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飞升后

　　那是条仅容三人行走的小巷，当时天上下着小雨，地面上还有不少水坑，五六本薄薄的书籍胡乱的淌在水坑中，四五岁大的孩童一手打着伞，一手在水坑里捡着。

　　一个声音悄然而至，轻声问道：“这样捡一本，掉一本，书本的纸张岂不是都要湿完了？”

　　幼时的宁初一手拿着伞，一手还要夹着那些掉在水里的书本，很是不便，也不想理他。空中偶尔有雨水绕过伞边飘进眼里，冷不丁就打了个寒碜。

　　半晌，小宁初又听见那人的声音笑着道：“小孩，我今日忘了带伞，不如你把你的伞借我一半，我来帮你捡书可好？”

　　小宁初这才微微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这位着朱红缕衣的年轻男子一手就接住了他从怀里掉下的书本，不一会儿，所有书便都被对方捧了过去。

　　小宁初道：“还我。”

　　那人眨了眨眼，道：“还你可以，但你要叫我一声先生才行，今后就由我来教你读书吧。”

　　想起前面那几个先生的所作所为，小宁初冷冷道：“先生都不是好东西。”

　　那人道：“是么。”

　　小宁初道：“把书还我。”

　　那人又问道：“那我是你第几个先生？别这么看着我，你告诉我，我就把书还你。”

　　小宁初道：“第十三个。”

　　那人思索片刻，笑着温声道：“好吧，书还你，那你唤我十三先生如何，我跟你先前那些先生可不一样，这称呼里多了整整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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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管自己的学生搭理不搭理，总之翌日，那位自称十三先生的男子就带着本三字经来府里上任了。

　　不同于学府的教书先生那般，十三先生不会教完就走，他会寻些民间趣事说与小宁初听。虽然大多数时候小宁初还是不理他，但彼此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到过大年的前一日，小宁初同十三先生已经算是相当熟悉了。十三先生同府主告了假，提着个黄壳子的大葫芦，偷偷摸摸带着小宁初穿过城西小巷去爬那建在山尖尖上的国安寺。

　　小宁初踩着十三先生在前方踏得更为平坦的山路，气喘吁吁的道：“走不动了。”

　　他的口音被十三先生带了一年，染上些南边特有的吴侬软语，平日里说话同城里其他小孩儿的撒娇相比，效力更胜一筹。

　　现下虽已是冬日，但十三先生在前边也是走的满头大汗了，他寻了块干净些的石头坐下，拍了拍大腿，示意小孩坐过来，笑着打趣道：“明明是你嚷着闹着要到国安寺看雪，怎的才出了城门就没力气了呀？是不是又偷偷把早上的白粥倒掉了。”

　　“没有，”小宁初在他腿上坐下，接过十三先生递来的大葫芦咕嘟咕嘟灌了水，仰头道：“今日倒掉的是黄粥。”

　　十三先生失笑片刻，道：“那你真是厉害了，没叫伺候你的丫头发现吧。”

　　小宁初点了点头道：“不会。”说罢，又继续仰头盯着面前的大人。

　　二人对视片刻，十三先生板着脸道：“看我作甚，是能饱肚子，还是能涨力气。不好好吃饭的是你，现下知道错了吧。”

　　小宁初淡声道：“我知道你藏了饺子，今日刚见着你就闻见味儿了。”

　　十三先生转念一想，今早他到府上时小孩儿还没到用早饭的时辰，想必是知道了早上有更好吃的，这才倒了那黄粥。

　　这下，他存了心要逗对方玩儿，笑嘻嘻道：“那你猜，饺子是放我左边袖子里，还是放右边袖子里了？猜中了晚上请你吃糖葫芦。”

　　闻言，小宁初既不看他左边袖子，也不看他右边袖子，伸手就往他衣襟里掏。

　　果不其然，掏出了一油纸包的饺子，再不理十三先生错愕的表情，拆开就吃。

　　十三先生接过小孩喝完水递来的葫芦，笑道：“这么鬼灵精，跟谁学的。”

　　小宁初道：“跟你。”

　　十三先生摇头否认：“十三先生我老实得很。”

　　小宁初拆穿他，道：“你教书的三字经里藏了话本儿。”说完，又问，“后续什么时候出？”

　　十三先生脸色一僵，随即同小宁初打着商量道：“这事你可得保密，你看，虽然我是给三字经换了里子，但该教你学的东西是一样没少对不对？最多——最多只是让你多学了一点儿课外知识。字认得多了，话本儿都会看了，是吧。”

　　小宁初皱眉想了许久，不待开口，十三先生便抱起小孩继续往山上走。路上，似是极为嫌弃那只油腻腻的小爪子，他伸手又从衣襟里扯出一绢布，递给小宁初道：“赶紧擦擦，我今日难得穿件白衣，可千万别再给我染个色儿了。”

　　小宁初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道：“你是不是要去见上回那个记性不大好的哥哥。”

　　几日前，小宁初跟着他去茶馆吃点心，那时楼下恰巧路过一位面色清冷的小郎君，十三先生二话不说便下了楼将人拦下，直至暮霭落下也不见人回来，最后还是府里的管家将小宁初领回去的。

