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即视

　　下午顾堇堇按照惯例到高铁站坐车。才刚进站，还没来得及坐下，顾堇堇就收到了陆时清的微信，邀她一道吃饭。进站时一路思索，她最终还是应了，她毕竟还欠着他顿饭的。

　　坐在位置上刚回复过，何勉的电话打了进来，她呆了一呆，慢慢接了起来。

　　电话那端传来何勉的声音，混着音乐的旋律：“上车了？”

　　顾堇堇嗯了一声。

　　何勉没有再说什么，倒是音乐声铺陈着，渐渐地愈发明晰。

　　顾堇堇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车里，直到过门结束，本该响起的歌手的声音，被何勉的音色取代。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想像着，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

　　何勉其实音色很好，低沉润质，音准在普通人里也还算不错，通过KTV的混响传来，就更多了些层次感，像是娓娓道来的倾诉。

　　座无虚席的车厢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但顾堇堇只能捕捉到耳机里的那一道。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

　　歌词唱到这句，不知唱的人是什么心思，倾听者却已经乱了。

　　何勉专注地唱完，坐在点歌台前垂眸缓了几秒，才又若无其事地问：“有没有想听的？让你在高铁上体验一下专属车载音乐。”

　　这样的话，让顾堇堇想起了她为他设的歌单，与你随行。

　　她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一切，沉默片刻才说：“《分手快乐》。”

　　何勉攥着话筒的手指瞬间紧到发白，不自然地说：“这首不太会。”

　　“那就《好心分手》。”
　　“也不会。”
　　“《分手假期》。”
　　“不会。”
　　“《分手总在雨天》。”
　　“……”

　　何勉无奈叹气：“你和这两个字过不去了是么？”

　　“正相反。”顾堇堇说，“总会过去。”

　　言外之意，分手之后，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而人总要向前，并不能总被过去牵绊。

　　何勉皱了皱眉，片刻后在点歌台选取了一首歌：“听完这首歌，或许你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歌曲前奏响起来的那一刻，顾堇堇的鼻头就开始泛酸。

　　这首伍佰的《再度重相逢》，她也给何勉下载过，那个时候他还说太有年代感，她说当然，因为是她爸爸妈妈喜欢的歌。

　　歌曲虽老，却是越听越有味道，这就是老歌独有的、岁月沉淀的魅力。

　　“所有花都为你开
　　所有景物也为了你安排
　　我们是如此的不同
　　肯定前世就已经深爱过
　　讲好了这一辈子
　　再度重相逢……”

　　唱完，何勉低低地说：“欢迎你回到我们的城市。”

　　不是他的，而是他们的。
　　这个本已经熟悉到以为不会再有惊喜的城市，因为她的归来，对他而言又多了一种新的期待。

　　“堇堇，我们还会再见的。”

　　何勉语气笃定，顾堇堇却有些不知如何回应是好，陷入一时沉默。

　　何勉也没有非要她回答的意思，紧接着又切了下一首歌。

　　“翻着我们的照片，想念若隐如现，去年的冬天，我们笑得很甜……”

　　歌词里的字字句句，像极了某种自我剖白。这样从前听来稀松平常的歌，何勉却有点莫名地唱不下去。大概这就是初闻不识曲中意，再唱已是曲中人。

　　顾堇堇也有些不忍回顾，打断了他说：“车快到站了，我先挂了。”

　　“等等。”何勉停了开始不稳的唱词，放下话筒，问她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微信放出来？”

　　明明他不在对面，顾堇堇还是回避似的侧了下脸：“等你不会再为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或者借口找我的时候。”

　　她本只想说是理由，但偏偏何勉当下放的这首歌，歌名叫做《借口》，才又补充了一句。

　　何勉停顿片刻，低笑着叹了口气，似有自嘲：“我还真是点了一首好歌。”

　　发觉他听明白了自己的梗，顾堇堇的心情骤然变得有些微妙：“不继续唱了么？”

　　“不唱了。”何勉说，“你想听的话就过来我这，我现场唱给你听。”

