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烟火

　　两个人的步子终于还是迈到了小区门口，顾嫣嫣送陆知侨上了车，挥挥手同他告别。
　　顾嫣嫣回来后，秦以阳已经醒了正躺在沙发上抱着顾发财，见顾嫣嫣进门后，他便贱兮兮地说：“你俩是不是一大早的就在房间里玩什么新花样，咚咚咚的，把我都吵醒了。”随即，又将顾发财举起说：“看，把我侄子都羞到我这里来了。”

　　顾嫣嫣往秦以阳身上砸了一只抱枕：“要不是看在你哥面子上，昨晚我和陆知侨就混合双打揍死你了。”
　　“卧槽，你男人一走，你就凶相毕露啊！”

　　顾嫣嫣看了一下电子钟，时针不过刚刚走到早上五点，她并无睡意，索性系上了围裙戴着橡胶手套开始做起了家务。
　　她将秦以阳造过的茶几一一清理干净，又将地拖了一遍，给顾发财铲了屎最后下楼倒了垃圾。家务做得烦了她的小拳头自然而然地砸在了秦以阳身上。

　　“早饭我想吃排骨年糕，豆腐脑要咸口的，再配根油条，我的雁雁说了油条搁他们那旮沓得叫大果子。”秦以阳跷着打着石膏的那条腿，坐在沙发上剥着香蕉，“你等下忙完了帮我下楼去买。”
　　“吃你妹啊！老娘正忙着呢！”顾嫣嫣抱着玻璃花瓶正准备拿去卫生间换水。

　　“哦，那我现在打个电话给秦以晴，说你想吃我妹。”秦以阳啃了一口香蕉，觉得自己的贱还没耍过瘾，于是又说：“也不知道那个开杂货店的怎么振的夫纲，搞得你现在凶的要死，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
　　顾嫣嫣给花换完水正好从浴室出来，她故意将花瓶底的水往秦以阳身上抖了抖说：“老娘这叫恃宠而骄。”

　　秦以阳的嚣张气焰在他哥哥秦以晔来到之后便消失殆尽了。
　　血脉压制这玩意儿有时候真让人不得不服。
　　秦以晔先是将秦以阳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顿，甚至搬出了老秦家的家规，他还是觉得不解气，随即抄起拐棍就给秦以阳的屁股上来了一棍子，秦以阳不停地给顾嫣嫣使眼色求救，顾嫣嫣装作没看见。到最后，秦以阳被四个飚壮大汉用担架抬上了自家的房车，一路扬长而去。

　　人都走了，她的小屋又安静了下来，秋日的阳光没有了夏日的那般焦灼，秋阳升起后照得屋子亮堂堂的，她吃完早饭后戴着遮光眼罩搂着顾发财睡在昨晚陆知侨睡过的那侧补眠。
　　吸了吸鼻子，床铺间还留着陆知侨身上的味道。

　　正当顾嫣嫣迷迷糊糊准备和周公行握手礼时，她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喂！小堂叔，您终于想起来您在上海还有一小侄女啦？”来电人是顾祈南，顾嫣嫣会习惯性的和他没大没小的贫上几句。
　　“嫣嫣，你空不空？下午我想约你喝杯咖啡，你小婶婶也在。”
　　“空啊！您二老找我，我能说不空吗？那是大不孝。”
　　“好的，等下我把地址和坐标微信发你。”

　　下午，秋风吹得人有些冷，思南路上积了不少梧桐叶。
　　当顾嫣嫣赶到与顾祈南约定的咖啡馆时，她的萝莉小婶婶却是一脸的不开心。
　　“怎么了糯糯，老男人欺负你了？”顾嫣嫣坐下后，便觉得阮阮今天有些不对劲。

　　“没事。”糯糯噘嘴开口，“我发现，越是老男人，越爱骗人。”
　　顾祈南望着自家老婆也是没辙，他对顾嫣嫣说：“嫣嫣，你最近过得好吗？”
　　“中秋节第二天你不是和我还有知侨一起吃过饭的吗？我们挺好的呀，我也挺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其实……”顾祈南顿了顿说：“我今天找你来是有其他事。”

