词太适合承诺了。

　　没有人说话，周嘉文继续道：“但是在一起的方式是自由的，因为结婚生子是两个人的事，要双方共同认可才行。如果悦悦喜欢小孩，我们就结婚，生个孩子，我会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如果悦悦不需要这些，我们就谈一辈子恋爱，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

　　宋悦其实挺感动的，但是她听到周嘉文在自己爸妈面前说“尽到做父亲的责任”的时候，尴尬得脚趾都要把鞋子抠破了。

　　果不其然，周灏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呵斥他：“还做父亲呢！你自己毛都还没长齐吧！”

　　周嘉文耳根子都要红透了，却还是倔强地挺胸，一副“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的表情。

　　周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赞许地对周嘉文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儿子，妈妈同意你的说法，一般来说，婚姻里吃亏的都是女方，特别是生孩子这件事。我们家没有传宗接代这种古板的要求，妈妈只希望你们都快乐就好。”

　　说着，她又眼神示意周灏。

　　周爸爸也赶紧表态：“诶，我们家妈妈做主，我完全赞同。”

　　“不过啊，”周琴话锋一转，“我想问的可不是这个规划，我的意思是，你们以后想做什么工作？在哪里定居？这些也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周嘉文不慌不忙地答道：“我大概会创业，悦悦想做什么都可以，至于住在哪，这个也由她决定，反正我们不会回莲城就是了。”

　　“那悦悦呢？”

　　宋悦有点晕头转向的。

　　她昨天晚上还在后悔不该这么仓促和他在一起，别说什么未来了，她连明天要和他做什么都没想好。周嘉文呢？他怎么就考虑到工作定居了？

　　宋悦想了想，诚实地回答：“阿姨，其实我还没想过这些……”

　　她有些心虚地看向周嘉文，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这个回答。

　　“年轻就是有很多可能性的，”周琴拉着她的手，似有感慨，“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去想象过未来，也给自己立下目标，但我那时候爱钻牛角尖，固有的想法反而束缚了我，导致我错过了很多机会。我呢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女儿，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一定会跟她说，永远不要被婚姻、家庭、稳定的工作给捆住手脚，趁年轻还有力气的时候多去看看世界，多去问问自己想要什么，体验才是人生的意义。”

　　不要被家庭捆住手脚，体验才是人生的意义。宋悦听着这两句话，鼻尖又有点泛酸。

　　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她以为“工作稳定”“陪在父母身边”是所有家长对女儿的要求，没有一个家庭能例外。

　　原来不是。

　　她突然好嫉妒周嘉文，原生家庭美满、被尊重被期待、作为一家之主的母亲那么开明和包容，他才是真正爱的结晶。

　　“我和嘉文爸爸对他一直是没有什么要求的，小姑也很疼他，只有他爷爷比较严格，他当时高考没考好，气得爷爷大半年都不愿意理他。唉，嘉文最大的心结就是这个了。不过爷爷现在也想开了，大家也就把这事忘了。”

　　宋悦想或许周嘉文现在的心结不再是爷爷，而是每个一见到他就问“你怎么没去首都”的老同学。

　　人人都有走不出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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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女士让宋悦有空去看看瑶瑶姐姐。

　　瑶瑶姐姐是小姨的女儿，前几年小姨和小姨夫离婚之后，把两个孩子都带回了莲城，姐弟俩感情很好，后来就一直跟妈妈定居在这里。徐瑶回到莲城马上结婚生了孩子，徐轩去年大学刚毕业，现在也在莲城工作。

　　“你瑶瑶姐姐又怀孕了，下午你要是没事的话去她家看看吧，买点水果去。”

　　“又怀孕了？”宋悦大吃一惊，“依依不才两岁吗？”

　　徐依依，宋悦上次回家的时候还见过她，丁点大一个，只会趴在她身上口齿不清地叫“小姨姨”。

　　“是啊，”徐媛荞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你小姨一直让她再生一个，说刚好姐姐随母姓，再生个弟弟随父姓，儿女双全。”