　　他说完，又似乎觉得这样吸引力还不够似的，紧接着说：“你想听什么，都可以满足你。”

　　“包括《分手快乐》？”
　　“……”

　　何勉失语片刻才说：“来了再说，定位发你微信。”

　　他不容拒绝地结束了通话，正要在微信上发定位过去，顾堇堇的消息先一步到了。

　　顾堇堇：[我等下还有事的。]
　　何勉：[？！]
　　何勉：[你自己想想现在才说这合适么？！]
　　顾堇堇：[……]
　　顾堇堇：[把你微信放出来了。]

　　看到她这么说，何勉那点意见便没了。比起一时，保持长久的联系才更重要，他还分得清孰轻孰重。

　　一个人坐在KTV又空唱了几首，一种从前没有感觉到的、空前的虚无，在包厢里总是萦绕不散，直到陆嘉泽他们几个过来，这种感觉才消解了一些。

　　“我刚才在外面看到新车了。”陆嘉泽说，“帅啊，等会走的时候带我兜两圈。”

　　沈觉明嚷嚷着让他请吃饭：“新老婆都娶回家了，还不得办个席？”

　　有句行话说，车手就该像对待恋人一样对待车子，所以也有很多人把车比喻做自己的另一半。何勉从前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现在却觉出别扭。

　　“车是车，老婆是老婆，不能混为一谈。”

　　听何勉这么说，沈觉明于是摆了下手，表示是自己失言，转头到点歌台选歌。

　　歌单列表里剩余的最后一首也播完了，趁着没有声音干扰的间隙，陆嘉泽问沈觉明说：“你们下一站在哪比赛？”

　　“西南高原。”沈觉明说，“平均海拔两千米，特殊赛道穿山过，刺激。”

　　霍誉舟刚推门进来，听到这一句，暗暗地啧了一声：“你们跑起来倒是刺激，录制就麻烦了。”

　　何勉从沙发深处微微坐直了身，看着霍誉舟问：“你打算派谁去对接转播？”

　　霍誉舟不答反问：“你有什么推荐人选？”

　　何勉语气幽幽：“明知故问。”

　　霍誉舟好整以暇地在他身边坐下，甚至翘起了二郎腿:“你不说我哪里知道？”

　　何勉知道他这是存心的，无语地盯着他，倒是沈觉明这个老大哥适时出面助攻了一把：“让顾PD去么好了，都是熟人也方便互相照应。”

　　霍誉舟这才嗯了一声，一向爱凑热闹的陆嘉泽则是没了话。虽然眼前看起来这事是关于何勉和顾堇堇，但只有他还惦记着背后还很可能会影响到他哥，这样的事，他可不好随便表态。

　　沈觉明很快选好了十几首歌，全是那种高音密集的类型。包厢里都是男人，没人需要在意什么技巧和音准，一切以情绪输出为准。

　　陆嘉泽这下子才又活跃起来，拿起话筒加入了嘶吼阵营，霍誉舟则在一边举起手机，把两个人的鬼哭狼嚎拍下来，发给江月影和她分享。

　　只有何勉兴趣缺缺地枯坐，疯狂地想捶醒当初在酒吧点《分手快乐》的自己。

　　*
　　顾堇堇回到住处收拾了一下东西，又把戆戆送去宠物店洗了个澡，之后才步行着去赴约。

　　和陆时清约好吃饭的西餐厅就在附近，两个人在文化广场的雕塑前面碰了头，彼时陆时清正在手机上看新闻，一直到顾堇堇走到近前，才注意到她过来，淡笑着把手机放回了风衣口袋。

　　“来了。”
　　“嗯。先说好，今天该我结账，你可不许再抢在前面付了。”
　　“好。”

　　两个人并肩往文化广场另一侧的西餐厅走，路过艺术馆时，便碰到了江月影和她的几个朋友。

　　今天是江月影个人画展的毕展日，开展时办得隆重，结束时她自然也不会草草结尾，特地请了亲友团过来一起拍VLOG记录。

　　于思思是第一个看到他们的，朝几个女生使了个眼色：“那不是何勉的前女友么。”