　　顾嫣嫣笑了笑，“什么事，搞得这么一本正经。”
　　顾祈南将咖啡推到了顾嫣嫣面前：“其实，嫣嫣，你现在是大姑娘了，有些事……”
　　“好了 ，还是我来说，你别搁那铺垫了。”阮阮突然打断顾祈南，转而很正经地握住顾嫣嫣的手，她吸了一口气说：“嫣嫣，今天的事是老男人自作主张，我是一万个不同意，因为我觉得这样对你是不公平，而且我也不想骗你。”

　　顾嫣嫣被阮阮整得更加懵了，她问道：“到底怎么啦？你俩合伙我把我卖了啊？”
　　“差不多。”阮阮点头：“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你要不愿意，作为你的长辈，我立马带你走，至于老男人，咱不管他。”
　　“嫣嫣，你妈妈想见你。”顾祈南忽说。

　　“你别打岔！”阮阮往顾祈南的身上拍了拍，又对顾嫣嫣说：“是这样的，你亲生妈妈一早打电话给老男人，说想要见见你，但是如果她直接约你的话，你肯定不愿意，所以就用了这招，她就在这附近，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带你走。”

　　“我不愿意！”顾嫣嫣的脸一瞬间便沉下来了，她下意识地将包背起，准备立马走人。
　　一个在她七岁便抛弃了她的人，有什么资格现在和她说见就见？

　　“嫣嫣，你冷静点。”顾祈南示意她冷静一下，“你妈妈，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我和她没什么好说的。”
　　“顾嫣嫣，你要当真不在意她？反应会这么大吗？”顾祈南一针见血，“你妈妈今天一早给我打了电话，恳求了我很久，说想见见你，我做叔叔的，如果直接拒绝不就是断了你们母女的情分，所以我还是想把决定权交给你。”顾祈南说完，又往门口的地方抬了抬头说：“你妈妈现在就站在咖啡馆门口。”

　　顾嫣嫣顺着咖啡馆的门口望去，门口站着位穿长裙的女士，那样的身形体貌，是她无数次在梦里见到的妈妈。
　　门口，顾嫣嫣的妈妈也看到了咖啡馆里坐着的顾嫣嫣，她拽着腋下的包包，想进来，又不敢进来，只能不停地在门口踱步的同时又往里间张望。
　　“叫她进来。”顾嫣嫣想了一下，还是开口，“我们一次性把话说清楚，比以后拖泥带水的要好得多。”

　　“嫣嫣，我在这里陪你吧，省得万一那个女的欺负你。”阮阮不放心，补了一句。她终归是个比顾嫣嫣还要小的女孩子，会共情，护着“犊子”。
　　“把时间和空间留给她们，你现在和我回去。”顾祈南拽着不情不愿的阮阮，出了咖啡厅。

　　顾嫣嫣的妈妈唐曼华女士，一生所求是刻骨铭心的爱情，所以在顾嫣嫣七岁那年，唐女士为了爱情，抛夫弃女和一个做拉链生意的美国华侨跑了，之后的年岁里，顾嫣嫣断断续续的从其他人那里听说，她的母亲目前大约经历过四次婚姻。

　　坐在面前的唐曼华还是当年的样子，只不过美人迟暮，虽然她的长发还和以前一样又黑又亮，但是她的眼角眉梢还是没藏住一道道的鱼尾纹。
　　“唐女士，你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顾嫣嫣喝了口没加糖的咖啡，用苦味逼着自己先冷静下来。
　　“嫣嫣。”唐曼华小心翼翼地开口，“嫣嫣，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妈妈？”

　　“呵呵。”顾嫣嫣冷笑一声，强调道：“我的妈妈是许惠女士。”
　　“嫣嫣，你知不知道，其实这么多年来，妈妈即使出了国，也很想念你。”
　　“打住，打住。”顾嫣嫣打断了唐曼华：“唐女士，您别和我说有的没的，如果没什么事了，我想我要走了。”