　　“……”宋悦总算相信这一大家子老封建都是亲兄弟姐妹了，她“啧”了一声，“她是什么生育机器吗？三年抱俩？你不是说姐夫对她很好吗？”

　　徐媛荞不明所以：“是挺好的呀，你姐夫是个老实人，赚的钱都是上交的。”

　　宋悦懒得再说，她擦擦嘴巴，把碗筷放到厨房，敷衍地跟徐媛荞挥挥手：“我去姐姐家了，晚上不回来吃饭。”

　　“记得买点水果啊！”

　　“知道了。”

　　宋悦是骑小电驴去的，尽管围巾耳罩头盔手套一应俱全，到姐姐家的时候，她还是冻得浑身僵硬。

　　“冷死了吧，”徐瑶赶紧招呼妹妹到客厅坐下，给她倒了热水，又塞给她一个电热水袋，“快抱着。”

　　宋悦把水果放到茶几上，哆嗦着打了个喷嚏：“依依去哪了？”

　　“她爸爸哄她午睡呢，你吃过午饭了没？”

　　“吃过了。”

　　“这样啊，那留下来吃个晚饭吧，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宋悦盯着她平坦的小腹，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怀孕了还要做饭啊？”

　　徐瑶愣了一下，咯咯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妈说的，还说你要生个儿子跟你老公姓。”

　　“唉，”徐瑶扶着腰在她身边坐下，“你姐夫对我还挺好的，两个孩子有一个跟他姓也没事。”

　　宋悦没讲话，沉默地往嘴里塞了个沙糖桔，一直嚼嚼嚼。

　　徐瑶看着她笑了：“悦悦啊，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的，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有很多想法，现在年纪到了，也只好这样了。”

　　也只好这样了。

　　无奈、妥协，然后咬咬牙继续生活。

　　“那大姐姐呢？大姐姐现在不是一个人在大城市生活得很好吗？”

　　大姐姐是大姨的女儿，杜烟，32岁了，还是单身，但因为经常给家里打钱，大姨大姨夫都不敢有什么意见。

　　“大姐姐她是天才啊，”徐瑶眼睛里也流露出艳羡的情绪，“高考保送，后来又直博，我们普通人哪能复制她的生活呢？”

　　宋悦把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问她：“姐姐，你幸福吗？”

　　徐瑶下意识往房间的方向望了望，父女俩应该已经睡着了，她笑笑，压低声音道：“大的幸福说不上，小的幸福还是有的。”

　　宋悦露出不解的眼神。

　　“你姐夫呢，虽然有点大男子主义，但他肯吃苦能赚钱，也愿意把钱都给我保管。我这两年不是没在工作嘛，他家亲戚说过我几句，你姐夫说他宁可工作也不想带孩子，还说我才是家里最辛苦的人。跟以前的生活比起来，我已经很知足了。”

　　徐媛荞告诉过宋悦，小姨和小姨夫都非常重男轻女，徐瑶小时候的生活过得不是很好。徐媛荞找一个大师给她算过，说是她结婚之后生活会逐渐好起来，以后的孩子也会很有出息。

　　“真奇怪，”宋悦撇嘴，“小姨明明那么强势，说离婚就离婚，说带你们走就带你们走，你和表哥也都是随母姓的，我以为小姨会是那种很有想法很爱女儿的妈妈，怎么会对你和表哥态度差这么多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错，人就更没有绝对的好坏了，我妈妈也是这样的。虽然她特别偏心我弟弟，但她不是经常教育我们姐妹俩要向大姐姐学习吗？她还叫你离你爸远点，也不要听你妈妈的报什么定向师范生。悦悦，你真的要走出去，不要回来了。”

　　“我知道了，姐姐。”宋悦点头。

　　也祝你能守住自己的幸福，我们每个人都能得到自己定义的幸福就好了。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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