　　刘箐因为上次先被她当面打脸，又被何勉当众发难，话一出口就带了偏见：“她这是又搭上陆医生了吗？”

　　于思思就更是郁闷，上次她本来是和陆时清有过邂逅，最后却被顾堇堇给搅了，之后她再约对方一起去看展，也被婉拒，现在看到两个人走在一起，难免心生羡妒，附和着说：“上次在艺术馆我就看到她故意对陆医生发嗲的，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男人么，都比较吃这一套。”刘菁撇了撇嘴。

　　江月影虽然也羡慕顾堇堇和何勉在一起过，但从小接受的教养却让她不会这么随意议论别人，轻轻摇头示意她们别再继续讲，挂着礼貌的笑，和两人挥手打了下招呼：“两位怎么会一起过来？”

　　陆时清也挥手示意了一下：“在附近吃饭的。”

　　于思思闻言，半真半假地嗔怪了一句：“陆医生平时总是忙研究，好难得也会带女生出来吃饭。”

　　话里分明藏着些敌意，顾堇堇听了个清楚，这时才后知后觉，这位上次在陆时清面前说自己是何勉的前女友，并不是什么失言，而是一种有意的提醒。

　　陆时清身为当事人，就更是清楚于思思这话多少带着点刺，他面色不改，淡笑着说：“都市里的每个人都很忙，大家不都是选择自己想见的，抽时间来见么。”

　　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他的确是不想和她约会，才说自己忙得完全无法抽身。

　　于思思面容精致的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难堪，勉强维持着不达眼底的笑容说：“或许是这样吧。只是不清楚，如果何勉晓得你百忙之中抽空来见他的前女友，又会如何作想。”

　　陆时清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片刻后恢复了惯常的笑：“这么好奇，不如你自己问他好了。”

　　于思思是真的很想问，毕竟，上次她也是被何勉暗暗警告了的，不然她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在微博上拐弯抹角地发那条澄清。

　　她自认不比顾堇堇差，但何勉和陆时清对她和顾堇堇的态度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她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

　　于思思看向江月影：“月影，你给何勉打电话，我现在就问他。”

　　江月影并不想把事态扩大：“这样不太好，还是不要了。”

　　于思思听她不打算帮自己，脸色更难看：“都是朋友，这你也不愿帮我吗？”

　　顾堇堇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摇头，替江月影交到这样的“朋友”而感到可惜。

　　于思思仍是不想就此让顾堇堇过关，问江月影要何勉的电话：“我自己来打就是。”

　　江月影正考虑着到底该不该给，却见顾堇堇朝她点了点头。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顾堇堇也不想只是一味被动看着事态发展，她总要面对，才能结束这一切。

　　江月影于是把电话号码发去，于思思开了免提，拨通了何勉的电话，提示音响了几声才被接起，电话那端依稀还能听到嘈杂的歌声，是另一个人在唱，或者说是在嚎，全是感情，没有技巧，根本没在调上。

　　何勉就在那样的歌声里，漫不经心地开口：“哪位？”

　　于思思做了个深呼吸，稳定心神说：“我是于思思。”

　　“于思思？”何勉瞬间眉头紧蹙，推门走出包厢，“上次偷听我讲话，不听完就到处搬弄是非，这账我没跟你算不代表就忘了，还敢打我电话，是想做什么？”

　　冷沉的话一出口，就给何勉对她的态度奠定了基调。

　　顾堇堇也是此时才知道，上次的谣言散播，还有于思思的一份，闻言也蹙起了秀眉。

　　于思思没想到何勉一开口就是发难，心虚而苍白地喃喃了句：“我没……”

　　“有还是没，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勉低嗤一声，“说，什么事。”

　　于思思现在也有些后悔自己冲动说要问何勉，但她是骑虎难下，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不问也不行，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上次是我误会，但你的前女友真的不值得你维护，你为她生了那么大气，她根本就不在意，转眼就又钓别的优质男去了。”

　　何勉声线低沉，冷意透过电话传来，让于思思几乎打了个激灵。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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