　　“别走啊，嫣嫣，陪妈妈说说话好吗？”唐曼华有些委屈地说道：“妈妈就想和你聊聊天，没别的意思。”
　　“唐女士，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聊的。”
　　“听你小堂叔说，你很本事，考到了美国哥大，现在在上海当了律师，还嫁给了新佰元的老板。”
　　“我怎样和您没关系。”
　　“妈妈为你骄傲，妈妈……”唐曼华顿了顿，说：“妈妈，最近交了个男朋友，是个泰国华侨。”
　　“呦！”顾嫣嫣对自家妈妈的做法一点也不感到出奇，“您的华侨男朋友加起来能凑两桌麻将了。”
　　“不，这回我是认真的。”唐曼华说：“我和你的这位叔叔，要结婚了。”
　　“恭喜啊！”顾嫣嫣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但是，您结婚花童和伴娘就别找我了，我这个年纪也不大适合。”
　　“不是。”唐曼华说了句“不是”，她又说道：“我这次找你，是……是想请你帮个忙。”

　　顾嫣嫣喝了一口咖啡说：“直说吧，缺钱的话，我凑凑打给你。”
　　“不是，不是。”唐曼华连连摆手，她说：“妈妈再活不下去，也不会伸手问你要钱的，我就是……我就是……”
　　“你直说吧，唐女士，我赶时间。”顾嫣嫣强调。
　　“嫣嫣，听说你老公新佰元的老板在东南亚有好几艘货船，专门来往马六甲跑中国的，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们帮我运一批货，借你们的集装箱和货轮用一下，货不多，一个集装箱就成。”
　　“不行。”顾嫣嫣直截了当地说了句不行，“新佰元，装什么货一早就预定好了的，哪能说运什么就运什么？”

　　“啊？”唐曼华面有难色，“你叔叔就指望着这批货能搭船进来卖个好价钱，现在航线难找，空运的话价格又贵。”
　　“那是您的事儿，和我没关系，我先走了。”
　　“别啊，嫣嫣。”唐曼华叫住她：“你不愿意，妈妈也不会强求，你是我女儿。”
　　唐曼华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饭盒，她说：“嫣嫣，妈妈知道你喜欢吃花生味道的条头糕，这个是妈妈亲手做的，你别嫌弃啊。”

　　顾嫣嫣本来打算不要的，可是唐曼华还是把玻璃饭盒塞到了她的手里，母女俩没多说话在咖啡馆告了别，临走时，唐曼华一直等到顾嫣嫣上了出租车她才离开。

　　思南路的老洋房很美，秋色，梧桐，各色来来往往的行人，可顾嫣嫣完全欣赏风景的心情。
　　分离了二十年的妈妈，终于在今天相见。
　　这场相见突如其来，没有彩排……
　　没有预想的那样，母女两个人歇斯底里的细数彼此亏欠的过往，也没有母女两个久别重逢的抱头痛哭，那种感觉对顾嫣嫣来说有些奇妙，就像是周末加了个班去会了一次不想见的甲方……

　　回家，对着淋浴冲了个澡后顾嫣嫣将那只玻璃盒子打开，玻璃盒里夹了半张A4纸，纸片上写着唐曼华的电话，末尾一句：嫣嫣，妈妈一直很爱你。
　　将饭盒盖上的那刻，她终于靠在厨房的墙壁上哭得不能自已……

　　1998年，她七岁那年的11月，入冬时，唐曼华带她去做了一身大红色的羽绒服，唐曼华用自行车推着她从裁缝店往回走时，她对唐曼华说：“妈妈，我明天早上想吃花生味道的条头糕做早饭。”
　　唐曼华推着自行车吃力地向上坡走，她对顾嫣嫣说：“好的，嫣嫣宝贝想吃什么妈妈都给你做呀。”
　　第二天早上，条头糕放在餐桌上的时候，她的妈妈和别的男人飞去了美国，而那件大红色的羽绒服一直留在当年的裁缝店，没有被取回过。

　　七岁的小女孩在夜里经常因为想念妈妈而独自哭醒，顾嫣嫣以为她用力地哭得大声一点，妈妈就会回来的，可是后面妈妈没有回来，她的妈妈在大洋彼岸结了婚，给她寄来了穿婚纱当新娘子的照片，再后面她的老师许惠变成了她的妈妈，她有了弟弟和妹妹，家庭成员的结构发生了改变，她长大了，不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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