　　而十三先生对此倒是没有一点儿愧疚之情，第二日照常该干嘛干嘛。

　　十三先生道：“是是是，但这话你可不要当着那位哥哥的面说出来，失了礼数就不是乖小孩儿了。”

　　小宁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岂料，还没踏完最后几层台阶，二人没见着记性不大好的哥哥，倒是在国安寺门口的古玉兰树下见着了记性特别好的府主大人。

　　府主笑盈盈看向说是去拜访隐居的姚夫子的二人，轻声细语道：“竟不知今日这般巧，二位要拜访的姚夫子也到了这国安寺。”

　　国安寺僧人为国祈福，在一月前便已封山。

　　如今府主亲至，随身亲卫便不下百人，尽数守在寺庙各处。

　　然而，唯独不见台阶上有人把守，这般安排，着实将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十三先生将小孩放回地上，尬笑着道：“今年是个暖冬，城内还未曾下过一场大雪，小初又闹着要看，便只好带他来山上瞧瞧了。”

　　此时的小宁初还不知何为推卸责任，但什么叫有难同当，他还是知道一点的。

　　小宁初道：“其一是看雪，其二是他来找人。”

　　十三先生：“……”

　　府主的视线轻飘飘落在二人身上，明明是带着笑意的看着他们，却无端叫二人瘆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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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凼家镇。

　　宁初同安肆简单说了些十三先生的事，安肆道：“既是关系不错的先生，又是你的长辈，十三先生为何还是要取你神魂？”

　　宁初道：“这二者之间并不矛盾，对大多数人来说，若是遇上性命攸关之事，任何关系都算不上什么。”

　　安肆顿住，道：“他快死了？”

　　宁初道：“或许吧，不过也有可能是为了救其他更重要的人。”

　　安肆道：“按理说，你同他相识这么长的时间，也算是个十分重要的人。那么，取外人的神魂岂不更好。”

　　宁初道：“熟悉的人对彼此没多少防备之心，自然也更容易得手一些。”

　　安肆点点头道：“就像我提着一把刀跑去陌生人面前，对方下意识会以为我要对他不利，但如果我跑去阿免面前，她会以为我是来帮厨的。”

　　宁初轻笑一声道：“不至于，阿免的危机意识还是很强的，你动手之前她至少能甩你六七张符纸。”

　　安肆不服道：“你好歹对我有点信心。”

　　忽然，一阵旋律悠长昂扬的曲调划破寂静长夜而至，他们身处的茶馆本就成一个回字形，歌声在茶馆间回荡了许久才缓缓散去。

　　也正在此时，二楼的小弟子们从一叠书籍中找到了“坤位”的所在，这破阵的关键好巧不巧，竟正是此处茶馆！

　　众人忙准备各类材料，将朱砂、符纸等放置在一楼大堂的木桌上，对照书籍上的步骤，着手破阵。

　　猪猪则挤在茶馆两扇关着的大门中间，透过门间的缝隙好奇的挤着眼往外瞧。

　　既然阿免也跟着他们上去找过了，那么这破阵之法想必也错不到哪去，宁初便只问了破阵后的事。

　　阿免道：“可直接，回另一边。”

　　宁初点头道：“也好，你们到那边后速去找城门的那位老齐爷爷，他那有许多传送阵符，可直接回宗。”

　　安肆看出他没有与众人一道回去的意图，抬起眉梢半开玩笑道：“你不跟我们一起，难不成是想在这当鱼饲料？”

　　宁初笑了一下，道：“有一些要处理的事情，可能会回得晚些，便不必等我了。”与其说是要处理一些事情，倒不如说是被人拜托了去处理一些事。

　　昨日前半夜里，宁初便察觉到了十三先生布下的法阵，此阵转移走了除他们一行人的所有凼家人族。为护众小弟子的安全，他和平长老一人留守在楼内，一人出去查探，如此轮流查探一番后，得知法阵方位错综复杂，甚是棘手，所幸这阵法算不上什么攻击类的大阵。

　　眼下众小弟子们已将破阵所需的物件一一备齐，宁初走到茶馆大门旁，将挤着门板往外看的猪猪提起来，道：“先前也不见你对鲛人那般感兴趣，此番阿免同安肆二人回去我放不下心，你同他们一道走，护着些。”

　　猪猪这下也没扭着身子往外看了，两颗黑溜溜的大眼珠子看着他，说话的语气突然正经起来，道：“外面那些雌鲛都‘起乐’了，玄级的幻阵就是渡劫期也撑不过一炷香，你以为鲛人族是如何在此世立足的，最好跟我们一起走。”

　　宁初自然是知晓鲛人族最擅长幻术。

　　就世人所知，三大渡劫期修者中，宁初排末席，渡劫巅峰的是北澜山殿主，其次是观南居止归。四百年前，止归欲来凼家镇擒一窃物小贼。不知因何缘故，那小贼竟得了巫祖的庇护。而所窃之物，据说是观南居传世的镇物。止归闯入鲛人所起的乐阵，苦战许久，于三月后离去。

　　至此，止归修为停泄于渡劫期小巅峰，若非如此，排在修界之首的许是观南居也不一定。

　　但这一次，即使前路凶极，宁初也还是决定去一去，他摇了摇头，道：“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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